我那时以为王母敷衍我已是最坏的结局,所以一直沉默,尽量避开和伯远山接触,实在无法推脱也要提前做好防身。直到终于有一天觉得不会有更多的意外也同样忍无可忍时,才挑了个时机独自向王母述说,当时我觉得心头卸下了一个重担,那些不属于我这个年龄该有的沉重终于可以消失,可多年后我才发现,世事寒凉得远远超乎我的想象。
当年我告诉王母一切后,她安慰我后却并未做出什么行动,狐尾花妖依旧在乘虚山羽神谷里来往得频繁。多年后我终于忍受不了狐尾花妖在王母让他去办一件事的指令下肆意进出羽神谷,甚至屡屡出入我修行的那个小小的山洞,再次向王母提起这件事时,我才知道,当年她一直以为我在说谎。
不是敷衍不是舍弃,她认为我在说谎。
那一年我十岁,被异性侵犯后向自己最亲近的人诉说,我甚至做好了她权衡后决定舍弃我,只能愧疚的事实。可她告诉我,她觉得我在说谎。
她认为我所遭遇的伤害,仅仅只是我的臆想,出于一个孩子的任性,仅仅只是因为我不喜欢那只狐尾花妖,所以臆造出这件事污蔑他。
无法言喻我那一刻的心情,年幼时自己在天生的不安孤僻下几番迟疑踌躇,最终小心翼翼地告诉了自己最亲近最信赖的长者,祈求她给我指引,庇护于我,可她认为,我所说的一切,只是一场捏造的谎言。
哈。
何其讽刺。
但其实很正常对不对?孤僻乖张的乖小孩,和成熟圆滑的成年人,谁都不会选择相信那个古怪的孩子。他们只是一边习以为常地应付着,一遍头疼地想这孩子真是恶毒可怕,竟然会想出这样的故事去陷害一个诚实可靠、努力生活的成年人,偏偏又不能当面去拆穿,去伤害一个小孩“脆弱”的自尊心,所以不得不委屈与自己一同拼搏的朋友,唉,真是可厌又可鄙。
——这样的认知,其实谁都没有错,错只错在她还太小,还不会好好保护自己,还没有掌握那些让别人相信自己的方法。
没有人会在意受令前来交代事情的小小女孩对着黑暗房间里丑陋纠缠的赤/身男女的惊愕和慌张,幽暗的房间里,以磷粉勾勒成的壁画喷涌着欲望,男人泛红的眼,在看到昔日只敢臆想的娇小容颜时变得愈加疯狂,理智在肉/欲中全盘崩溃,只想把她也拖入自己的欲望世界中。污浊的吻落在孩童娇嫩的颈部,令人作呕,男人怒吼着将她向潮湿的榻上推去。
心中的不安张扬到最大,骤然而来的压力让孩童大脑一片空白。小小的她咬牙,用尽全力推开了他,可未至门口,结界已折射出妖异摄人的光芒。
那一刻的感受我不想再提。生生折断一茎为自己提供灵力以破阵的疼痛张扬浓烈,可我却还得亲手一点点地将自己的疼痛扩充到最大。一点点,一丝丝,对自己的血肉之躯下手,不能犹豫。
那一年我十岁,凭借先天血统的有事出生即可化身,天雷渡劫都不过片刻即刻修复,却在那次之后幽闭了一年来蓄养灵力。
也许是年幼未知事情的严重性,当年的自己心中,其实只有一些慌乱和恶心,却并不觉得丝毫的崩溃和恐慌。逃离伯远山,对狐尾妖小心防备,暗自嘲讽自己居然连这点防备之心都没有,可心中却是一片死水般的淡然,至多再加上愤怒和微微的害怕。我甚至还可以冷静地去考虑用什么样的方式去取证才能让局面对自己更有利,才能尽可能不伤自己的让伯远山付出应有的代价。
疼痛和绝望其实只是源于后来“亲人”的态度。
但多年后的自己回想起来,却比当时更加后怕和悲哀。那年那个孩子还那么小,却在最懵懂的时候经历了那样的事情,她若是走错一步,也许生命就会完全改变。我为她清醒的知道自己必须逃离而欣慰,也为她当时其实并不十分明白这一切的意义而后怕。
有时候很想很想,很想去给幼年的自己一个拥抱。
那个在黑夜中独自行走的孩子,茫然地不知何为哀伤,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记录在日记里无数个不同时空的自己,无数次以旁观者的身份开解自己,宽慰自己,纵容自己,为自己指路。
我在流言蜚语中长大,那些谣言已无法给我实质上的伤害,身外之物受损亦可以追取等额的补偿,真正能让我在意愤怒的,只有对我本体的伤害,因为那是旁人永远无法弥补的,也是我最直接承受的痛苦。
但你不能因为那些无法伤害我,就漠视那些我本不应承受的伤害。
其实我在天界的日子,自己觉得,过得还是蛮滋润的,虽说灵气不纯还人多嘴杂,可每天都能见识不少新事物,虽说有好有坏但总的来说还是丰富了我的生活,相比于西幻十年过得像一日的日子,在天界一天过得像十年的丰富,我觉得我还是赚了。
不说别的,至少能长点阅历不是。
本身我和同往天界的几位西幻人士就没什么情分,出于责任感让凤景把她的尸体带回西幻也就差不多了,我实在没什么兴趣再为她找出罪魁祸首报仇雪恨。就算是兔死狐悲心有戚戚,西幻的主客也是我,旁人再怎样敌视都不会超过敌视我的程度,若因为这自杀,当初在西幻她造谣我勾引澜泽帝君时我就该自杀一万遍了。
我并非因为自己的苦难而看不起别人的,西幻与凤族远古便有世仇,西幻偏居三千界早已淡漠,凤族却并未释怀。偏偏西幻女子多容貌魅惑,气质灵动,纵是凤族,也有不少男子位置心神摇曳。凤族女子对她的确使了些手段,凤族男子也是真的渣。但她们还不至于大胆到去逼死她。人生之路是自己选的,当初选择来天界的人是她,选择死亡的人是她,作为同乡我尽力为她保留最后的尊严,使之不至于客死他乡躯体暴野,但仅此而已,她被戏弄后选择用死亡来报复心上人,小爷我却没那个义务陪她怨天怨地绝望忧愁。
若是一个成熟的女子,应当看得见大局,不会对此事善罢甘休,但当年的自己就算已隐隐预料到悲凉,却并不肯把一个平日里处处给自己找不痛快的人真正护在自己的羽翼下,将她的死亡视作对自己的挑衅。
甚至若有若无的,得知她死亡的那一刻,我心中真切地有一种对她的冷嘲:呵,你也有今天!
凤族妹子性子娇辣,但容貌个个不俗,凤眼长眉,较之西幻的清丽脱俗,又是另一番风情。
我至今都记得,那是炎日,我与凤族众人共同习练焰冰之术,术法不好练,要先锻三百三十三天的体,破九重境,打好底子,才能再去修习焰冰。
我的修行速度一贯比凤女快得多,第七十六日已突破第五重境,能于火莲上修习而不动声色。一入此境,周身便骤然松快起来,先前炙人的燥热变得温柔驯服。我一回头,便看见了沉曦。
火光明灭,少女的侧颜在微光中美得不像是真的。
其实放在多年后,当年那样震撼心灵的惊艳也许只是因为当时的心境和环境,但当年的沉曦非常美,这一点却是毋庸置疑的。
不同于我见过的所有美人,沉曦的美,是带着些许异域风情的——深邃的双目大得惊人,在浓密卷翘的长睫下幽美清澈如一泓湖水,挺翘的鼻,在火光中美得惊心动魄,却又娴静淡雅,明明已是豆蔻少女,笑起来的时候却有着孩童才有的天真纯美。
沉曦在旁人眼里其实并非美女,她少年时身材娇小平平,肤色暗沉,除了双眸大得惊人之外,五官并不精致,放在人堆里很难找照。当年沉曦在我眼中那么美的原因除了那双眼之外,还有一个就是——
我是个萝/莉/控。
虽说当年的我无论放西幻还是天界都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女孩,而且因为一直有点小婴儿肥的原因,小爷我当年真的是长了一张精致的萝莉脸,脸小眼大一弯唇两梨涡,扮一把天真少女都不用演,然而——
我是个萝/莉/控,
哦对,我不仅是个萝/莉/控,也许还算是个正/太/控。
每次我看见那一个个眉眼精致或质朴的小人儿都会再一次感叹造物主的神奇,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生物呢!真是恨不得把心捧出来换对方一个笑靥。
所以后来每次看到诀弦我都会再一次懊悔自己当初实在倒霉,居然没能见着刚出生的小诀弦,想想诀弦现在的那张脸,再想想可能的小诀弦的脸……打住!再想下去我会疯的!
——虽然就算没有那一遭以我的身份估计也见不着小诀弦。
但只要稍稍想象,缩小版的诀弦,小小的诀弦,那样的美艳,娇嫩而柔软的身躯,白皙饱满的脸庞,澄澈漂亮的双瞳……我的心就在发颤。
要真能见到一个有诀弦那样美好的容颜的孩童,我真是死都甘愿。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
当年我觉着沉曦美得惊天动地泣鬼神,其实就是因为她的笑容,纯真美丽得像个孩子。借一句很玛丽苏的话,就像个天使一样。
我那时其实也没想别的,就是想和美丽的小天使多靠近一点,欣赏欣赏她美丽的容颜,就心满意足了。
按理说这要求不高,也即是当个普通朋友就能达到的目的,但是——
小爷我是个社交障碍症啊!摔!
我心里头对沉曦的喜爱比齐天大圣当年翻的跟斗还高,可最终也只会用热切的目光注视着她,像个图谋不轨的怪蜀黍。
我很想很想靠近她,可最终,也只会在大家一起闲聊时,用极力掩饰却仍然发颤的声音试探着唤她朋友唤她的亲近称呼。
当时我满腔热血,一颗澄澈之心无所畏惧,因为无所求,所以也不会失望,只是觉得很欢喜,很欢喜。
多年后我觉着,当年沉曦没打死我真是脾气好。
想一想,一个素不相识的同龄人,行为古怪性子怪癖,却突然从某一天开始常常用古怪的目光一直盯着你,还不说话,就是盯着你,目光兴奋又古怪。
(……其实那是期待又欢喜。)
只要是正常人,哪怕脾气再好,也免不了骂一句神经病吧。
可当年的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样才好,我那样喜欢那个带给我惊艳的女孩,又是那样单纯地希望她好。
言语上不知如何行动,但我到底还是可以做一些事情。
凤族试炼的化灵府境,我吧自己藏了三百年没舍得用的冰青果送给沉曦恢复灵力,嘴笨口拙的不知说什么好,只好尽量让自己正常一点的微笑着看她,来表达自己的善意。
独来独往惯了,我鲜少送人东西,本以为自己会后悔心疼,可过后心头没有半分肉痛,反而觉得饱满扎实,说不出的欢喜美满。
我喜欢她,希望她好,想靠近她,想帮助她。就是这样,也只是这样。
但这样的日子,并没有过多久。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