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促的笛音划破长空,惊起数只不知栖息在何处的飞鸟。
这是一条人迹罕至的偏僻小巷。
可既是人迹罕至,又从哪里来的笛声?
就在你有此疑问之时,旁边一棵苍翠的月桂树里,忽然荡出一双纤细笔直的长腿。
原来这树上坐了一名少女。
她穿着一身夺目的红衣,手里拈着支短笛,脸上还洋溢着明艳的笑容,显得既天真,又快乐,就好像邻家不谙世事的小妹妹。
艾虹在等一个人。
她已等了很久,但脸上却未浮现出丝毫不耐。
忽然,巷子里了卷起一阵淡青色的烟雾,袅袅流散出一道婀娜的倩影。
烟雾散去之时,一名青衣女子已婷婷立于巷中。
她抬起头,眸中便落满光辉,荡漾起点点碎金。
树上的女孩子顿时绽开灿烂的笑容,红影一闪,便落入巷子,站在青衣女子面前。
艾虹道:“姐姐!”
原来这女子便是消失已久的艾青。
与艾虹显而易见的开心不同,她脸上则满是拒人千里的冷淡。
艾青道:“你已查到圣女令踪迹。”
这并不是疑问的语气,她在陈述,仿佛她早已知晓艾虹忽然召她前来是所为何事。
艾虹笑容顿时一淡,却还是乖顺道:“是的。”
艾青微一偏头,目光落向东边的院落,道:“果然在那里?”
艾虹垂首道:“是的。”
艾青点头道:“看来护法大人所料不错。”
艾虹抿嘴一笑,道:“他当然会在那里。无论谁得了要命的病,只要不是呆子、傻子,都会去看大夫的。那人病得那样厉害,若再不去治就要下去见阎王啦。”
艾青道:“纵是如此,你亦不可轻举妄动。圣女大人曾言此人十分棘手,若无帮手,你一人绝难得手。”
艾虹道:“那就请姐姐前去回禀了。”
艾青道:“我们到时以笛声为信,里应外合,确保万无一失。”
顿了顿,她又再次叮嘱道:“记住,此事关乎圣女令,绝不容许有失。”
艾虹凉凉一笑,不禁轻嘲道:“绝不容许有失?那圣女大人保管不利,可算是有失?”
艾青面色一沉,轻斥道:“艾虹,慎言。”
艾虹撇撇嘴,叹息道:“姐姐可真是忠心耿耿呢。”
两人正事已谈完,为免行迹败露,艾青本该如以往一般迅速离开,但今日她瞧着艾虹,双腿却仿佛粘在了地上,难以迈开一步。
艾虹也有些惊讶,喃喃道:“姐姐可还有事情交代?”
艾青摇摇头,忽然执起艾虹的左手,询问道:“伤势如何?可还会疼?”
艾虹神色微变,平声道:“疼如何,不疼又如何?”
她盯着艾青,忽然阴郁一笑:“难道姐姐会后悔吗?”
艾青全身一僵,神色也冷了下去。
艾虹视而不见,只追问道:“你会后悔吗?后悔将我的行迹告诉护法大人?”
艾青道:“不会。”
她说着,手指已慢慢松开,任由艾虹的手从掌心垂落。
艾虹笑了,笑得毫不意外:“我就该知道,姐姐向来对圣教忠心不二,不然早该答应同我一起逃走了。”
艾青摇头道:“以你我的能力不可能跑得出去。”
艾虹道:“难道希望渺茫,就不能试一试吗?”
艾青冷冷道:“尝试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失败。而失败意味着什么——你会死!”
艾虹猛地抬起头,大声道:“是,我是失败了!但我为什么会失败?若非你泄密,我怎会……怎会……”
艾青目露沉郁,寒声道:“纵然我不说,护法大人也必定会发觉,到时你甚至不会有将功赎罪的机会。”
艾虹一怔,惨笑道:“可我实在看不穿姐姐的想法,你当真、当真是想救我吗?”
她垂眸瞧着自己仍在渗血的左腕,低声道:“我左手已伤过一次,纵然愈合如初,也绝不可能恢复同过去一般的水平。如今这一代中,已再无一人能与你一战,未来的护法之位已非你莫属。”
艾青面沉如水,冷声道:“你是我的妹妹,我有什么理由如此害你?”
艾虹颤声道:“我是你的妹妹,但我与你不同,我是不该出生的私生子,因为我,母亲才会被逼死,你恨我夺走她,这也没什么奇怪……”
啪——
艾虹抚着自己被扇的脸颊,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而艾青冷淡的脸上已燃烧起了难以掩饰的怒火,她瞧着她,就像在瞧一个罪无可恕的狂徒。
艾虹合上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气,竟然笑了笑:“姐姐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该这样说的。”
艾青瞧着她,眼中已渗出冰锥般的阴寒。
她忽然转身就走。
艾虹没有追,只轻声道:“姐姐,我还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艾青没有回头,脚步却还是停下了。
“若有朝一日,我与圣教再无法共存,你只能选择一个……这次,你会选择我吗?”
艾青背对着她,冷酷道:“艾虹……你要叛教?”
艾虹明知对方瞧不见,却还是用力摇头,道:“并非如此,我只是……只是想知道你的答案。”
“不会。”
“……”
“艾虹,不要天真了。”
艾青默默叹了口气,终于不再留恋,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错落的屋檐下。
艾虹瞧着那青色的背影消失在远方,眼中渐渐闪过一丝怨毒。
“天真……一点也不错,我也该向你学习一下了。”
她缓缓抬起手,遮住略显扭曲的脸颊,过了很久才重新放下。
阳光之下,红衣少女面上已挂起了笑容,既甜美,又纯真,一如既往。
桌案之上,水已沸腾,蒸腾出一圈又一圈的白雾。
一只劲瘦的手提起水壶,不疾不徐地将杯具全部用滚水浇过一遍后,拈起茶叶放入茶壶,注入沸水轻轻晃过一圈,最后却又将水尽数倒掉。它再次提起水壶,向内注水,水满,又轻轻盖上壶盖,然后向下倾倒滚水,直将茶壶浇了个通透。
这一切做完,已有阵阵别样的茶香悄然飘散。直到此时,这只手才彻底放下了。
“艾虹姑娘既已归来,不知可愿与在下一起品一品这壶刚泡的玉叶长春?”
手的主人终于回转过身,一双深邃如海的眸子微微弯起,含笑而立。
这人当然就是游云鹤,除了他,你简直再找不到一个会这样做的人了——难道你能指望一群酒鬼冲茶?
艾虹从树后转出,吃吃笑道:“大名鼎鼎的‘催命医’亲手冲泡的茶,也不知这世上能有几人有福气喝到。”
游云鹤微微一笑,道:“起码你就是其中一个。”
尽管艾虹在这里已住了好些天,可今日才是她与游云鹤的第二次见面,不过她却一点也不认生,只脚步轻快地走过去,在他对面落座,道:“你难道是专程来找我的?”
游云鹤道:“我若说不是呢?”
艾虹转转眼珠,试探道:“那你是来找那个嘴巴特别毒的讨厌鬼?”
游云鹤笑而不答,表情颇有些高深莫测。
于是艾虹又道:“你若要找他,那可就找错地方了,我已半天都未瞧见他了,说起来我反倒还想问你呢。”
游云鹤淡淡道:“他有自己的事情做,我不必去干涉。”
艾虹不解,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要跑到我的院子里来?”
游云鹤道:“那我若说是来找你呢?”
艾虹一怔,撇嘴道:“你和楚留香一样,简直都坏得很,就喜欢拿女孩子寻开心。”
游云鹤大笑道:“是既是不是,不是既是是,那么是与不是又有何重要?”
艾虹道:“那重要的是什么?”
游云鹤道:“重要的是我已经坐在了这里。”
艾虹瞧了瞧桌案上的茶壶,接道:“而且你还泡了茶。”
游云鹤为她斟上茶,道:“请。”
艾虹端起茶杯端详了很久,忽然道:“茶里有药?”
游云鹤面容平静,笑道:“姑娘觉得呢?”
艾虹顿了顿,忽然也笑了笑,低头轻轻吹了吹茶水,然后喝了下去。
游云鹤似笑非笑:“莫非你现在已不怕我下毒?”
艾虹道:“你若想杀我,简直有一百种不同的法子,又何必选择再繁琐不过的毒药呢?”
游云鹤道:“但除了杀人的毒药,这世上还有很多很多其他的药,根据不同的情况,投放不同的药,以此达成不同的目标。”
他忽然浅浅一笑,道:“也许我并不想要你的命,却藏着其他的目的呢?”
艾虹竟还是很镇定:“我现在住着你的房子,用着你的伤药,刚刚还喝了你的茶,不论你的目的是什么,我岂非都已跑不出你的手掌心?况且……”
“说不定我现在已经中了你的计。”她嗅了嗅壶中茶香,又笑了,“与其傻呆呆地作些无谓的反抗,还不如向你卖个乖,说不定你一个心软,就……”
她话未讲完,便瞧着游云鹤抿嘴一笑。
游云鹤怔了怔,不禁失笑道:“你倒是个聪明人。”
艾虹道:“可惜你们这些男人,总是希望女人愈笨愈好的。”
游云鹤道:“若哪个男人真这么想,那他就是天大的大傻瓜。要知道一个聪明的女人在某些时候总是很喜欢装糊涂的。”
艾虹道:“但我可不是装糊涂,我是真的不明白……就像我不明白你为何要花费这么久的工夫,只为喝一杯茶。”
游云鹤道:“品茶固然是件很美妙的事情,但我却更加喜欢冲泡的过程……等待,你会更加清楚自己的所求。”
艾虹道:“那么你是个耐心很好的人咯?”
游云鹤道:“谈不上很好,但总算不上差。”
艾虹道:“可我却觉得你的耐心简直好极了。”
游云鹤道:“哦?”
艾虹娇声一笑:“你像个老和尚似的跟我打了这许久的机锋,还没有向我说明来意,难道不说明你的耐心已是很好?”
游云鹤笑容微敛,道:“你说的不错,我确实是有事前来。”
艾虹道:“什么事?”
游云鹤道:“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艾虹道:“什么人?”
游云鹤不答,却忽然执起她放在桌边的手,将袖子拨开露出一截白如莲藕的小臂。
他瞧着其上尚未完全愈合的割伤,轻声道:“在你身上留下这些伤口的人。”
艾虹神色微变,冷声道:“你为何想要知道这个人?”
游云鹤道:“此人大约是我的一位故人。”
艾虹道:“何以见得?”
游云鹤闭口不言,只卷起了自己的袖口。
他小臂上盘绕的,赫然竟是与艾虹一模一样的割伤。
却显然更狠、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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