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迟迟,但终究还是来了。
屏退了下人后,殿中只有二人。
曹节撇了撇嘴,按照老妈妈教习的礼仪,跪拜下去。
她没说话,他也没说话。
良久,刘协没有扶她,她也没有站起身来。
曹节望着地面,只能看见那双镶着珠玉的布履。
刘协忽然叹了口气,坐下道:“你起来吧。”曹节这才起身,立于刘协身侧。
曹节终于忍不住——她并不是个有耐性的人,于是幽幽开口道:“陛下,妾身听宪姊姊说起陛下是个温和的人,如今看来,却是个冷面人。”曹节的语气还有些愤懑,她的确不明白,怎么这个皇帝竟像不会说话一样,根本就不搭理她。
“哦,此话何意?”曹节的话语的确引起了刘协的注意。
曹节不敢直视君王,只是垂首道:“陛下对妾身爱搭不理的,可不是冷面人吗?”
“哼哼,”未想,刘协轻笑道,“昨晚皇后到你这儿来了,听闻你们说话很不愉快?”
“陛下是指妾身对皇后无礼?”曹节又半跪蹲于地,“妾身可以发誓,对皇后绝无无礼之处。”
“你刚入宫,朕不会怪你。”
“陛下为何要怪?”刘协的话一出,倒惹恼了曹节——她本就是个喜怒皆形于色的人,“妾身并无失德,哪需要陛下来怪?”
曹节的话有些冲,本来刘协是压着火气的,他不可能对曹氏女怎么样,但如今曹节的话语强硬,倒让他更觉得这个皇帝当的是威严全无,他盯着曹节道:“朕只是说,希望你们好好相处,不要闹不愉快,更不要嫉妒憎恶。”
“皇后她配……”曹节想到曹宪再三强调要自己小心侍奉君王,此时就算满腔怨怼也不得不咽了下去,“妾身明白。可是妾身与陛下算不算初次见面就不愉快呢?”
刘协一愣,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停顿了一下,复道:“朕敢告诉你,朕天天都是不愉快的。”
“尤其是面对我们曹氏的时候吧。既然如此,何必要做强扭的瓜?陛下还是回去陪皇后好了。”曹节也不甘示弱。她本以为嫁给这傀儡皇帝已经够委屈的了,没想到初次见面还要被奚落一番,这让一向心高气傲的她着实冒火。
刘协被她说得心中一堵,复道:“今日朕说好了要宿在长清殿,岂可更改?”
“那妾身去请皇后过来陪陛下,妾身自去长欢殿休憩也可。”
“胡闹!”刘协腾地一下站起来,“朕知道,朕比你大得多,你自然不愿意嫁给朕。可是,你父亲那儿又怎么交代呢?”
听到这儿,曹节忍不住抬起头来直视刘协,只是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去。提到父亲曹操,她更是没来由地鼻子发酸——要不是父亲的命令,她也不会入宫了。刘协也注意到了,曹节是皱着眉头的。这是二人第一次互相对视,十分不愉快。
“你抬起头来。”
刘协的语气不容曹节反抗,她只得抬起头,但是目光向下,没有看向刘协。
这张脸好看,丝毫不逊于伏后。刘协道:“你不像你父亲……”
“妾身是庶出。”
“你像你生母。”
“陛下虽然没见过,但一定猜得到了。”
“你和大曹夫人也不甚像。”
“我们不是一母所出。”
刘协点了点头,想着曹节还蹲身于地,于是伸手抓着她的手腕拉她起来,又拽近自己身旁。
“安置吧。”
汉帝刘协头两日分别临幸两位曹氏夫人后,再也没有踏足过长欢、长清二殿,仿佛完成任务一般,意在告诉邺城的魏公:你的两个女儿我都收了,嗯,没别的了吧?
暂时没别的了。
刘协与伏后恩爱无比,如胶似漆,曹宪曹节也不嫉妒,只不过当做换了个位置住而已,两姊妹每日起居都在一处,今日宿长欢殿,明日住长清殿,皇帝不来,她们也乐得清闲。
恍惚间,五个月过去了,已步入腊月,许都虽然不如前几年那么繁盛,甚至有些凄冷,但还是要有准备过年的样子,于是这宫里里外外又开始忙碌起来。
曹宪曹节也是第一次离开了父亲过年,只是这头一回的重大节日在她二人看来,都无比无趣,尤其是曹节。
曹节不像曹宪那般好静,冬日里虽然冷,她却一直活蹦乱跳。都言秋冬是个狩猎的好时节,她虽不能出宫,但还是有能力在后宫办了个小型的校场供她练靶子。这一日,只是隔着百步的靶子,拈弓搭箭,又开始练习起来。练习的确是要练习,要不然也不会十支箭有八支不中靶心,还有两支完全射不上。
成绩不理想,曹节不免嘟囔一番:“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偷懒,跟着子文哥哥多多打猎练习也行,哪像现在猎没得打,手法也生疏了。”
待到她正在瞄准第十一支的时候,脑后生风,一支快箭从身边飞过,正中她前方的靶心。曹节惊得扭头回看,却见汉帝刘协站在身后不远处,手上举着的也是一张弓。
曹节连忙放下弓箭行礼。
“熟能生巧。你要多练。”
“是。”曹节回答得很敷衍。五个月没见过刘协了,她也没想到他开口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
“朕听闻,这里有校场,就过来转转。”
“陛下随便转。”说罢,曹节起身便欲离开。
“你很怕朕?”
“陛下有什么好怕的?”
“那你为何急着走?”
“……”曹节想了想,复道,“妾身约了宪姊姊,失陪了。”
他们的关系好像特别僵?也是,谁叫自己避了她们五个月呢。刘协寻思道。
曹节匆匆离去,她也不知道为何会如此,竟不想和刘协在一起多待一刻。匆匆的步伐直到遇见一人才又停了下来,是伏后。
曹节此时的内心又是烦闷的,才摆脱了君王,又来了皇后,今日真的不宜出行。
“是二曹夫人?许久未见了。”伏后依旧是标准的微笑,官腔十足。
曹节只得行礼回笑一番:“不算很久,每月的初一、十五,妾身都有拜见皇后的。”
“是啊。这不马上年节了,我们姊妹也可以常常聚一聚,多说说话。”
“还是不了,妾身身子不大好,若是有什么病染给了皇后,那可担当不起。”曹节毕竟还是心直口快,虽然没有直截了当地拒绝,但也不会不愿做的事硬要去做。
伏后自然也明白曹节的心思,只是她实在是有意与曹宪曹节打好关系,尽管她二人并不愿意,曹节尤甚,甚至还有些难以相处。
“我知妹妹不愿与我相交,只是这明面上的东西,该做的还是做一下的好。”
“皇后,妾身最不喜欢的就是明面上的东西。虚情假意,令人作呕。”曹节见伏后依旧不放,只得加重了语气。
“妹妹,你何必……”
“妾身心里不舒服,先回去了。这几日也不会再出来,长清殿闭门谢客。”曹节懒得再与伏后周旋,转身便走,却又见到正站在转角处的刘协。
“……”曹节是真的在心里骂人了。
“你不该这样对皇后……”
“那该怎样?陛下教啊!”曹节真的身心俱疲,也不想再说什么好话,干脆破罐子破摔,不如把刘协夫妻俩都得罪一遍落个耳根清净,于是不等刘协开口,又续道,“可是贱妾向来不会对人低声下气,对丈夫也是。更何况陛下没把自己当做贱妾的丈夫吧。”
刘协听了自然有些恼火,但也没怎么发作:“你这样,真是太没规矩。”
“既然没规矩,那就恳请陛下将贱妾禁足,以正视听。对了,最好将贱妾赶回邺城,贱妾求之不得呢。”曹节咯咯一笑。
刘协怒极,但还是理智地回了句:“想得美。”他知道,曹节的痛苦在于嫁与帝王、被困于此,若是冷落她或是赶她回去岂不是正遂了她的愿?刘协不傻,他知道,越是将曹节留下才越是能气她,于是末了,刘协还加了一句,“二曹夫人,今晚侍寝。”然后大摇大摆地留下曹节离去了。
曹节的确气得发抖,但是无可奈何,这个和她一见面就会吵得面红耳赤的皇帝已经发现她的软肋了。他就是在欺负她不能逃离这个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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