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篱间,容色绝丽的小小女孩歪着头,看着榻上被血色浸染的小少年,微微抿唇。
墨色的长发贴着素白如雪晶的皮肤,发梢却微微地染上一星火红,极其纯粹浓郁的火红,在女孩如墨的发梢盈盈点缀,干净得几乎要化作液体滚落而下。
迷雾乍起,一阵女子的媚笑从四面八方涌来,我微微一恍惚,下意识扶在诀弦身上,定了定神,眯眼看向四周。
我本不欲诀弦真容过市祸害苍生,不料这周遭的哪里是被惑的凡人,分明是一群幻作人形的妖类。可叹我虚长诀弦一千多岁,却连这都看不穿。
无尽的迷雾蔓延开来,黑暗之中,这点迷雾仿佛直溢到世界尽头,空气中有奇异的花香,潮湿而芬芳,却又带着毒物特有的那股子妖异气息。
眯了眯眼,这是我草木精妖特有的生气。
诀弦身为混沌之子,自然不会为一个小小的妖术所困,然而小太子什么时候有了兴致陪着小妖玩上一玩,倒也说不定。他的想法,我如何能知,又能以什么身份去询问,哪怕他有万般神通,也没有义务一定要帮我摆脱这花妖。
忽然有什么极其潮湿黏滑的物体爬将过来,周围的雾气一下子变成奇异的青色,迷雾中隐隐显出一个青衣少年的容颜来,稚气的眉眼中带着妖冶,眼眸狭长带媚,他羞怯地看了我们一眼,欲言又止,半晌,好似下了很大决心,他勇敢的抬起头,目光却不敢看诀弦:“自从得见前辈真容,青璃心中一直挂念,心知此举冒犯了公子,却按捺不住心中慕念,惟愿公子,惟愿公子……”咬了咬唇,青衣少年忽然化作蛇身,妩媚又迅速地“奔”向诀弦。
诀弦挥了挥衣袖,随手将青蛇扔向天边。
我木然地接了接自己快要掉下来的下巴。
以为是运气不好遭遇妖魅,却不料是故人重逢,还是被我身旁这朵混沌之花招来的故人。
这青衣童子,正是先前茶楼里的那个青衣童子。
人族的王孙公子之中,好男风者并不在少,这条小青蛇的形象看着也委实与“娈童”二字相契,娈者娈者,妖媚娇柔,楚楚可怜,容色美好,只是要配诀弦还是勉强……啊呸,要是诀弦因为我的失误恋上个男人,只怕不用祖神出手,天界仙娥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我。
诀弦对前世恋恋不舍,好歹还能保我一保,若他当真和这小青蛇双宿双飞了,我一个无辜躺枪的便宜前任,只怕被人剁碎了炼丹都没人理。
诀弦淡淡看向我,目光无悲无喜,然而那青色瞳孔中,却隐隐有着某种幽暗而冷沉的东西晦涩不明,他开口:“你的伙计?”
我讪讪一笑,心头把招小青蛇入茶楼的二掌柜骂了十万八千遍:“误会……误会!”
“……”
……怎么突然感觉这么冷呢。
多年以后我忆起这段,心头着实为控制不住脑补的自己捏了一把汗,再三感叹幸好只是恢复了记忆的诀弦而不是某人……想起那一世的自己与他,若还是那个他……只怕自己会被他一边用声音撩一边被迫承受他对自己性向与所爱的证明。
……然而外型和瑟辛真的很配啊。
“……”
“……”司晨默默为我点了个赞。
“……!”
……
黑暗中忽然传来少年坚定的声音:“前辈不接受青璃没关系,青璃愿意等到前辈接受青璃的那一天。
以诀弦的实力,他一出手绝对是能把小青蛇送到此界的尽头的。
这么快就到了边缘且返回了,看来这处世界也没那么大,逃离的可行性还是很大的。
当然,也有可能是后劲太足,他是被反弹回来的才这么快。
不知为何,心中虽然想的是一个人逃离的方案,却似乎真的因为他在身边,而下意识地放宽了心。
祖神皆是人身蛇尾,诀弦亦然,蛇类的气息,其实和诀弦的气息有几分相似,只是灵性连人族都远远比不上的蛇类,只是不过取了祖神浑浊糟粕而已。这小青蛇八成是根据气息把诀弦看做了同类,所以才锲而不舍地追求。
心头忽然起了恶趣味,若这小蛇妖知道了诀弦的真实身份,又当如何?
念头一起就被压下去了,清咳一声,我努力将自己的声音调到正经:“青璃,你可是个雄性……”
青衣童子怔了怔,打断了我,“我是鲛灵蛇,可以自选性别的……”话语忽而一转,似是突然反应过来了,他语气中带着十二分的嫌厌,尖声道,“丑女人,你待在公子面前干什么?”
我怔了一怔,木系灵物修炼成形后,虽不如狐族那么妖娆艳丽,妩媚多姿,却也都是清姿妙影,容色不凡,若为女子,更是清丽娇美,风姿卓越,我西幻羽神活了两千年,还当真是第一次被人说丑,还是被一个小小童子,这滋味,倒也特别。
我觉得有趣,诀弦却蓦然冷下脸色,语音淡而凉:“我的夫人,还轮不到你来评价。”
小青蛇一怔,狭长的眼眸立刻盈满了泪水,抽抽噎噎地说:“公子,你难道真的喜欢这个又丑又穷的老女人”
真是我见犹怜,我心头暗叹一声,委实佩服这小童子,与我相识不过两面,便看出我是个天界有名的土包子穷鬼。
“我跟你不熟。”诀弦微微皱了眉,目光凉凉淡淡地看向小青蛇,他语声冷冷,“我听说,鲛灵蛇是南海鲛人和青镜蟒的杂交出来的品种,十分罕有,落泪成珠,吐丝为绡,其肉尤鲜,用来熬汤最是滋阴补阳,且味道鲜美,入口即化……“
我一惊,那小蛇妖猛然抬头,像是收到了惊吓,嘴唇颤抖,双眼紧紧地盯着诀弦,似乎不敢相信。
这是诀弦对他所无情者的冷漠,与我无关,然而脑海中却似乎有什么记忆,跨越了时光与轮回,从沉睡中缓缓苏醒,在身体里蠢蠢欲动。
漫长的沉默,心头一点一点的冷下去,一股无法言喻的颤栗和恐惧传遍全身,寒意森然。
幻象中——
成千上万的蛊虫,渐渐爬过少女素白的身体,晶莹如雪的肌肤渐渐被蚕食,模糊的血肉很快被蛊虫吞入肚子栗,森白的骨头露了出来,一条条青紫乌黑的纹理在少女身上绽出妖娆的花瓣来,一点一点,死去的皮肉开始重新长好,却是诡异的紫黑色,从精致素白的足踝,到漂亮到足以让世人发疯的修长颈脖。
然而少女的双瞳却始终是空洞的,漂亮的双眸失神地望向虚空,面色沉寂如月下湖水。
白袍的少年静静地看着下方的一切,面容无悲无喜,惊世绝艳的容颜,漂亮的双目清冷而潋滟,淡色的唇抿得很紧。
掌心忽然传来一抹温热,是诀弦,他握住我的手,依旧是微微皱眉的模样,动作却熟稔得仿佛已经做过千万次。
诀弦是混沌之子,他的体温,本是冷的,可在这一刻,掌心的温度却炙热得烫手。
心头忽然升起隔世的恍惚,眼前的一切都已不再真实,那年的雨在心底沥沥落落地下着,千载不曾停止。
眼前玄衣少年轻声说:“不是喜欢,是爱。我爱她。”神色轻描淡写,却愈加真实自然。
青衣的童子眼泪汪汪。
我怔然地看着,意识仿佛已经脱离躯体。
依旧是那样好看的容颜,隔世的霜雪不曾在他面上留下半点痕迹。
可在那样的记忆中,白袍的少年冷冷地任由女孩跌落入泥,目光慵懒而怪异,带着隐约的嗜血,却又在她坠地的那一秒猛然揽住少女的腰肢,微微勾起淡唇,他目光妖异地看向少女,神色中带着莫名的温柔与眷恋,近乎痴缠,却在下一秒整根刺入,任由小小的少女痛得苍白了容色。
他一句一句地低声喃喃:“缓缓,缓缓。”音若秋天缓缓飘落在原野上的一片枫叶,缱倦美好,却夹带着毫不留情的占有与掠夺。
痛。
身体都已丧失了所有的直觉,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疼痛,像是那一年他们共同看过的雪原,天地都只剩下一片茫茫的白,墨发如瀑的少女抬首,冰冷的吻落在他的肩上。
可经年之后,她在疼痛中挣然抬首,却只看见他妖异的眸,带着某名的疯狂与肆意,仿佛终于释放而出的恶魔。
那样妖异的容颜啊,眉目间沉着隔世的苍雪,眼眸却潋滟似阳春三月,他在放纵中终于将所有的欲/望释放,不再顾及丝毫。
为什么呢?明明……不是这样的啊。
所谓的同生,不过是为他找了个借口,她终于开始恨他,他便无需再压抑心底蠢蠢欲动的恶魔。
肆意的占有,彻底的占有,才是他心底压抑千年的欲念,一次一次,她在疼痛中心殇欲魔,可太过熟悉的身/体却一次次地绽放如花。
总有一天会结束的吧?当黑暗来临,最后的雪光暗无天日,她亲手将死亡与罪恶钉入他的胸口,眼眸中有着莫名的疯狂与魅惑,妖异万分,一如多年前的他。
可那一年的他,却笑得澄澈一如初见,坠落的玄衣似天使的黑翼,染着殷红的鲜血,无力地坠入永渊,美得像是隔世的幻境,那么措不及防地,就让她从这一世疼到了那一世。
那一年,那一世,空中坠落的一朵重瓣海棠,他眉间沉寂的千年雪,她额间古老而繁复的铜饰。
掌心花开,沙中佛国
他们在末世的冰雪中相拥,却在新生的世界里决裂。
雪域中宛若天人的白袍祭祀,执掌天下的清冷少年,被当做祭品的小小公主,那一年,她在温暖如春的神殿中沉沉睡去,醒来看见一片纯然雪光,茫然地睁开双眼,困惑着,迷茫着,努力地思考想要给自己一个合理解释。
这世间的千万种道理,难道只是为了掩盖丑陋的人性。这世界那么多的美好,难道只是为了毁灭时更加痛彻心扉?
是个人的生命重要,还是种族的荣辱更珍?
我们生存在这天地,挣扎不休,难道只是为了给九天之上神袛看一场戏剧?
求生究竟意味着什么,我们又为何要求生?
我究竟是谁,是这具柔软鲜嫩的肉/身,还是沉沉存在了千万年的一团意识?
这样荒谬又可悲的一生,找不出一个道法可以皈依,也只有这样的不断自我思考自我顿悟,才能真正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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