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房里有人。
艾虹还未进门,便已听到里面的声音。
她推开门,果不其然就见少年正挑着灯分辨药材。
少年闻声抬头,惊讶道:“是你?”
艾虹瞧了瞧他手里的灯,不解道:“你为什么点灯?”
少年道:“瞧不清楚,当然就要点灯。”
艾虹忍不住向外望了望天色,道:“但现在分明还是大白天,这间屋子的采光看上去好像也还算不错。”
少年叹了口气,不答反问:“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艾虹道:“我随便逛逛,顺便来找你。”
少年道:“换药的时候还没到,你能有什么事找我?”
艾虹道:“没事情就不能来找你吗?我一个人可简直要无聊死了。”
少年顿了顿,打量着对方,道:“那你时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艾虹狡黠地挤挤眼睛,道:“那是因为我早就瞧出来了,这院子里根本就没有丫鬟仆从,而你师父又只有你一个徒弟。所以打杂这种事情也就只有你一个人做。”
少年怔了怔,忽然意味深长地笑了:“但也许现在打杂的就有两个人了。”
艾虹还未反应过来,少年便也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过了很久,艾虹终于不可置信道:“我的手简直还疼得要命,难道你就要支使我去做事?”
少年似笑非笑道:“你闲逛能闲逛到这里来,就证明你的手其实并没有你说的那样疼。”
艾虹瞪着他,好像想将他的一口牙齿全部打碎。
谁知少年却连瞧也不瞧她,还在仔仔细细地挑拣草药。
艾虹终于败下阵来,无奈道:“你想让我做什么,我先听听看。”
少年想了想,道:“你不是一直想看看这里都住了些什么人么?那你干脆就帮我送药吧。”
他叹了口气,喃喃道:“这样我不仅自己省事,也不用担心你半夜发疯跑出去偷窥别人睡觉,最后叫人家打出去了。”
艾虹转了转眼珠,忽然笑道:“不过既然你的眼睛不好,那为什么不把配药的事情交给我呢——虽然我不认得这都是什么药跟什么药,但字总还是认得的,对着药方找药这种事当然也不会出错。”
她凑到他面前,轻声道:“你特意叫我去送药,难道你真的像自己说的那样好心?”
少年一怔,撇撇嘴道:“我今日算是开了眼,原来真有人心里的弯弯绕绕比‘蛇鞭’西门柔鞭子上的圈还要多。”
艾虹撞撞他的肩膀,小声道:“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不喜欢昨天出现的那个白衣人啊?”
少年侧身避过,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冷:“你若不想去就算了,但请不要打搅我做事。”
艾虹娇声道:“我去我去,我当然要去的。”
她浅淡地笑了笑:“起码比起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你有目的这个事实还能叫我放心些。”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真当艾虹站在白衣人门前时,心里却还是有些不安。
尽管她昨夜才见过那人一面,但她心里却本能地产生了一种感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因为只有右手能动,艾虹没有直接去敲门。她把装了药碗的提盒放在地上,然后便将耳朵贴在门上。
没有声音。
她直起身,又轻轻敲了敲门。
她敲得虽慢,但手却很稳,声音当然也不算小。只要房中有人,而且不是聋子,就断没有听不见的道理。
但她还是没有听到房中的任何回应。
艾虹想了想,最终手还是悄无声息地按在门上,轻轻一推。
门闩没有插上,所以一推便敞开一条缝。
她站在门外等了一会儿,可谁知屋内竟还是没有人说话。
难道里面并没有人?
艾虹一边想,一边拿起提盒,心一横干脆直接走了进去。
这间屋子很大——起码比她自己的要大些。
外间摆的东西不多,但全部都放置得十分整齐——这一点听上去简单,可真正能将每一样东西都放好的人却不多。
很快艾虹便将视线从它们身上移开,向里间瞧去。可惜她却什么也没有瞧见,一面硕大的屏风将她的目光遮挡了个干净。
直到现在,她还是感觉不到房中有任何人存在的气息。
艾虹将提盒放在桌上,人却已悄无声息地转过了屏风。
然后她就瞧见了一个人。
一个她绝没有见过的人。
这人合目浸在水里,黑如鸦羽的长发飘在其上,随着荡漾的水波一齐轻抚那身纵横交错的伤疤。而他那漆黑的睫毛早已在氤氲的水雾中模糊了行迹,仿佛化作了两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但很快艾虹便注意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这人的皮肤虽白,却白得像是纸扎人。他静静地浸在水中,可胸口几乎已瞧不见起伏。艾虹简直完全找不到这人还活着的证明。
难道他本就是一个死人?
然而这个想法刚在脑中形成,她的目光便对上了一双好似盛满了漫漫夜色的眸子。
伴随着这双眼睛的睁开,一股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艾虹本能地向后一跃,袖中已飞出一只梅花镖。
她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但那人却显然比她还要快。
快到艾虹被掀在地上时,竟还没有完全回过神。
而此刻那人身上已不知何时多了件衣服,他手中提了把长剑,剑尖悬在艾虹颈侧,漠然道:“你是谁?”
艾虹竟也不怕,镇静道:“我叫艾虹。”
那人点点头,道:“原来是你。”
艾虹道:“你又是谁?”
那人道:“你跑进我的屋子,竟还要问我是谁?”
艾虹疑惑道:“你的屋子?这里难道不是……”
话未说完,她便注意到屏风上搭着的那件白衣。
艾虹吃惊道:“莫非你便是昨日那个白衣人!”
白衣人剑尖向前一送,冷声道:“你来做什么?”
艾虹道:“我来送药。”
白衣人淡淡道:“我倒不知什么人能将药送进澡盆里。”
他虽笑着,神情却始终十分淡漠。艾虹猜不出对方心思,自然不敢妄动。
她撇撇嘴,瞧上去倒是十足的委屈:“我敲了门的,可谁知你却连应都不应。后来我见门未上闩,又担心你出事,这才进来的。”
说着说着,她不由叹了口气,道:“但是我现在发现自己错了,简直是大错特错。”
白衣人道:“你何错之有?”
艾虹瞧了瞧颈侧的剑锋,叹道:“操别人的心,赔自己的命,这种十成十的赔钱买卖,岂非连傻子都不肯做?而我却傻到上赶着管别人的闲事,这难道不算天大的错么?”。
白衣人笑了,道:“傻本身就是一种错,但你还能明白这一点,就说明你错得还不算太离谱。”
他话音还未落下,艾虹眼前便闪过一道银光——那柄险些割开她喉咙的长剑已然归鞘。
“你走吧。”
他不再理会艾虹,已自顾自的在桌前落座。
艾虹果然也拍拍身上的土,站起身来。
但她却没有走。
她绕到白衣人身后,轻快地道:“我才不要走,一个人呆着多无聊?不如我们聊聊天吧。”
白衣人冷笑道:“你不走?难道不怕再也走不了吗?”
艾虹也在他身边坐下,嘻嘻笑道:“你不会杀我的。”
白衣人道:“看来你很有自信。”
艾虹道:“我当然很自信,因为我知道你不仅不想杀我,而且也不能杀我。”
白衣人道:“哦?为何不想,又为何不能?”
艾虹道:“你已是‘催命医’的病人,自然不能再杀人。而你若真想杀我,此刻我岂非已是个死人?”
她忽然眨眨眼睛,笑道:“这难道不是‘既不想,也不能’么?”
白衣人淡淡道:“原来你并没有自己说得那样傻。”
他轻轻侧过头,湿漉漉的长发便落在肩上,白衣也被氤氲开一团团透明的水渍。
而此刻艾虹瞧见的却已不是刚才她见过的那张脸。
她瞧着他,不禁喃喃道:“你长得那样好看,为什么偏偏要易容呢?”
白衣人道:“若你的注意力只落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就很容易会忽略掉一些细节。”
他笑了笑,道:“而这些忽略掉的细节,往往是十分重要的线索。”
细节?
艾虹怔了怔,猛地想起这人刚刚在易容时,好像没有照过镜子。
她的目光在房中扫过一圈,忽然惊呼道:“你、你的房里为什么没有镜子?”
一点也不错,这间屋子里竟连一面镜子也没有!
那么究竟什么人,从来都不需要照镜子呢?
艾虹紧紧盯着白衣人的眼睛,果然发现了一些之前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他的眼神。
初见时她以为那是冷到极致的漠然,而细看之下却似含着拨不开的云雾。
这人竟是个瞎子。
艾虹神色复杂,喃喃道:“可我掌握这些线索又有什么用?”
白衣人道:“你掌握到这些线索,便几乎已抓住了敌人的弱点。”
他的神色忽然变得恍惚。
他虽是与艾虹说话,却更像在与自己对话:“而一旦你抓住敌人的弱点,他在你眼中便不再是无法击败的神——一个有弱点的人,永远都不会是神。”
艾虹道:“你到底想与我说什么?”
白衣人道:“我想问你,面对一个可以被击败的人,你是否会降低对他的警惕?”
他笑了笑,又道:“而你又该如何判断,你的敌人是否是故意向你暴露出这些弱点的呢?”
艾虹道;“你为什么要问我?”
“因为我想知道……”白衣人一顿,缓缓道,“我究竟该不该对你放松警惕。”
话音才落,两人之间竟静得落针可闻。
过了很久,艾虹才缓缓道:“你该不该提防我,只有你自己说了才算。”
顿了顿,她眨眨眼睛,忽然笑了:“不过我却可以额外告诉你……另一个你更需要提防的人。”
白衣人玩味地笑笑,道:“哦?”
艾虹笑得既天真又甜蜜,轻声道:“接下来,就是我要告诉你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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