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九重天上生灵都是不走寻常路。
以往布满尘埃的殿宇都重新打扫了一遍,因年岁久远灵力消失的灵石都被换过了,早已黯淡的聚灵阵也重新绽放光华,就连廊下的瑶玲花都比过往容光焕发。
我坐在榻上,简直是要泪流满面有木有!
以前在西幻宫中,我都是安慰自己古旧自有古旧的韵味,给自己洗脑我就喜欢这种古老的氛围,有时光的沉淀,久了久了自己便也以为是真的了,现在却发现,什么怀古时光,都是在自欺欺人。
聚灵阵常年半死不活的还动不动休眠很好受吗?!灵石一点灵力都没有很好受吗?!连个夜明珠都没有晚上只能摸黑很好过吗?
骗自己都骗不过。
就算能说那些古老破损的殿宇是别有韵味,蛟龙一上天我就要下“海”是别有趣味,可难道还能自我安慰说修炼时灵气枯竭很有意思吗?
能说四周灵气缺乏得几乎没法修炼,身为羽神还得是不是跑到公共场合蹭灵气很惬意吗?
能说在需要丹药灵露时找遍了整个西幻宫连颗灵芝草都没有很古朴吗。
能说一翻典籍,以为长期灵气不足没有保养连玉简都打不开很有意思吗。
自欺欺人而已。
没有更好的选择时说眼下其实就很好,不过是自我安慰而已。
看着焕然一新的西幻宫,体验一个晚上修炼所得超过过往十年的酸爽,终于再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修炼事半功倍的我,感觉诀弦简直恩同再造。
消失了许久的醉澜趁着诀弦不在赶过来道歉,再三表示,自己先前因为太硬花妖啃不动,所以被灌了酒早早扔了出来,委实是不知情。
我漫不经心地听喝,轻啜一口六安瓜片,香远益清,余香绕齿,果真,诀弦清理一遍的西幻宫,连寻常喝的茶叶都升了品级。
一时有些出神,茶叶都升了品级,何况是我。两千年的生命,只怕会被全然颠覆吧——怪只怪我这一世活得太不成样子,司晨的始终坚持自我我是想也懒得想,我没有那样的毅力和心智。总归,我花草一组向来迟钝散漫,被人采了剁碎了吓我,常要待灵元快要散尽时才反应过来自己此身堪忧。
能吐纳吸汲天地精华,闲来赏月嗅风,再看几本话折子。对我而言,能这样一日一日地过去,其他怎样似乎都无差别。
我懒得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失望太浓烈,就这样尽我所能地过去,似乎还要更好过一些。醉澜究竟是真的不在场还是有心看戏,对我而言,还不如赏一赏手中汝窑实在。
只是我还未想到,这一日,出了醉澜,更有故人来访。
院中白芷吐芳,星夜绽辉,身材娇小的少女披着白纱,容色沉静美丽,极长的睫毛盖在大得出奇的眼睛上,美不胜收。
我定定地看着她,半晌,含笑道:“沉曦天女如何有空登临西幻宫?”
她咬了咬唇,低垂着双睫,柔夷绞在一起,半晌,嚅嗫着开口:“洛缓……你……放过景王可好?”
“……”
如果不是她提起,我大概已经忘了,凤景因为冒犯诀弦被他随手一挥滚落天之尽头,又勒令不得再回天界。
我有些出神地望向檐下一株搬开的剑兰,花瓣洁白凛然,修长的蕊缓缓凝出一滴剔透的迷住,铂光动人。而在它身侧,一株墨兰颓然的枯萎在地,清雅神秘的香气已被腐臭所乱。半晌,我木然地垂下眼眸,声音无悲亦无喜:“是凤馥让你来的?她倒是比我想象中长情——怎么不让她自己来?是了,这西幻宫,只怕还配不上她的鸾架。”
白纱少女咬着唇,声音兼带磁性和糯性,落入耳中是说不出的悦耳动听:“不是馥。”
我怔了一怔,眯了眯眼:“那么——是你自己要来的?”
她面色顿时苍白,姣好的唇已被咬得失了血色,尔后面上却有奇异的红潮涌现,带着病态,却如同冰雪里怒放的桃李,娇艳不可方物。
心头忽有某个念头飞快流转而过,快得几乎抓不住。我深吸一口气,静静地看着她:“你喜欢凤景。”
那一瞬间居然再一次感知到心如死灰是怎么一回事,可那颗心已为他死过一次,如今再如何伤,也不过是死水微澜,悲哀地感知到躯体的灭亡,却已无任何疼痛。
良久的司机。
我闭了闭眼,静声说:“我救不了他。沉曦天女若是无事,就请回吧。”
“……”
“我求你!”少女忽然出声。她咬牙,“只要你肯救景,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我闭上双眼,一股迟来的剧痛猝不及防地袭来,巨大的哀凉在心底蔓延开来。
半晌,我轻笑起来,语气幽幽:“什么都可以吗?”
“什么都可以,就算你要的是……是……”似乎终于无法再说下去,少女唇色苍白,望着我的目光却有某种可笑的笃定和厌恶。
那一瞬间心头忽然有莫可言喻的愤怒和冲动,像是一千年的那一日,恨不能把这荒谬的世界给撕裂。
然而最终还是沉默下来了,悲哀到了极致,便会渐渐漠然。
“你以为我想要什么,沉曦?”轻挑起白纱少女的下颚,我凝视她娇艳的容颜,心头泛起无限的悲哀。
少年时我是凤族的教课,也曾想若有一日与她如此亲密该有多酣美,可当这一切成真时,心头却是一阵麻木的钝痛。
只是这痛也好悲哀也罢,都已不是为她。
我甚至开始怀疑,当年我到底是有多失败,才会让她以为我想要她的肉/体?
就算我西幻女欢之风盛行,可我好歹也算是个容貌不错的少女主神吧?到底是哪里让她觉得我很饥/渴?
隐忍地深吸两口气,我觉得我再和凤族人打交道一定会被逼疯的。
裹着白纱的少女双唇颤抖,嚅嗫着说不出话来。
少年时的千般画面在心底如白驹吃过,这么多年,我心里郁闷过忧伤过,却从未有过什么怨怼鄙夷的想法。你可以喜欢一个人,可你怎么能要求她也一样喜欢你呢?又怎能仅仅因为她不喜欢你就去否定她的美好呢?你待她好,却无法要求她待你同样好,甚至无法要求她对你稍假辞色。她什么都没有做错,重情重义,忠主爱族,只是独独没有善待过我。
可当初也正是因为这样,心底才愈加哀愁不可解,能怪谁呢?都是自己不好,修为尽废是活该,沦为俎上鱼肉也是活该。呵,别人什么都没有做错啊。
恨不了别人,我便劝自己,也罢也罢,好歹我这颗心,还不曾爱谁爱得痛彻心扉,折磨我的不过是算计阴谋。明达没死,就当重活一回,吃一智长一智,这一回,可万万不要招惹上任何惹不起的人,轻易付出任何一文不值的真心。
欠钱不还的还可以骂一声不义,可若是被亏欠真心的,只能怪自己愚昧。
那一日我都不曾真正恨过她鄙夷过她,可现在,但现在,我是真的……有些不屑她了。
曾经的以为的美好少女,居然觉得我想要她的肉/体。
何况这么多年,我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她居然喜欢凤景。
什么忠主忠族都是笑话,她恋上凤馥的男/人,为了他甘愿破凤族精心培养出来的凤体,本身已是弃族背主。而我不过是个笑话。
“我帮不了你。”垂下衣袖,我在她眸中看到神色淡淡的自己。沉寂的眉眼,瞳孔深处是一堆苍冷的余烬,“诀弦的事,我没有权利过问。”
记忆中倏忽出现少女空洞的双瞳,失神地望向暗色的云空。
那一瞬间我忽然想起了一句话,哀莫大于心死。
隔世的记忆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如针尖一现,有短暂而清晰的疼痛。
我皱了皱眉,转身离开,手腕却被少女一把抓住,沉曦苍白的面容带着急切,秀丽的眼眸有固执而绝望的光芒:“你可以的!洛缓……如果你肯……如果你肯……”
我看着腕上的血色柔夷,忽然笑了:“沉曦,你想让我如何去救他?”
她一怔。
“□□?为了我曾欢喜过的、你所爱的,去求诀弦?”我看着她的眸子,微微的嘲讽与悲凉,“你难道不知道,我为他去求诀弦,只会让他死得更快吗?”
她蓦然睁大了眼睛,咬牙:“不,如果你真的想救他……”
我微微眯了眯眼。
这一幕与从前多么相似,在太过强大的力量面前螳臂挡车,对错无关紧要,没有人在意你的痛苦与不甘。
他们如今可求一个曾“仰慕”他们的我,而那时的我,却连这点希望都不曾有。
过去的审判者,便成了如今的螳螂,甚至在挣扎时,都只一味地求我,不敢提及那人半点的不是。
“他不会死。”打断了她的话,我眯眼看向碧蓝的苍穹,“诀弦没有那么无聊,区区一个凤景,还不值得他费心去诛。你也不必让我去救他,他怎样,干我何事。”
语到最后,已是冰冷。
沉曦一怔,半晌,有些微怒地道:“你怎么能这样!当年在凤族中,凤景待你是何样?如今他音讯全无,你怎能这样无情?”
我看了她半晌,忽而一笑:“对于一个废我修为、取我灵血的人,你还期待我如何?”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