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人来人往,既有卖力吆喝的小贩,也有没事四处溜达的闲人——有事忙的谁有时间在街上闲逛?
总之这副景象,无论如何都已算得上热闹非凡,盛世太平。直到一个男人出现,才打破了这和谐的画面。
这个男人一身黑色劲装,背负一把乌鞘宽柄的阔刀,沉默地推着辆手推车,孤身一人行走在街上。别处都是人挤人,而到他这里,人群却不知何故都自发隔开距离,他甫一走近,身边人的喧嚣声都好似轻了一轻。
尽管待他稍走远些,背后就有人嘀嘀咕咕指指点点,但却没有一个人敢大声说出来——好像谁声音大些,那男人就要跳起来拔刀砍他们脑袋似的。
其实这些人的心思也不难理解,毕竟谁家里刚死了人,谁的脾气都会比平时要大些。虽然尸体被白布盖住大半,可谁瞧不出手推车里是个死人?
就在周围商铺里的小贩都对这人退避三舍的时候,旁边一家极为冷清的店铺里却忽然窜出个人来,热情的招呼他进店转转。
你问这老板胆子这么大,人又这么热情,怎么店里还如此冷清?
棺材铺能不冷清吗?
平时若是有人闲逛,只怕都要从这儿绕着走,生怕挨得近些就要沾上晦气呢。
这男人才一进店,老板便已满脸堆笑地凑上前去,推销着自家店里的产品。
不得不说,这老板的相貌着实对得起他经营的这家店。三角眼,瘦长脸,嘴边还长了颗缀着长毛的黑痣,简直也跟棺材似的,叫人瞧了一眼就不想再瞧第二眼。
不过他虽有这样一副尊容,话却半点不比临街五福楼的小二少,滔滔不绝地劝客人多买些什么纸人纸马纸元宝。
虽说话多的人并不少,可像棺材铺老板这样半点没有眼力价,什么人都敢往上凑的却不多见,这下饶是这寡言男人也有些受不住了,忍不住截口道:“就要一口寻常棺材。”
他刚说完,老板的笑容顿时不似方才那般灿烂,诧异道:“只要棺材,旁的都不需要?”
男人并未答话,似是懒得再与他多费口舌,直接将一锭银子甩在台上。
这一招果然放在哪里都十分管用。
老板立刻就闭上了嘴,去里间抬了个桐木棺材出来。
要知道一口实木棺材少说也要重百斤,可那老板竟未见太过吃力,男人不禁便多瞧了一眼。
可谁知他不过是看了一眼,那老板就像被咬了一口似的,原本稳如磐石的双腿立刻就打起了颤,一边还嘀嘀咕咕骂着什么“懒驴王小四不知帮忙,死去哪里鬼混”之类不干不净的话。
男人皱皱眉,又重新转开了眼睛。
那老板抬完棺材,又凑到手推车前,一把掀开了白布。
一具面色青白、浑身血污的尸体顿时出现在眼前。
老板怔了一怔,好像也被吓了一跳,喃喃道:“这姑娘还这么年轻,怎么就成了这副模样……”
接着他又在一边叹了好半天的气,才转头对男人问道:“这尸体怎么少了条膀子?”
男人道:“不知道。”
老板吃了一惊,道:“你难道不是她的家人?怎么连这都不知道?”
男人冷冷道:“这与你有关系?”
他的声音冷,眼神却更冷,好像裹着北国的风雪,又残酷、又无情,宛如一柄尖锐的利剑,盯得老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忙道:“当、当然与我无关,只不过这尸身不全,怕是直接下葬不好。”
男人道:“江湖之人何须穷讲究,直接埋了就是。”
老板颤颤巍巍地点了点头,明明也是个高大挺拔的身材,却偏缩得好似鹌鹑。
他刚要动手抬尸体,却听门外传来一道婉转的女声。
“慢着!”
话音未落,便见一名身着杏黄春衫的女子转入此间。
男人一怔,轻声唤道:“阿素?”
阿素微一点头,目光便转向了老板。
她看起来已不算年轻了,可当微微一笑之时,那流转的眼波却好似粼粼湖水,一直荡漾到了别人心里。
阿素道:“刘老板,今日怎么就你一人?李小四又偷懒了?”
老板应了一声,忽然也笑道:“素姑娘怎的健忘起来,把那小懒骨头的名字都记错了?”
阿素一呆,面上好似已浮现出淡淡的尴尬。
男人没有在意这段小插曲,只提醒道:“该做的事也已做完,是时候离开了。”
阿素回过神,点点头,又转向老板道:“我们接下来还有事,不便久留了。”
她瞧了一眼推车里的尸体,道:“这具尸首,还请你帮忙料理了吧。”
说着,她便递上一锭银子。
老板瞧了那银子一眼,没接,只摆手道:“刚刚这位客人已经给过了。”
阿素却没收手,坚持道:“你就收下吧,老板娘的病情一直不见好,难免有急用钱的时候。”
老板道:“不必不必,我正正经经做生意,哪能随便占人家便宜呢。”
他说得情真意切,好像已全然忘了自己方才收二两银子,却只拿出桐木棺材的事情。
“这是我愿意给的,怎么能说是占便宜?”阿素向前一推。
“不了不了,你自己拿着吧。”老板一拒。
“还是你更需要,你收下吧。”阿素再一推。
这两人一推一拒,瞧上去简直滑稽极了。送银子的死乞白赖的向前送,好像别人不接她就吃了天大的亏,收银子的一个劲儿的往外推,好像接了就会要了他的命。
阿素已渐渐有些不耐,她一只手向前递,另一只手已搭上了老板的肩。
老板微一错步,便闪了开来。与此同时,女子手上那锭银子竟骤然炸开,七八枚牛毛似的绣花针直向着他射去。他顿时眸光一闪,双手探出,快速在空中连捉数下,待重新站定时,指缝中已夹满了银针。
这老板将针甩在地上,笑道:“我不过是不拿你的银子,怎么反过头来你倒想拿我的命了?”
他气定神闲的站在那里,腰也不弯了,背也不驼了,脸上虽挂着笑容,可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简直与之前那个瑟缩的棺材店老板判若两人。
阿素不答,手中最后一枚绣花针已脱手而出。
这一针不同于方才银锭暴射而出的暗器,它被注入内力后显然速度变得更快,破坏力更强,也更难躲避了。
那老板这次没有选择探手去捉,因为他已注意到针上泛出的森绿的毒光。只见他“噔噔噔”向前踏出数步,竟是迎着毒针而去,手中银光一闪,便也甩出一枚绣花针。阿素发出的毒针速度已是极快,而他后来才发出的这根针却比毒针来得更快。只听“叮”的一声脆响,两针对撞,毒针已兀自跌落在地,银针却去势不停,直奔阿素而去。
这老板竟是要主动进攻了。
阿素只冷冷一笑,两只飘飘长袖向后一甩,手中就多了对双钩。与此同时旁边的男人也动了,阔刀出鞘闪出一道乌光,冷冽的刀气骤然向那老板袭去。
他虽然才出刀,但嘴角已泛起了势在必得的微笑。他相信,世上绝不会有几个人能从自己手下逃出。
他确实也有自信的资格——方才无论阿素使出了多少招数,老板脸上也始终保持的笑容,在他出手的这一刻终于消失了。
这会儿工夫说短不短,但在高手过招时却已足够决定生死。此时阿素右手的钩子已距那老板的面庞不过数寸,反观他双手皆是空空如也,纵然拼命伸长了手也决不能赶在钩子勾下脑袋之前击败阿素。
但这老板的身影简直就好似鬼魅,不知怎的就忽然向右一飘,恰好避开从左侧劈来的刀,右手又扳住了阿素的左肩。
这是阿素万万想不到的,更是男人从没考虑过的情况!
凛冽的刀风在不大的店铺中激荡,霎时吹起了盖在尸体上的白布。
刀似流星,有去无回。
男人这一刀发出后就绝没有收回的念头。
“嗤”的一声,白布似雪,已有梅花在这雪地上嫣然绽开。
覆水难收!
白布落下时,男人已是面色惨白。
却听一道清冽的男声忽然响起,颇为感叹地道:“雪刀风不度大名鼎鼎,果然名下无虚。”
男人猛地抬起头,便见那老板正口角含笑,静静望着自己。
而他的身边,正站着死里逃生,犹然惊魂未定的阿素。
男人盯着他,不禁喃喃道:“你怎么知道我就是风不度?”
老板苦笑一声,指了指左肩已泛起霜白的伤口,道:“刀极快,气至寒,伤口深约半寸却不见血,顷刻便已结霜……除了风不度,谁还有这能耐?”
风不度握刀的手微微一松,轻声道:“你不是这里的老板,也不是谢家人……你是谁?”
老板一顿,指尖便顺从地落在下颌上,一剥便剥下张极为精妙的假脸,露出其下真容。
他的眸子仿若晴空下的碧海,闪耀着温暖的波光,忽而一笑又好似春风拂面,含着说不尽的人间风流。
他注视着风不度,长揖及地,朗声道:“在下楚留香,见过风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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