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天界的日子,实在有些玄幻。
悠悠转醒已在九重天上,容色绝艳的清冷少年在案边静静地把玩着一枚白玉头子,容色淡淡:“醒了?”
桌上一碗红豆羹正散发着绝妙的异香,热气袅袅中,馥郁的灵气让人灵石与肉/身一同饥饿起来,但身体的奇异变化却让我压根没心思留意这个。
那是种很难言说的感觉,感觉到身体在不断地淬炼、强化,每一个毛孔都在灵气的盛宴中满足地打着滚,一边吸收一边完成一次新城代谢,老旧的血肉骨骼与肌肤被新生的强大细胞取代。
不同于仙界中传闻的练体惨绝人寰的痛苦,这种感觉毫无疼痛,甚至在毛孔吸收灵气的瞬间,感觉到有些……惬意?
但无论如何不可能真正地舒服,因为此时此刻,我正在不断欢腾着强化的身体……不能动了。
我试了几遍,四肢都没有丝毫反应,感觉得到自己的身/体却没办法动用,想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口舌虽然能用但嗓子眼却没法出声了。
明明应该大惊失色的,但不知怎的,此时我心中却很平静,半分焦躁不起来。
也许……是因为有他在?
暗自叹了一口气,我静下心来打量了一下四周。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这是个小小的木舍,装设清雅古朴却自有玄妙,一眼看去只觉得说不出的舒服和……高大上。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这里的灵气浓郁得简直逆天!
并不是简单的充足可以形容,和这里的气息,相比天界的那点不纯净的灵气简直可以算是污染了好吗!难以言喻的纯粹纯净,无与伦比的磅礴浩瀚,这这这……这丫的还是灵气吗!
四周的空间也不对,明明触上去是实体,可却那充沛纯净到极点的灵力却让人隐隐地感觉,这件木舍和其间的一切,都仿佛是由浩瀚的灵气直接转化而来的。
没错,是转化不是凝聚,这里的灵气浓郁纯粹得根本不需要凝聚。
灵气灵气灵气……这丫的还是灵气吗!
活了整整两千年,我第一次感觉自己的人生观被颠覆了。
其实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丫的在这儿待了这么久居然还没爆体而亡!
想当年小爷我可是去个蟠桃园都差点流鼻血的体质啊!
(虽然真相是我宴席上灵果酒喝太多了……)
“这是混沌之力。”诀弦扶起我的身子,端了红豆羹来投食,动作云淡风/轻且熟捻无比,让我怀疑自己的转世到底懒到了什么程度。似乎是察觉到我的目光,他容色淡淡地解释给我听。
“……”
之前在竹音界时曾听到过一次诀弦抱怨竹音界灵气不纯,当时我还觉得他要求太高,现在看来,他能忍受竹音界的灵力,待在里面那么久简直是个奇迹。
当然,后来我才知道,他当初待在竹音界真正需要忍耐的并不是灵气不够纯,而是界域太小,根本……没法好好“存在”。
对于神者而言,待在小于自身领域的世界里,就像是人间高个子的人憋在小矮屋里一样难受。
这也就是九重天里的“存在”很少去天界,天界神者很少去凡间世界的原因,界域太小容不下,只能不断封印封印再封印。
当然,大多数界里的分别并没有那么夸张,只隔着一个级别的世界,哪怕最顶尖的存在也不会有容不下的情况,至多施展不开没有那么舒服而已。而对于非顶尖的存在,基本上没有什么影响。三重天的不肯去二重天,二重天的不肯去一重天,往往是因为自持身份。
而对于诀弦而言,去三千大世界已经是非常不舒服的了,而竹音界……只能封印封印再封印。
封印自己对于神者言,就像是凡人自断手足。当然痛是不痛的,但是……你没有手足可以用了啊!
原本用习惯的灵术不能用了,施展习惯的灵识没法施展了,就连魂魄,似乎都要比没封印时弱上三分,修炼都没法修,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前些日子好像还有个小仙人去小世界玩儿,封印时忘记了自己在腾云驾雾,结果直接从云头上摔死了,被勾到地界用自己攒了三四千年的小金库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贿/赂阎王,才勉勉强强换了个新躯体来重新修炼。
……
总而言之,封印自己,实在是一件万分憋屈难受的事情。
我有点恍惚地吃下了那勺红豆羹。
香甜清雅,甘而不腻,温软妥帖,碗边的玛瑙骰子也很精致。
很适意。
虽然明知道这里的一切都不过是灵力幻化,这碗红豆羹也不过诀弦随手幻就,可真实的属于食物沉甸甸的温暖感入胃,还是让我整颗心都安定下来了。
“哦。”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少年低头盛红豆羹,轻描淡写地说,“母君给你重造了一个身体。”
……?!!
我感觉自己像是被雷劈了……
少年不急不躁地又给我喂食了一勺红豆羹,唇边弧度浅而暖,“你现在的身体可能还没法好好地控制,不必担心,你已经既然已经醒了,过不了多久应该就可以复原了。”
修长的手指很好看,玛瑙骰子衬着剔透的红豆羹也很好看,那张精致潋滟又清冷瑰丽的脸更是好看得没边儿了。
可、是、现、在、我、真、的、很、想、揍、人!
不必担心你大爷呀!
你身体被人换了你不必担心一个给我看看!
我很震惊,我很悲愤。
然而我现在再悲愤也只能……默默地瞪着他。
仿佛是察觉了什么,少年的目光淡淡地看了过来,精致潋滟的瞳孔倒映着我郁卒的面容,他微微皱眉。
……
我默默地把目光收了回来。
好吧好吧身体换了一个就换了一个,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幻化的灵躯而已,又不是自己的本体……我默默地安慰自己。
……然而还是好想揍人怎么办?
没办法呐,住的是人家的地方吃的是人家的东西,就连我现在还活着而不是被白璃给剁碎了当葱花下面都得感谢面前的小公子,重造就重造吧,母神的手艺,我还有的赚。
……其实关键是我打不过他吧。
上次记起前世的代价是在床/上躺了半个月,这次更狠,自己原来的身体都给玩没了,我那一世如果不是太缺德,就一定是过得凄惨无比,才会有那么重的霉气,谁沾上谁倒霉。
无限郁闷地闭上双眼,耳边传来少年清清淡淡的声音:“很不开心?”
“……”我下意识地点头,下一秒才反应过来,顿时尴尬。
“……你很喜欢你过去的躯体?”
“……”我沉默了两秒,决定实话实说,“不是,我是心疼之前的炼骨白练了。”
虽然血灵是跟着本体的,进阶到地级就还是地级,但“溯源”的时候人身也没被少炼。
毕竟那么疼啊!
好不容易练出来的人身说没了就没了啊!
说完之后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嗓子能用了,有点小惊喜,不过他之前说过身体过不了多久就能复原了,倒也不惊讶。
“……”诀弦沉默。
“……”
“之前那是意外,母君做的躯体,比之前好。”良久,他开口,声音清清凉凉的,像初春山涧的泉水,凉淡而甘。
我转过头望他:“比之前炼骨后还好?”
“嗯。”
我心里稍稍欣慰,比之前好就行了嘛,我不是人族,这具躯体不过是我当年修炼出来的,与我本体千万条根茎一样了,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总归不是本体。
心里到底还有点不开心,用了那么多年的躯体毫无察觉地被换,想是一件旧物突然被新事物代替,好是比先前好,可总觉得有点不安和无奈——毕竟,这不是因我的意愿而发生的。但也就是这样了,事情发生了,我只能接受,然后选择下一步该怎么做。
我以后可以报复也可以遗忘,但此时此刻,我必须先接受这个局面。
有些怅然地咽下红豆汤,一股醇和馥郁的仙灵之力下肚,随着经脉流转到四肢,带来说不出的慰贴美妙,将久睡后身体的疲累一扫而空。
感觉到身体在一点点地恢复,一点一点地控制自如,我用草木类本就不大灵光的脑子纠结了半天,憋出一句:“咱们这……一直待在这儿吗?”
鬼都知道不可能,其实我只是想问下一步该干嘛而已。
毕竟一直待在木舍里头很无聊的好吗。
灵气虽美,但没话本子不幸福啊……
“混沌之境太无趣了,先前是为了你的身体更好的契合,现在它对你已甚效果。”他动作微微一顿,挑眉含笑地看着我,然后低头,微笑着将一勺灵气四溢的红豆羹送入口中,动作再自然不过,“我略打理了一下你的西幻宫,希望你不会介意。”
他生得颜色极好,平素纵然清冷,眉目间的魅色却是掩饰不住的,长睫轻拂间便是一番潋滟风流,却无半分轻浮俗艳。更遑论如今眉眼微弯,唇瓣微勾的模样,妲己须逊三分妖,杨妃尚少七分艳,嫦娥愧玉肌,洛神慕清华。
我用力咽下一口红豆羹,却压根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内心从那副容颜微微勾笑时就开始泪流,丫的你别笑啊,你一笑我就想……
绮思还未来得及绽开,脑海中徒然有些模糊的影像浮现,脑仁又开始疼起来,我赶紧把这抛之脑后,低头认真地盯着碗里剔透的汤汁,坚决不去看那张祸国殃民的脸。
红豆羹色泽红润诱人,香气四溢,入口即融,我抿了抿唇,一口口吃下,忽而忆起他方才手上把玩的白玉骰子——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心一荡,口中羹汁忽而觉得灼口,我面上微热。心田有股微妙而奇异的感觉在体内流转,一时忘了下咽。
他看着我,唇边笑容浅淡却暖:“怎么不吃了?”
我咬着唇,嚅嗫道:“太甜了……嗯,我不喜欢吃红豆,不想吃。”
当真是小姑娘的口是心非。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在那一刻,他眼眸忽而一黯,然而片刻即逝,潋滟的双目温和十分,眉目间天然的清冷从容却是更加惑人:“那我换成玫瑰羹可好?你身子还未大好,不喝完它就得在这混沌之境再躺上半个月,若是不喜欢红豆,大可换一种形态。”他眸色清清淡淡地在红豆羹上一转,蜜色汤汁就变成了清澈微甘的花肴。
我却没心思再吃了,沉默半晌,终于开口:“那一世的“我”,究竟是什么样的?”
他瞳孔一缩,微微蹙眉:“缓缓。”
“她名字中也带缓字吗?”我蹙眉,有些不确定地道,“她喜欢吃红豆羹?”
少年神袛眸中蓦然闪过痛楚,再开口时嗓音已是微哑:“缓缓。”
“我和她并不一样对吗?”我看着他,平静而认真,却又有些困惑,“你……真的不在意这一点?”
话语终于出口,我心中却是一样的平静和恬然,这平静也许源于他,几月的相处,九重天上的混沌之子在我眼中渐渐清晰真实,不再难以想象。他永远不会伤害我——心中仿佛某种笃定,隔着轮回依旧清晰地生长在心头,哪怕那些破碎的记忆危险至此也不曾改变的笃定信任,让我茫然又惶惑。
意外的情感源于另一个我,我为那样的感情目眩神迷,但它终究不属于我。
我不想它触手即破,那总要我打开心里的结,总要他知晓我是谁。
西幻,天界,做了这么多年的孤家寡人,我想要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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