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其实我并没有什么嘚瑟的机会,因为当时还没弄明白凤族行情的我,在身边人的打探询问后无意间透露过一二在西幻界的日子,结果……她们都不信。
后来某一日,我听到当初那个无意间被我抢过风头的凤族贵女在人前人后唾沫横飞:“我跟你说,那人可恶心了,一个泥巴里出来的,还吹牛说什么申昆果不好吃,我看呐,是她趴在她那老姘/头身上做梦想的!”
我:“……”
“可不是,装的跟什么似的,啧啧啧,那幅做作的样子哟,她除了胸大点脸漂亮点修为高点还有什么?来了这么久,也没见那个人喜欢她呀。”
“嘻嘻,你可不知道,人家哪指望着别人喜欢她呀,听说呀,她来凤族,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天呐!居然还真有这种人,太恶心了!啧啧……是真的吗?”
“肯定是真的咯!这么多人说,还能是假的么?”
我:“……”
……其实还有个子高点腰细点腿长点血统纯点行么?
如今的我要是听到这些当然不会生气,至多觉得挺好玩的。
毕竟当初看她在众人面前眉飞色舞的夸耀自己家有个申坤袋还真是挺有意思的,西幻申坤袋都是当垃圾袋用的,老好用了,容量大体积小还环保。
后来看她快讲完了没戏看了,还没看够的我补充一句申坤果其实没有紫怡果好吃,那一秒她顿变的脸色……当真是精彩万分。
当初的我听到这些也没有生气,因为当年的我……直接蒙了。
当时我除了在西幻自家山谷里修炼就是在乘虚山上修炼,哪里听过这种话,脑子里嗡的一声,内心直接就崩了。
那种感觉至今记忆清晰——大脑一片空白,口里有点干,手足冰冷,心沉甸甸地往下坠,肚子也渐渐地变得有点疼。不知道作何反应。
如果是在西幻,我应该把她给扔出山头,连根拔了,可我认真思考了一下……现在好像不是在西幻,不是在自家山头甚至不是在乘虚山上,我没法扔,更没法连根扔……那要怎么样呢?
我一连想了四五个法子,都被自己给否决掉了。到底应该怎么办呢?我想了很久,想的很入神,最后她们出来时还下意识地避开免得对上打扰我的思考……我思考着思考着……咦刚刚发生了什么?
浑然没发现刚才有人的凤族女:“……”
这件事过去后,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付她们,又觉得不能就这么了了。心头沉甸甸的,反倒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一样。
真是罪过。
后来我也开始有意识地避而不谈自己的过往了,单是羽神宇就比整个凤族所占的地基还大,西幻地广人稀天材灵宝和天界全然不是一个级别的,这比起来除了被人当神经病看外,实在是没什么成就感可言。
凤族对我其实并不怎么友善,我初入凤族时,除了当面背面几声嗤笑,有意无意的微妙目光指指点点外,倒也算得礼仪周全。
我自幼流言蜚语受的多了,也不怎么难熬。不过是原本赤诚火热的憧憬之心被打压下去而已,该吃吃该睡睡,兴趣来了就围观天界从未见过的琐杂精彩,认认真真伺候好本体,也没什么妨碍。
可这样的日子我过得,别人却未必过得。
有些事情我早已麻木,视若无物,所以不会受到什么伤害,可不能因为那些没有伤害到我,就漠视那些非人的苦难。那似乎整个世界都不把你当人看的感觉,那些难以言喻的污蔑与鄙夷,如同一张无法逃离的天网,要么继续在苟且中渐渐麻木渐渐亲手将真实的自己杀死,要么一了百了得个解脱。
入天界的第三个月,与我同行的汀兰,焚身自尽。
我知道这个消息时,正在慢慢地吃茶,古法烹制的茶羹浓烈辛辣,烂透的粳米在唇齿间余香不散,纤美的指抚在茶釉上,倒真是花香醉人。
多年后我回想起汀兰时,却只记得这辛辣的余香,混杂着奇异的腥甜,像是汀兰尸体余烬里萦绕不散的血腥气,也像是多年后凤族那一场盛大辉煌的血色盛宴。
——只属于她一个人的血色狂欢,妖红遍地,横尸遍野,苍生为薪,成就那白骨王座之上亦仙亦魔的绝色女童。
凤景震惊异常,下令追查三日后,他面容沉痛地对我说:“小缓,节哀。”
如何节哀,天界除我之外唯一的木灵,在被逼死后对方却连一句责罚都没有。
她的今日,便是我的明日。只是当时总不愿相信。
——或者说,相信又能如何,我已无法回到过去的生活。何况以我的性格,纵然能一时避开那些肮脏,最终的结局也不会有太大改变。
凤景的面容悲戚却隐隐带有一种不屑和愤怒,我挑了一支白兰抽出,摆在案上,凝视着花瓣上鲜凝的露水,低声说:“殿下,西幻花灵来到天界,是不是根本就是一个错误?”
绛珠火焚而死,汀兰焚身自尽,一切的一切,似乎连成了一道线,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可当时的我,就算明知道,只怕也懒得动。像是大西界的某种生物,被人捕捉下锅,身子熟了一半才知道逃跑。
他眉头一皱,半晌,隐忍道:“小缓,汀兰的死,只是个不幸。”
不幸?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因为这样的不幸死得透彻。
汀兰是自杀的,原因是那些流言蜚语和意味不明的目光,这是凤景所查到的全部,一个心理脆弱的少女,如花易逝,幼稚而自私地因为一些闲言选择了死亡,令人扼腕却又鄙夷。而她的死亡,更导致凤族与西幻有了难以弥补的缝隙,使得身在西幻的我与凤景离心。在旁人看来,这简直十恶不赦。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许可以被称作事实。
垂下眼帘,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清亮柔美,平静安稳:“天门三百年始开一次,无喻无旨之人不得擅自离开,还望殿下能多多通融,将汀兰尸灰带回西幻。”
我只有个虚职,又学业未完,自然无法离界。可凤景好歹是个亲王,弄来一个凤王旨意并非难事。
他松了一口气,“我自当尽力。”
西幻自古不被凤族待见,我们是土里长出来的木石精怪,他们是九天之上骄傲翱翔的神鸟,西幻生灵待在凤族中的滋味,我曾以为没有谁比凤景更懂。
没有谁会记得,与凰族分离的凤族不过是九天神者随手捏造的吉祥物,在远古魔株眼中不过是个会动的万物而已。母神仁慈,亿万载的时光任天道猖狂,超出法则的力量尽数被诛,反而是顺天道者从卑微的后天生灵变为了神鸟。
后来的许多时光,我常常在想,究竟是什么样的流言,能让一个人不得不以死为解脱?
当你每一个动作都被当做笑柄再三谈论,当你脑海中挤满陌生的嘈杂的话语。
怎么做都是错的,她们嘲笑你,没有任何原因,仅仅因为你是你。
仅仅因为你是你,你的身份你的言行你的外貌你的思想,统统都是罪过,逊于她们的,她们大肆嘲笑,优于她们的,她们用无缘由的揣测勾勒出难以想象的阴暗,用这阴暗去掩盖自己内心不被承认的妒忌。一个圈子里的,互捧暗贬,罔顾事实,原则真理在这里不过是一张一捅就破的纸,甚至用不到利益,一时的攀比就可以让一切丑态毕露。
她们必须用只有对方才愿意给的夸张奉承来填满内心,可全世界不能只有优秀啊,于是,哈,——公敌出现了,安全无公害,可多次利用,环保又健康。
但它最可怕之处,却是因为自身。
那些无处不在的目光和嗤笑,会让一个正常的人变得疑神疑鬼,草木皆兵,这世界似乎都与自己为敌。杯弓蛇影,终日惶惶,她知道这不对,却无法改变,一颗心渐渐失去信任人的能力。
明知道哪些不是全世界,那些根深蒂固的否定仅仅只是一些人站在某一个立场上的主观行为。可身在其中,从她眼中所看到的,所感触到的,那就是全世界,日复一日的恶意将内心压垮,从书本中教诲中曾以为理所当然的那个光明世界似乎才更像是虚幻。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如果全世界都说你错了,那你又要用什么来证明自己是正确的?那些坚持的信仰,也许只是自己为了维护自己将自己都骗过的一个谎言,自以为的争议,其实也只是自己主观意识而已——和她们并没有什么不同,仅仅是为了维护自己而否定别人。自以为是。
看着自己渐渐变成另一个样子才是最可怕的。那些细微的改变,一点点渗透,最终变得面目全非。
我自幼经历更可怕的孤立流言,所以表面看起来,这些对我似乎无关紧要,可我却不敢确定,那些事情究竟有没有真的对我的人生我的性格产生什么无法察觉的影响。
十岁那年,伯远山上的狐尾花妖炊烟凤凰羽兰的血统,试图侵犯我。最终我以断一茎的代价逃了出去,当时他已公然设阵困住我,按律当诛。可十岁的我,在短暂的慌乱之后,还在考虑如果上禀西王母,她会不会真正偏向我。伯远山对西幻的作用,足不足以抵消他对一个年幼神女的侵犯,将这一切述出,结果是报仇雪恨还是平添耻辱。
当年我没有立刻向身边人托出,便是因为不确定,以王母和伯远山的关系,我能否平恨。这和瞻音不同,它关乎一个女性的贞洁,就算狐尾花妖真的得到惩罚,可对我而言却有可能只是得不偿失而已。对于一个性子本就古怪的幼/女而言,稍不留神就会让她万劫不复。
十岁的我其实只隐约察觉事态的可怕,却不敢再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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