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福万寿园还是那个万福万寿园。
尽管金太夫人寿宴已过去数日,但金家门前等待拜见的人仍然多如流水,络绎不绝。
胡铁花瞧着门前排起的长队,几乎已瞧傻了眼。
他不禁喃喃道:“这下可好了,我们要是老老实实排队,只怕要排到晌午去了。”
楚留香苦笑道:“可惜这次已没有金姑娘为我们开后门了。”
胡铁花道:“那我们何不直接溜进去?”
楚留香道:“我们是有求于人,还得先把礼数做周全。”
胡铁花急道:“那若行不通呢?”
楚留香笑了,道:“行不通自然又有另一套法子。”
胡铁花怔怔道:“那我们现在就在这里干等?”
楚留香道:“当然不是。”
胡铁花道:“你待如何?”
楚留香不答,只信步绕到队伍前方,对坐在门前的门房作了一揖。
那门房头也不抬,道:“拜见我家老爷请去排队。”
楚留香道:“我们不找金老爷。”
门房道:“那你们找谁?”
楚留香道:“我们找金小姐。”
门房敷衍道:“金小姐不在。”
楚留香道:“你知道我们找哪个金小姐吗?”
门房道:“无论哪个金小姐都不在。”
胡铁花忍不住抢过去,大声道:“金灵芝昨天还在,怎么今天怎么就不在了?”
闻言,门房终于抬起了头,他仔细瞧了胡铁花半晌,皱眉道:“你不是那个被灵芝小姐赶出去的酒鬼吗?怎么还能厚着脸皮回来?”
胡铁花一怔,脸上还来不及显出怒容,楚留香就赶忙按住他的手,立刻对那门房使出了全天下最厉害的一招。
这一招果然厉害。
因为才刚吃了这一招,门房那一脸不耐烦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还对他们和善的笑了:“小人这就去通传,二位稍等片刻。”
眼看着门房的背影消失,胡铁花气得都要跳起来了,他转头对楚留香大怒道:“他那样说我,你怎么还肯给他好处!”
他这一声半点没压着,瞬间旁边就有几十双眼睛盯了过来——有热闹谁不想看?
楚留香不禁吃了一惊,道:“我分明是在打他,哪里给他好处了?”
胡铁花瞪着眼睛道:“你用什么打他了?”
楚留香道:“好像是银子。”
胡铁花顿时气得七窍生烟,他大声道:“你用银子打他,就算把他的脑袋打出洞来,他还会把你当恩人呢!”
楚留香道:“无论如何,我已替你教训了他,你难道还要怪我吗?”
胡铁花眼睛瞪得犹如铜铃,他瞪了楚留香半天,几乎要把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但楚留香却仿佛很茫然,便也直直地瞧着胡铁花。
可瞧着瞧着,也不知怎的,两个人竟忽然一齐笑了,笑得几乎弯下了腰。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的笑声才止住。
胡铁花不禁叹了一口气,喃喃道:“你这人仿佛总爱说些没什么道理的歪理,可偏偏谁也说不过你。”
无论如何,等人总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于是楚留香便决定也去瞧瞧别人的热闹。
他转过身,目光已扫向了大街。
他这一瞧不要紧,可谁想到大街上就忽然有一名白衣人转过了身,身影悄无声息地向长街尽头掠去。
楚留香气息不禁一滞,那一瞬间他甚至想不起要与胡铁花交代一句,人就已如燕子般飞出。
他想抓住这个人。
但这人显然对城中建筑极为熟络,他总能在某个地方奇迹般的消失,然后忽然出现在另一个地方——简直就像是施了魔法。
但“楚留香轻功天下第一,绝世无双”这句话绝不是瞎说的。
尽管两人一追一逃已跑出了很远,但楚留香还是断定这次自己绝不会叫那人走脱。
然而生活总是会带给你各种各样的惊喜。
当然还时常伴随着意外。
就在楚留香即将抓住那人的前一刻,他忽然听见了一声呼救。
黑树林之所以叫做黑树林,是因为无论多么酷烈的阳光也休想穿透树林中层层叠叠的树叶,带给里面的人一丝一毫的光明。
谢海平瞧着那个被人死死按在地上的女子,终于畅快地笑出了声。
女子虽被按得动弹不得,身上伤痕遍布全身却犹然冷笑不已。
她听了谢海平的笑声,面上浮现出鄙夷之色:“你叽叽歪歪学甚猪叫?”
谢海平也不恼,仍笑道:“自然是高兴,我今日大仇得报难道不该笑吗?而你如老鼠般挣扎了这许久最后还是要下地狱去。”
女子想了想,忽然道:“确实该高兴,我刚杀谢江流时简直比你还要高兴一百倍。”
她笑道:“却不知你要如何送我下地狱去?”
谢海平道:“你若跪在地上向我求饶,我就只叫人割你一百刀,便送你下去。”
女子痛快道:“好,我跪。”
她话音刚落,谢海平还未开口,身边的谢常便道:“公子,小心有诈。”
谢海平抬抬手,笑道:“砍掉她剩下那只左手。”
他最后一个字才落,女子的左手果然也跟着落下了。
血流如注,顿时将黑树林里黑色的草叶染得更黑了。
起风了,风将林中枝干吹得微微摇晃起来。
谢海平向林海深处望去。
他知道那里有人,而且必定是个很厉害的高手。
若非高手,又岂能将自身气息收敛得近乎于无?
但他却还是没有一丝一毫停手的意思。因为他还知道那个人不仅待在那里,而且已经待在那里很久了,眼看着这场虐杀进行,却连一动都不肯不动。
无论谁想救人,都绝不会如此无动于衷。
除非他本就不是来救人的。
谢海平几乎已料定这人绝不会出手。
生死如常,江湖本就如此,所以当然少有人会不知死活地插手别人家的恩怨是非。
他收回目光,再次将注意力放在眼前的事上。
左臂忽然被断,女子一张脸上虽布满黑红色的污渍,叫人辨不清颜色,但她的挣扎却猛地微弱下去。
谢海平冷冷道:“让她跪。”
女子双臂皆失,虽重新站起来却再难保持平稳,但她的身体始终死死绷直,好似半分要跪的意思也没有。
直到被人打断了腿。
谢海平看得愉悦,快意道:“世人都说‘凤尾双钩’花昭月是出了名的泼辣,可他们哪里想得到你今日却还是像条狗一样跪在我面前?”
花昭月形容狼狈,却仍是破口大骂:“狗又如何?你爹叫我剁碎了可是喂狗连狗都不吃呢!”
她冷笑着,眼神里却似蓄满了仇恨的毒火。
只一息工夫,谢海平的面容便已扭曲,他忍了又忍,却终究按捺不住,提鞭冲了上去。
这一瞬间,花昭月的眼中猛然闪过精光,口中便急射出一道银亮的小箭。
两人相距极近,那小箭速度简直快得惊人,又加之实在出其不意,谢海平几乎已躲不掉了。
但仅仅是几乎。
千钧一发之际,谢海平手中钢鞭狂舞,虽将小箭打落,虎口却仍震得发疼。
而花昭月见这次未能击杀对方,便知大势已去。
她缓缓垂下头,好似全部精力都被那最后一击吸干,整个人都颓软下去。
谢海平双目已烧得发红,切齿道:“给我把她剁碎了!非千刀万剐难解我心头之恨!”
第一刀才下去的时候,花昭月就已放弃忍耐,□□着痛呼出声。
一刀又一刀,一时之间黑树林里只余女子的惨呼声。
直到第八十九刀下去时,花昭月已彻底成了血人,终于不见半点生息。
谢海平大声道:“她怎的不叫了?”
一名侍从上前试了试鼻息,小声道:“她、她好像已死了。”
谢海平一怔,随即愈想愈觉生气,不禁怒道:“死了也别停,给我剁成烂泥喂狗!”
侍从点头称是。
第九十刀落下时,喷出的血犹为的多。
任谁都知道,人死之后血液会逐渐凝固。再加上花昭月双臂已断,早就没什么血可流了,如今又怎会喷出如此多的血?
这是谁的血?
谢常死不瞑目的头颅滚落在地时,谢海平几乎已失了神。
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世上会有如此快的刀。
谢海平呆在原地,喃喃道:“你、你是来救人的?”
那名待在树上,一直沉默不语的男人终于开口:“不是。”
他说的不错,因为这世上绝不会有人要救一个已经死了的死人。
谢海平道:“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男人道:“我是来杀人的。”
他说的很轻松,也很随意,简直没有半点不自在。
这当然没什么好奇怪的——杀人,岂非就是江湖人最常做的事情?
他终于从树枝上一跃而下,手起刀落便带起血雨腥风。
眨眼之间,黑树林里又多了十数具横死的尸身。
谢海平已逃走了。
男人瞧着对方仓皇而去的背影,并没有急着追。
他半蹲在花昭月面前,用刀背抬起了她的脸。
花昭月竟还没有死,但显然也没有多久好活了。
她微微眯起眼睛,低声道:“你来为我收尸?”
“是。”
“是花对月叫你来的?”
“不是。”
“不是?……那可真是太好了。”
花昭月眼神迷离,不禁微微一笑。
“无论报仇也好,收尸也罢……都绝轮不到他来染指……”
她低声喃喃,说着只有自己才明白的话。
“我是我,他是他,花家跟他再没有一个铜板的关系……”
那刀挥来时速度极快,刀锋上裹挟的风甚至惊起了沉闷的爆裂声。
这一刀简直已快到割开了生与死。若非身临其境,绝难体会到其中玄妙!
楚留香侧身避过,足尖轻点已轻飘飘地落在房檐之上,心中却不由掀起一片骇然。
好快的刀!
简直快得可怕!
他已近十年未见过如此之快的刀。
而那执刀者见一击不中,表情也甚是惊异。
执刀者道:“你是谁?”
楚留香还未答话,那名滚在房下的男人便嘶声大叫道:“救救我!请你救救我!”
楚留香顿了顿,道:“你与他可有仇怨?”
执刀者道:“往日无怨,近日无仇。”
楚留香道:“那你为何无故杀人?”
执刀者不答反问:“你是来救人的?”
楚留香道:“我是来阻止你杀人的。”
执刀者冷笑道:“没有人能从我刀下救走我要杀的人。”
楚留香沉声道:“你一定要杀他?”
执刀者定定地瞧了楚留香一会儿,忽然收起了那柄快到可怕的刀。
他转身冷冷道:“在我眼中,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话音还未及落下,这名冷酷的刀客便如他的快刀一般消失在了街尾。
他来时黑衣沾染着无边肃杀之气,走时也好似也裹挟着潇潇风雪。
这是一个常与死亡作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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