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秋呆在瑟风楼里,已经是第三日了,除了晓月星以外,这间房子里并没有其他人出现过。
晓月星到了傍晚会在大厅里抚琴奏乐,偶尔也会跳舞,其余的时间就是陪着一半秋,看起来过得还算悠闲。
可是,身在青楼却只卖艺的可能性只有一种,就是背后有金主。
一半秋知道不用问,这金主的身份昭然若揭。
然而,从晓月星嘴里根本套不出什么,这里的梅老板更是没见出现,放佛一切都是他多想罢了,放佛只要他不闻不问,他就还是那个原来的自己。
真的可以什么都不管吗?
那个人如今怎么样了?
一半秋摇摇头,堂堂狮王,用得着你操心吗?!
正胡思乱想着,晓月星进来了,高兴地说:我听说,你的通缉令取消了!你没事了!
你说什么?
我说,你的通缉令被撤了,你可以回家了。
一半秋心里一颤,站起来,快步走过去,拉住他的一只手,感觉像是怕他跑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阿秋,你干嘛啊,你弄痛我的手了。
你现在可不可以把所有事都告诉我。
一半秋看着晓月星的眼睛,看着里面的惊恐慢慢变回了冷静,那你先放手。
被放开的晓月星走到桌边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才悠悠的说道:我本来希望你什么都不知道,乖乖的回家。其实什么都没有变,只要你不问。
一半秋说:我可以不问吗?
你可以,那个人,那个地方,本来就和你没有关系。
真的没有关系的话,你们又为何要杀我?又为何把我引过来呢?
晓月星叹了口气,狮王中的毒叫做天选,没有解药。唯一可以抑制发作的,就是我,因为这种毒是用我的东西炼成的。
什么东西?
这不重要。晓月星眼睛垂了下去,继续说道:那天把他引到这里,诱导他喝下那杯酒,本来可以乘着他发作杀了他,可没想到你突然出现,而且居然抑制住了他的毒性。为此,鹰王甚至怀疑我了。
晓月星顿了顿,后来,我们继续追杀你们,直到你们跑进了树林里,这鹰王也早有准备,树林里有景寺在埋伏,但你们还是逃了。我一直想不明白,你为什么可以抑制天选的毒。但不管原因是什么,想要杀狮王就必须先杀了你。我只好求他,告诉他你一定并不知情,只不过无端被卷入的,只要把你骗出来就没事了。
你们怎么买通的沈寻染?
晓月星低低笑了一声,眼底透漏出不屑,说:他不过是一只狡猾的猫而已,我们答应了,绝对不杀他。
一半秋不知怎么想起沈寻染化成猫咪和他玩闹的样子,它的毛色是雪白的,眼睛是鸳鸯色,一只是天空的蓝,一只是湖水那样的绿。
它最喜欢的,是一根软软的逗猫棒,第二喜欢的是毛球,各色各样的毛球,都藏在床底下。
他总说自己是一只高傲的猫,眼睛微眯起来的时候,看起来是有些许的狡猾,但笑了的话,就又可爱了。
一半秋想,也许我们认识的不是同一个沈寻染。
既然你们只是想把我骗出来,那为什么城里人到处是我的通缉令?你有没有想过,我走进城里就可能被人杀了。
他答应过我,不会杀你,那些通缉令只是做样子而已。
是吗?
阿秋……
为什么我从来没听说过天选这种毒?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兽化人才有的吧。
一半秋笑笑:那照你这么说的话,为什么你的东西会是天选的药引呢?难道你也是兽化人?
晓月星皱着眉:我不是。
你和他怎么认识的?
这个说来话长。
那他是先知道这个毒,还是先认识的你?
我不知道,这重要吗?
一半秋笑了,重不重要,在你。顿一下,又忍不住说:你不知道的事,有点多了。
说完,一半秋转身走到到了门边,打算离开这间屋子。
等等,你不问狮王的事吗?
他死了。不是吗。
对,不只是他,听风啸的所有人都死了。
一半秋僵在了门边,其实在晓月星把所有事和盘托出的时候,他心里就明白,狮前川恐怕是死了。不然的话,晓月星都已经藏了这么久,藏的这么深,怎么会轻易把事情都告诉他?
一半秋不问,就是不想听,可偏偏晓月星却一定要说。
阿秋,他死了。
死就死吧,是条命总要死的。
一半秋走到外面,看着路上的行人,谈笑风生。
人们在说:听说狮王死了!太让人惊讶了。
有人回:他死了,鹰王在呢,和我们啊,没什么关系。
有个老婆子气呼呼地说:怎么没关系,打了一天一夜了,吵死了,我孙子都睡不好觉,今天终于安静了。
人们又问:狮王那么厉害,怎么会被杀呢?
另一人回:说来也奇怪,昨天都没听到狮吼,到底是怎么死的呢?
那人又回:你们那么好奇,去问鹰王啊,反正是他杀的。
这句话成了这个话题的终结,人们开始讨论起了别的,在他们眼里,死都死了,怎么死的,就没什么要紧了。
一半秋回到了家里,呆坐了半日,终于是坐不住了,在日落之前,出去了,去的地方,自然是听风啸。
快到听风啸的时候,都没有闻到血腥气,一半秋甚至在想,也许根本没有打起来,也许根本没有人死。
我的离开,没有害死任何人,我的离开,不会害死他。
可是,等到终于站在听风啸的门口,一半秋的脚步,挪不动了。
大门已经被熏黑了一大半,鼻子里却闻不到任何的焦味。
听风啸一直是一处安静的所在,风声徐徐,树叶的声音也都是细微的,温柔的像是一种低语。可是现在,是没有生机的,是没有人在呼吸的那种死寂。
一半秋觉得胸闷闷闷的,透不过气,他甚至没有勇气去推开那扇门。
其实,关于死亡的话题,他们是讨论过的。
经历过被追杀,浑身上下都是伤痕的两个人,不提起死亡才比较奇怪吧。
两个人躺在床上,不知是谁先开的口,一半秋说:十年前天塌的时候,我就以为自己要死了,可我父母把我护在了身下,但我情愿死了也好。
狮前川没有说话。
你呢?天塌的时候,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们狮子是群居动物,天塌的时候,大家都在熟睡,我也被压在了大石头底下,第二天醒来,听到鹰王在外嘶叫,我便叫了几声,他听到以后咬着我的毛发把我拽了出来。
这么说的话,他是你救命恩人。
嗯。
一半秋叹息道:那他现在肯定很后悔,当初救了你。
一半秋见狮前川不说话,自觉说错了,低声道: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
无事。
顿了顿,他又说:你方才为什么说情愿死了也好?
一半秋想不到他会问这个,想了一会儿说:生死都是常态,我只想呆在爱的人身边,一起死了并没什么不好啊,留下来的那个人也挺苦的。
可我,在看到第二天的太阳时,觉得活着真好。
一半秋在一片漆黑里笑了笑,说:人和人之间本来就不同,你这样想也是正常的。
那我现在想亲你,也是正常的吗?
一半秋惊得转过头去看他,他好像也正转过头,两个人的鼻息交织在一起,一半秋觉得背上开始燥热起来,连忙别过头去,说:不正常。
狮前川浅笑起来,一半秋觉得自己被逗弄了,索性转过身不理他。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耳边只有他沉稳的呼吸声,很快一半秋就感觉自己快要睡着了,忽然灵光一闪感慨道:没见到你之前,我以为你是这大荒洲上最厉害的人。
这句话是一半秋入睡前说的,后来他都不记得自己说过了,可是现在看着黑漆漆的大门,却又想了起来。
我当初为什么要说这句话呢?
这句话一定会伤到他的,一半秋甚至都不敢去想象狮前川当时的表情。
就算他不是最厉害的,他也护了你一路,他也时刻关心你的安危,你又为何这样去说他!
你甚至都没有帮到他什么,你甚至于拖累了他,你甚至于害死了他。
一半秋自认为是个清冷无情的人,自从父母过世以后,对很多事都不上心,一心铺在医书上,唯有晓月星是愿意多说几句话的人。
可是,如今就算在心里对自己说几百遍:不关我的事。
事实上,他觉得心好像被人捏住了,他只敢小幅度的呼吸着,他不敢久留,好像狮前川的尸体会突然出现,就像当初父母的尸体一样,被人从灰烬里挖出来,□□裸的摆在他面前,逼着他去面对。
他逃到城门口不远处,却觉得周遭的空气都凝固了,那种感觉就是当初第一次去听风啸时,那一路上的气息。
一半秋自觉不好,想要往后退去,一抬头,从不远的城墙里飞出来一片黑漆漆的东西,随着它们越飞越高,夕阳都被遮挡了,本就是入夜时刻,此时在一半秋眼里,更是更无天日。
无数只鹰展翅翱翔在他的头顶,很快一半秋就要被包围了,果然鹰王是不会就这样放了他的。
他忍不住失笑,连狮前川都杀了,又怎么会放过自己呢?
罢了,早知道不离开听风啸了,死在那里,也许黄泉路上还能追上狮前川,跟他说一句对不起。
正这么想的时候,身后突然窜出来一个身影,挡在了他的面前,手里拿出了明晃晃的两把刀。
鹰俯冲而下,那人弹跳起来,手里的刀左右挥动,天上的鹰便稀稀落落的摔了下来。
在朦胧的黑暗中,刀身的光散着清冷的色调,一半秋半眯着眼睛,其实根本看不真切。
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那人拿着刀挡住了一只直冲一半秋而来的鹰,大声吼叫着说:快走。
一半秋反应过来,朝着城门的相反方向跑去,那人紧紧跟在他身后,不时的转身砍杀意欲攻击上来的鹰,刀法狠辣,明明是那么多的黑压压的一片,被他杀得却很快少了大半。
终于,两个人逃进了树林里,苍天的大树,一时间阻挡了外面的鹰。
一半秋跪在地上喘着气,好一会儿才转过头去看身后那人。
他站着,眼睛还看着树林外,手里的刀满是血,看起来有些可怕。
一半秋警惕地说:你是谁?
那人转过身来,看着是一张少年的脸,却不记得哪里见过。
少年的眼神呆呆的,倒是似曾相识。
少年把刀收到背上,摇摇脑袋,人的脸慢慢变成了一只狗子,一半秋惊呼起来,冲过去抓着他的肩膀,急急的说:你们还活着啊!狮前川呢?他在哪里?他还好吗?
可是,狗子却只是盯着他看,一脸的懵懂。
一半秋清醒过来,是自己脑子乱了,狗子们都是心智不熟的,哪里能听懂他说什么。
不过,既然这只狗子活着,那是不是说明大家都可能没有死呢?
可想想又不对啊,如果在那场恶战里大家没有死,那么听风啸又怎么会被烧毁成那样?又为什么晓月星说所有人都死了呢?
还有狮前川,自己遭到了危险,这只狗子明显就是来救自己的,所有狗子都听命于他,如果真的是他授意的,那么他为什么不出现呢?
难道他受了很重的伤吗?
一半秋莫名的烦躁起来,难受的闭上了眼睛。
就算一时被救了,大荒洲现在是鹰王在掌控,迟早都会被找到。他只是一介凡人,这次派来杀他的鹰并不多,下次恐怕狗子也未必抵挡得住。
这座森林也不能久留,根据上次的情形,景寺恐怕很快就会得到消息找过来,到时候也是在劫难逃。
一半秋想来想去,像是没有一条活路了。
睁开眼的时候,狗子放大的脸近在眼前,吓了他一跳:你干嘛啊!
狗子听他吼,退开了老远,耳朵都缩了起来,眼睛巴巴的看着他。
好歹这狗子努力的救了你,先试着活下去吧,一半秋这样想着,慢慢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土对狗子说:我们走吧。
狗子很乖的跟在身后一步的距离,一半秋暂时不敢走小河边,只往树林茂密的地方走。
天很快就黑的看不见了,一半秋停下来靠在一棵树上休息,也不能取火,就这样呆呆的坐着。
夜间的树林里一点都不安静,各种细细嗦嗦的声音,却让人听不出是哪里发出来的,习惯了黑暗以后,看到的树荫就好像是一个人的影子,风声也像是人的低语。
这样的情景,让人的心能低落到谷底,好在还有一只狗子陪着他,不然他怕是要疯。
他们在树林里断断续续走了几天,渴了就喝溪水,饿了就吃野果,走的是和之前完全相反的方向,但是走的久了,一半秋也分不清方向了。
到了第四天,一半秋觉得应该暂时安全了,就开始往空旷的地方走,想要试着寻到一处安身之所,却在一堆矮树丛后面听到了人声。
一半秋招呼狗子也弯下腰,偷偷摸摸的扒开树丛去看,不曾想扒到一只小猴子,一半秋还没反应过来,只听见小猴子哇的一声叫了起来。
这下把所有人都惊动了,一半秋刚想拉着狗子逃跑,眼前一阵风掠过,再抬眼时,已有一个人影立在了两人面前。
狗子龇牙挡在了他的身前,一半秋的视线经过他的肩头看到了对面的人,竟然是景寺。
当真是冤家路窄啊,最不想遇到的人,偏偏就是遇得到。
是你!
一半秋揉揉蹲麻了腿,站起来说:是我,你要杀就杀吧,只是这狗子心智不熟,和你也无冤无仇,你们都是同类,就放他走吧。
景寺皱着眉,指着狗子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还有你怎么又和一条狗在一起?
你不是来杀我的吗?
我干嘛要杀你,景寺歪着头说:你在被人追杀?
一半秋没有回答,只是说:既然不是来杀我的,那我走了。
等等。
景寺想去抓一半秋,却被狗子挡住,气得大叫:你走开!
狗子哪里会让,眼看着两个人就要打起来,一半秋无奈的摆摆手,说:你说吧,还有什么事?
既然你在被人追杀,跑来跑去更危险,应该留下来和我们在一起,还有个照应。
一半秋听了不怒反笑,你好歹也换个说辞吧,上次就被你们坑了,现在还玩这一招吗?
景寺听了沉默半响,才开口道:追杀你的是鹰王?
一半秋不答,他又说:那你确实不该和我们待一起。
这下轮到一半秋听不明白了:你在说什么啊?
没什么。
一半秋心底在翻白眼,摆摆手说:那我走了。
景寺在后面喊:喂,狮前川呢?
不知道。
一半秋还是觉得走人最稳妥,景寺这人看着就狡猾,说不定是想先把他们留下,再通知鹰王过来。
一半秋有件事一直不明白,鹰王的人好像都不能兽化成人的样子,不然他们大可以进树林来赶尽杀绝,事情早就结束了。
之前是不在意,现在是身边没人可以问。
早知道要和这些兽化人纠缠那么久,事先就该多问一点的。
一半秋眼神黯淡下来,世上哪有早知道呢?如果有的话,他绝对不会离开听风啸的。
一半秋本来在走,突然停了下来,身后的狗子猝不及防的撞上了他,吓得狗耳朵又垂了下去。
一半秋转身看到他这幅可怜兮兮的样子,心里柔软起来,摸着他的头说:狗鼻子最灵了,你闻一下还有没有狮前川的气息?有没有?
狗子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一脸的茫然,看得一半秋在心里骂自己是傻子。
入夜以后,天开始凉了,一半秋只好点火,心里在祈祷千万别把什么人引来。
偏偏这种时候,喝凉水都会呛到,火才烧了没一会儿,远处的树丛里就有了声音。
狗子很乖巧的已经守在了一半秋跟前,两个人大睁着眼睛看着那个方向,直到看到白天的那只小猴子钻了出来。
一半秋还来不及想是怎么回事呢,树丛里又出来了很多人,看到一半秋以后都畏畏缩缩的站着,也不敢上前。
最后有一人是被扶出来的,身上都是血,看起来很虚弱,果然才走了两步,就跌落在了地上,小猴子急的扑上去吱吱嘎嘎的叫。
那人抬起头来,不是别人,正是景寺。
景寺看了看一半秋,张了张嘴,却没能说话。
他怎么会受了这么重的伤?白天还是好好的啊。看着这诡异的情形,一半秋一时竟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
这时,人群里走出了一个人,这人一半秋是记得的,是那日为他处理伤口的长者。
不知道公子可还记得我?
自然记得。
长者听后突然跪在地上,身后的人也跟着跪了下来,对着一半秋说:那就恳请公子救救景寺吧。那日的事,都是我们的错,我们也未曾想要伤害公子你,希望你大人大量,原谅我们。
你们……你们怎么回事啊?他是被谁伤的?
鹰王,鹰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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