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已离开了那家狭小的棺材铺——他已将真正的老板和他的帮手请了回去,并且还留下一锭银子用作料理花昭月后事的报酬。他银子给得痛快,老板自然答应得更痛快,所以他才能不费什么工夫就回到了那条与胡铁花分别的街道。
街还是那条街,金家还是那个金家,所以它的门口当然也像平时那样排了一长串的人。但这些人里却已不见胡铁花的身影。
也许金灵芝终于回心转意,将他召了进去,说不定现在两人正聊得投机,已完全忘了那些不太愉快的事情。楚留香心中已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些美好的想法。
他走近了些,已能瞧见那个站在门口的门房。
金家门前的访客虽已换过一茬又一茬,但这个门房却还是原来的门房。
尽管这人每天都能见到很多人,但楚留香却笃定对方一定还记得自己——就算不记得他,也总该记得他的银子。
他又走近了些,甚至已打算直接叫这门房领自己进去加入胡铁花他们的谈话。
这门房果然还记得他——他瞧着楚留香,就像是瞧见了鬼,还是那种不讲道理的恶鬼。
而他的嘴角已肿了,门牙也已缺了一颗。
楚留香几乎已呆住了。他这才意识到事情发展的方向也许并不如他想的那个样子。
胡铁花猫在假山后,正在向外悄悄地窃望。
他在等待一个现身的时机,等待金灵芝从房中出来,当着他的面,再一次练习‘清风十三式’——一个让她无法轻易搪塞过去的时机。
他已打定了主意,今日一定要逮她个现行不可。
然而就在他暗暗下定决心的时候,他的肩膀竟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胡铁花为了这件事,今天甚至连一杯酒都没有碰,他确定自己没有醉,更没有出现错觉,身上也绝没有沾染能把人引来的酒味,况且他已藏在如此隐秘的地方,而且还藏了有一段时间,现在怎么还会叫人发现端倪呢?
他心里一沉,回身就已冲出一拳。
因为金家仆从大多都是清清白白的普通人,所以他这一击并未挟上内力,出手也是单刀直入,平平无奇。可尽管如此,这一拳带的力道,也绝不是寻常人能吃得消的。胡铁花确信,他这一下绝对能将来人打晕过去,而且连声都叫不出。
但出乎意料的,对方竟轻而易举地接住了他的拳头。
胡铁花在看清来人之前,已闻到了一阵缥缈的郁金香味。
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楚留香苦笑道:“你要把我打破了相,以后可就没有女孩子请我们喝酒了。”
胡铁花揉揉鼻子,道:“你怎么来了?昨天怎么招呼也不打就走了?”
楚留香道:“我昨天……一会儿再同你说。”
顿了顿,他似笑非笑地瞧着胡铁花,道:“反倒是你,为何要平白无故打碎那个门房的牙齿?”
胡铁花瞪大眼睛,粗声道:“他拿了你的钱,却反过头来还想骗人,难道不该打?”
楚留香讶然道:“他骗了你什么?”
胡铁花道:“他骗我说金灵芝不在家。”
楚留香道:“你怎知他在骗你?也许金姑娘是真的不在府上。”
胡铁花道:“这你就不如我清楚了,金灵芝自从蝙蝠岛回来后,金老夫人唯恐她旧伤未愈又新添一身伤,所以在痊愈之前已很少让她出门。
他眼风向外一转,道:“而且……你向外看。”
楚留香依言向外看,却发现院中竟连一个仆从都没有。
胡铁花忍不住得意道:“上次我发现她悄悄练‘清风十三式’时,院中也是一个婢女都没有,现在这般岂不正说明她就在屋子里面?而且我敢说再过不了一时半刻,她就要出来练剑了。”
楚留香道:“你已在这里呆了多久?”
胡铁花道:“好像已有一个时辰了。”
楚留香盯了那窗格一会儿,神色却逐渐变得奇异起来,他道:“你有没有想过,院中无婢女,有可能是金姑娘打发下去的,但……也有可能是因为主人根本就不在里面。”
胡铁花一怔,楚留香却已掠到了窗下,将窗纸点出了一个小洞。
房中果然没人。
胡铁花不禁呆住了,他几乎已算准了金灵芝就在房中,只不过因为某些不可言说的理由不敢出来见人,现在他已傻呆呆的守在一间空房外等了一个时辰,这个结果显然是连想都没想过的。
忽然,楚留香耳朵动了动,他不知发觉了什么,眼神一凝,已悄然飞掠出去。
下一刻,他已捂住一名婢女的嘴,将她也拉入了暗处。
那婢女不知情况如何,兀自挣扎不休,却连楚留香的一根指头也掰不开。
楚留香温和道:“别怕,我只想问你几个问题,问完了就放你走……只请你不要声张。”
婢女一顿,忙点了点头。
楚留香松了手,不禁歉疚道:“得罪了。”
婢女转过身,终于瞧见了这个绑她的人。
她已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楚留香忙道:“姑娘莫误会,我们其实是金姑娘的朋友,今天忽然造访也并无恶意,只是想来找她叙旧的。”
哪个正经的朋友叙旧会这样鬼鬼祟祟见不得人?胡铁花几乎要为这拙劣的理由笑出来了。
但出乎他意料的,那婢女竟忽然红了脸,小声道:“我、我知道的,我认识你。”
她已悄悄垂下了头,羞涩道:“我叫阿碧。”
胡铁花刚走过去,还没站稳脚,结果听了这话竟差点左脚拌右脚,摔自己一个大跟头。
他不禁喃喃道:“这个道理我本该明白,随便老臭虫在哪儿露面,都会有小姑娘抢着‘认识’他的。”
楚留香微微惊异道:“你认得我?难道你是金姑娘的婢女?”
阿碧点了点头。
楚留香一喜,道:“那阿碧姑娘,你可知金姑娘去了何处?”
阿碧摇摇头,歉疚道:“我不知道,小姐她未向我们提起自己要去哪里。”
楚留香道:“那她是何时走的?”
阿碧道:“昨日。”
楚留香惊讶道:“彻夜未归?”
阿碧又点了点头。
胡铁花不禁抢着道:“难道她昨天听见我们找过来的消息,赶紧连夜躲起来了?”
虽然这么说,但他却也明白以金家的势力、以金灵芝的脾气,若是遇上不想见的人直接赶出去便是,自己这个做主人的又怎么可能会躲出家去?
金灵芝显然不是从正门走的——若是的话,门房又岂会不知?
她突然去了哪里?
楚留香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阿碧姑娘,你既是金姑娘的婢女,那你可有留意到她最近是否有些异常?”
阿碧面露茫然,道:“异常?”
胡铁花抢过去,道:“就比如忽然支开你们,却自己一个人躲在院子里的情况。”
楚留香又道:“除了我们外,她最近可有见过什么人?”
顿了顿,他仿佛回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在金老夫人寿宴的时候。”
阿碧一怔,眼中忽然流露出犹豫,道:“这……你们问这个做什么?”
楚留香顿时了然,温和道:“金姑娘是我们的朋友,我们二人绝不会害她,眼下打听她的消息也绝非心有歹意。”
胡铁花接口道:“你莫忘记,之前她在海上遇险,可是我们把她送回来的,真图谋不轨也不必等到这个时候。”
闻言,阿碧面上顿时一松,她凝神想了想,才喃喃道:“小姐见过什么人……倒确实有。”
楚留香忙道:“什么人?”
阿碧摇头道:“我不认得,小姐见他们的时候都是单独一人,不让我们随侍身边的,我也不过是无意之间撞见过一次。”
楚留香道:“他们?是两个人?”
阿碧道:“不错,是两个人。”
楚留香沉吟道:“那你可记得他们有什么特征?”
阿碧道:“他们相貌都很寻常,我已没什么印象……只是有一个好像对谁都很冷漠,瞧着怪凶的,另一个人倒是很好,上次他见小六因为醉酒误事被管事的训斥,还送了他一小包野葛呢。”
葛根……
楚留香怔了怔,已陷入了思索。
半晌,他不知忽然想起了什么,气息顿时一滞,眼中竟已掀起惊涛巨浪。
艾虹瞧上去心情很不错——一个心情不好的人是绝不会有闲情逸致在口中哼歌的。
她手中拎着个提盒,脚步轻快,已迈入了一间小院。
她站定在门前,伸手随意地敲了敲。房内没有一丝声响,并且也无人回应。
艾虹意料之中的笑了笑,大约是有过经验,这次她没有选择傻乎乎的在外面浪费时间,竟是直接推门,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仿佛已笃定房间的主人绝不会在此时回来。
屋内果然没人,而门外却没有落锁。
房间的主人仿佛也笃定了绝没有人敢随意闯入自己的房间。
但艾虹却进去了。她不仅进去了,而且还转动着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四处打量,眼神肆无忌惮,已一寸寸地刮过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屋内摆设还是如往常一般归置得整齐,绝没有一件物品随意乱放,全部都老老实实待在它们应该在的地方。
艾虹的目光已扫过一圈,最终钉在内间那扇关起的湘色格门上。
她一步步走近,手已探到了门前,顿了顿,终于将手按上去。
她眨眨眼,灵动的美目中已闪过一丝莫测的光芒。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