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只要是我就好了,可是诀弦,我介意。”
“我不是她,你爱的人并非我洛缓,哪怕她与我同魂同魄,同根同源,她也终究我不是我,我没有她的历练她的性情她的记忆,体会不到她的爱憎与欢悲,洛缓不过是天界一个小小的花女,虚荣任性又自私,更是懦弱愚蠢得令自己都生厌,可是诀弦,我不想只是别人的影子,哪怕那个别人是我自己。”
“我不是她,这对我不公平,对你亦然。”
“缓缓。”少年忽然轻声打断了我,面容苍白得近乎透明,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执拗,“你是她。”
“……”
“是我的问题,无法让你恢复那段记忆,可是缓缓,你是她,你不是任何人的影子。”
“你抬眸的样子,你弯唇的样子,你颔首的样子,你生气的样子,你欢喜的样子,都在告诉我,你是她。”
“你喜欢秋天,喜欢偏冷的颜色,像只猫一样喜欢吃鱼顺毛蜷缩身体却奇怪地害怕猫,喜欢阳光却习惯待在阴影下,睡觉永远把被子抱得紧紧的,喜欢和花草待在一起不喜欢和动物接触,热爱万物却避世得恨不能躲入深山。”
“不是因为转世,而是因为你,曾和朝朝暮暮相处的你。”
“不论有没有那一段记忆,我们都还是我们。”
“……”
这种完全没有隐私权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这种对方连你小时候尿过几回床都知道,你却连他是谁甚至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感觉,还真是憋屈。
纠结了半天,我犹犹豫豫地说道:“我那一世,当真是这样的性子?”
胆小得连猫都怕就直说嘛,什么“像只猫一样……却奇怪地害怕猫”,我暗自腹诽。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慢吞吞地开口,“其实也有不同,你后来习惯抱着我入睡,我却喜欢抱着你入睡,偏偏我都喜欢把对方拥入怀中压在身下抱得紧紧,而不喜欢相拥,所以经常会为了谁抱着谁而吵起来……如今的你就要娇羞得多了。”
“……”!!!这日子没法过了!
手中玉碗轻轻一挥,便成了一团澈澈的灵气,少年眸色微微一敛,安顿好初醒的洛缓,他转身入了一座木门。
天地尚是一片混沌,然而这片空间里却有日月之名同绽光辉,月白和淡金的光芒交替流转,玄妙而美丽非常。
这片空间并不大,不过一桌、一椅、一榻、一案、一屏风,仿照着人间皇宫小室的样子放着,华美精致却也简洁,然而却似乎没有边际,并不大的空间之外,是一片蔓延开来的纯色光芒,淡而沉稳,直至无边。
微微眯了眯眸,少年望向居中悬挂着的木版,眸中青色光芒一闪而过。
那是一块原色的木版,似乎是黄花梨,形状并不规整,边角曲折,说不出是个什么形态,然而边缘却都光滑圆润,泛着年月留下的细腻温润。
那里原本雕刻的是一些奇异的纹路,典雅大方,清雅灵动,挂在这屋子中间倒也压得住气场。
然而此刻,原色的木版上却蓦然现出另一番景象。
九重天,混沌之境。
天地混沌暗沉,一派杀意。
仿佛远古祭祀的巨大石台,一道道汹涌强悍的灵力波动如电蛇游龙般肆意翱翔在天地间,凝成足以震撼三千界的至尊法阵。
以日月为引,以创世为眼。
容颜美得只能用瑰丽来形容的少女神色淡淡地注视着身前的强大法阵,浩瀚的灵识轻易地笼罩住这一界,漫不经心地设下一道道法则。
在这浩瀚的天地间,少女的身躯渺小至极,然而清冷的目光一扫,整个天地似乎都只是她的弹指所幻。
以天地为炉,炼我所欲所爱。
纵使再强大的力量,于他们而言,都不过是指间烟,过身无痕。
再强悍的存在,也不过是蝼蚁蜉蝣,朝生暮死,唯宇宙永恒。
可对她而言,却并非如此。
巨大黧黑的石台仿自洪荒远古的战场之上穿越时光而来,粗糙狰狞的石壁上尤带着远古荒兽干枯暗红的血迹与枯肉。眉目如画的少女悬空其上,如瀑的墨发飘荡开来,美丽孱弱得仿佛触之即碎。
青瞳墨发的少年看着,目光微微地沉了沉。
一道银白的电光划破天寂,带来天地阵法上无数狂暴的灵力瞬间响应而绽。
“滴,滴,滴……”
暗红的血液一点点堆成黑褐色的污垢。
昏暗的地宫,爬走的蛊虫,干瘪枯瘦如纸却仍漂亮得不可思议的诡异婴孩。
血衣如嫁的小小少女抬起头来,精致的眼眸大而空洞,却是一片奇异的赤色。澄澈如火,浓烈如血。
天际,一道银白的闪电划破天际,照亮了女孩苍白如妖魅的容颜。
仿佛是过了许久,许久,她娇嫩如花蕾却是暗紫的唇,缓缓地,勾起了一个虚无的笑容。
……
石台之上,清丽的少女眉心蓦然显出妖冶的红光,似乎见到什么极痛苦之事,她呓语般喃喃:“阿南,阿南……”
眉目间已是一片绝望惶惑。
诀弦身躯顿时一僵,心头有尖锐的痛再压抑不住,眸底一片沉痛的暗红,墨发少年闭了闭眼。
强悍的灵力如蛟蛇过苍穹,带来一阵阵可怖的空间扭曲声,然而片刻即恢复。
耳边母君的话一遍遍回荡:“……她醒来后不会记得此次梦中场景,但这毕竟是她的记忆,她总有一天会想起来,你,可决定好了?”
当然是决定好了,从当年他见到那个血阵中的孩子开始,从她在雪域中望着他的那一眼开始,从他见到那个从地狱中重生的少女开始,他这一生,就已经决定好了。
她怨他也好,恨他也罢,这一生,终究与他生死相依,血脉与共。
“这次清理她魂魄中的蛊毒,势必会毁了她此时的身躯,她醒来时若是怪罪,你可得担着些。”
“总归,也是你自己造的孽。”
从九重天到天界,隔着浩瀚无垠的宇宙空间。
繁星沉寂,暗色如酒,似是无序却有道。
这是最极致的空间,也是孕育祖神的所在。
远远的可看见一处微微的银光,在浩瀚的天际中微如尘埃,毫不起眼。
可走进了,才发现那是一条流光溢彩的银河,横跨天际,奔腾如海,散发着磅礴的生命气息。
三千大世界,无数生灵的生命之源,都来自于此河。无论他们去了那一界经历过什么样的一生,都将回到这条银河之中。
是以三千界中,这条古老而磅礴的银色长河,又被称之为命河、源河、生命之河。三千界的修士们期盼着,能有一日重回生命之河,与所爱之人的命源相逢。
然而,真正重归此河的,都已经是一团没有意识和记忆的生灵气息而已。
我看着这条河,心中蓦然升起难以言喻的震撼,长河悬挂天际,气势冲天,无数流光如海潮般奔腾不息。可这生命之河的每一点光芒,都是一个生命的凝聚。
那是超出了魂魄的、更加纯粹的生灵能量,是最本源的生命。不染尘埃,无论生前是人是妖是魔是兽,都是一样的的纯粹透彻,只余下勃勃的生机。
那些历史长河中的人物,最终都不过是天外长河中的一点流光。
不知为何,我双眼竟微微的湿润,为这纯粹的生命之力,本源的生灵气息。
再走近些,却发现那银河之中竟还有一处小小的空间,泛着温润的光芒,被巨大的银河环抱其间,如同一个沉睡的小小婴孩。
在巨大的银河对比下,这点宇宙间的空间微不足道,如果不是银河环抱它的姿态太珍视,甚至根本不为让人看它半分。
可走近了,我却蓦然睁大双眼,有些难以置信地望过去……
那宇宙之中,被浩瀚银河包裹着的,渺小而脆弱的空间,居然是……天界!
如此渺小,如此脆弱地存在宇宙间的,是无数人梦寐以求抵达的,无上天界!
辉煌华美的云上天宫,古老庞大的神魔庙宇,灵气充沛的仙花瑶葩……如今在我身前,却是如此的渺小如尘埃,触之即碎!
我下意识地望向身边的紫衣少年,那人墨发长睫,精致潋滟的青瞳中,却是一派习以为常的淡漠。
宇宙洪荒,万物亿灵,亦不过弹指一挥。
心头再一次升起庄公梦蝶的恍惚,过往以为的整个世界,却在此时渺小至此,千年所栖,不过一粒尘埃矣。
哪怕是片刻之前,我都还认为九重天不过是天上祖神栖居的一处殿宇,至多不过面积广阔装饰华丽而已,到底天界才是中心,可如今却发现,天外尚有天,境外更有境,浩浩天界,也许不过是他们眼里一个随手搭建的戏台子,兴趣来了精心呵护把玩,实际却是微小如芥子。
我心情很有点复杂。
再怎么复杂也只能自己慢慢咂摸。九重天在众仙眼里遥不可及,可天界于诀弦却是随时可去。在没有时间村在的浩瀚广袤的宇宙间,我似乎在繁星之间徜徉了很久,又似乎只是微微的一晃神。
再回到天界是,已是如隔世。
望向那浮在云端之上的瑶池琼楼,亭台仙鹤,我心头却有了全然不同的感受。
也许见过了那样瑰丽的宇宙宏观,见过了那样脆弱微小地栖在银河怀抱中如婴孩的天界,便再也无法像过往一样涌现难以言喻的畏惧与卑微——尽管我明知,那样纵横三千界的力量并不属于我,可心里,到底还是感觉不一样。
心头那蠢蠢欲动的欲望,愚蠢又可笑。
如果是那一世的自己,是被他所爱的那个人,一定不会有这样,想要靠男人获得万人敬仰的权势与力量的想法吧?一定不会有想要利用他来满足自己虚荣心的可悲念头吧?
没有谁能够真正通过与另一个人的关系来获得新生,力量只能是自己挣来的,没有什么东西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就算一时好运依附上了别人来获得力量,那也是以自己甘为宠物甚至奴隶为代价的。
明知这样的念头可悲又可笑,却仍会忍不住动这样的心思,哪怕我能够控制自己不做,这也是我的原罪,是我需要小心掩饰的丑陋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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