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下午的时候和宋爷在门前聊什么,为何他笑的如此......开怀。”清合本想说傻气,硬憋回去,歪头回想下午的情形,确实很像二福。
“不过是平时的话,能聊什么?”沈染站在桌边,手上一顿,一滴墨滴在画上,画中一个和尚坐在菩提树下抚琴,对面坐一对男女,男子只画出头,还未画完,一滴墨正好滴在男子头上,沈染突然发现画中女子在偷看旁边的男子,顿时大惊,放下手中的笔。
“小姐,床铺好了。”清合走过来,沈染随手拿过旁边的诗集压在画上,让清合去梳妆台前为她卸妆。
“小姐,你长的真好看。”清合为她散下头发,小姐这样的人只有宋爷才配得上吧,小姐确实可怜,这些年她看在眼里也心疼。
“奴婢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但还是不太明白你,宋爷是钟意小姐的,小姐何必躲着他呢?明明你也喜欢兔子灯,偏说爱小鸟灯。”清合知道沈染孤苦无依,寄居在这里,她始终认为自己是客,小心翼翼不肯有一点偏差,她将自己禁锢的太死。
沈染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无奈苦笑,不知道倾欢喜欢宋也臣之前她就避着他,现在知道了更不会再有任何想法。
“清合,去睡吧,我乏了。”沈染不让她再说下去。
清合知道她不愿再说,服侍她洗漱后也回去休息了。
沈染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眠,清合的话总在脑海里缠绕,甩不开丢不掉,她又回想起从前,那段她想忘掉的过往,她以为她忘了,现在想来却历历在目,不是她忘了,是她不愿意想起。
一直辗转到三更天才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一会儿梦到她阿爹,一会儿又梦到她奶奶。
梦里,沈染坐在院子里编花篮,沈长煊从外面回来,手里提着两壶酒,见到沈染,笑呵呵的单手抱起她带进屋里去。
一个老妇人走进来问他,“长煊,吃午饭了吗?”长煊把酒放下,“吃了。母亲,晚上有几个朋友要上我们家来,你做几个菜招待他们吧。”
沈母应声去灶房,米缸几乎见底,做完这顿饭就没有下一顿了,哎,这兵荒马乱的年代什么时候才结束?
沈染同沈母在里屋吃饭,沈长煊同三四个朋友在外间喝酒,男人们的谈笑声传进里屋,沈母长叹一声,继续吃手里的窝头。沈染慢慢移动过去,把碗里的饭赶一半到沈母碗里,“奶奶,我吃不下这么多。”
沈母眼眶微红,粗糙的手抚摸着沈染的小脑袋,“阿染要多吃饭,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可是我吃不下。”沈染昨天就看到米缸的米不多了,今日又招待客人,她奶奶经常吃窝头,让她和阿爹吃白米饭,沈染虽然小,却看在眼里。
“那留着明天吃。”
沈母还是没有吃那半碗白饭,明早不知要吃什么,家里银钱也不多了,这个月的税还没缴,但愿不要再涨,想起连续几个月上涨的税赋,沈母沉重的吐出一口气。
沈染睡的迷迷糊糊之时听到有人在哭泣,她坐起身寻着哭声找去,沈母坐在椅子上,她父亲跪在沈母面前。
“母亲,你就让我去吧,一日不结束这乱世,还会死很多人,还有很多人无家可归颠沛流离。”
“你去了阿染怎么办?我怎么办?我们又如何在这乱世存活?”
沈长煊无言,这不是他第一次和母亲说这件事,他考虑了很久,也设想了很多,每次想到自己若离开母亲和小染一定生活的很艰辛,每念及此,就打消这个念头。可是世上还有很多生活的更惨的人,战乱地区的百姓无家可归,妻离子散 。
前些天他从渝州路过,战争洗礼过后的渝州一片狼藉,尸横遍野,小孩的哭声,大人的哀嚎,还有饿的狠的人在死人堆里翻食物,扒死人的衣服穿,这个场景冲击他的内心,以前知道百姓苦,不知竟是这种惨状!
他亲眼目睹这一切,内心更无法平静,只有结束战乱,才能解救百姓!
“母亲,家里要劳烦您了,最多两三年我便回来。”听说岐地独孤翼起义,号称翼王,每攻下一座城,便安抚百姓,还让士兵帮助他们修葺房屋,深受百姓爱戴,豪义之士多去投奔他,他的军队越来越壮大,一路北上,现在已经打到琼州,最多三年就可以攻下凉都,到时候他就能回家团聚了。
只要三年天下就可以安定,百姓重回家园,那时候没有战争,人人安居乐业,天下太平!
“我不许你去!”沈母泪流满面,她何尝不希望天下太平,可战争是要死人的,哪一场战争不是血流成河,哀鸿遍野?她只有这一个儿子,绝不允许他去打仗,他不去,自然有别人去,为什么天下太平要让她儿子的命去换?她只是一个老弱的妇人,不懂大道理也不想懂,只要儿子活着就好。
“母亲,儿子求您了!”沈长煊重重将头叩在地上。
“爹爹,奶奶,你们怎么了?”
沈染揉揉惺忪的睡眼,他爹爹是犯错了吗,为什么跪着?奶奶为什么在哭,是爹爹惹奶奶不高兴了
沈染走过去为沈母擦眼泪,“爹爹惹您生气了吗?”
沈母用袖子擦干眼泪,对跪在地上的沈长煊说:“阿染还这么小,你怎么忍心让她一个人?”
沈染刚睡醒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心里疑惑,她有阿爹和奶奶怎么会是一个人?
“母亲,世上有很多像小染一样大的孩子因为战争失去双亲,有些甚至比小染还小,因为战争活活饿死,烽烟不停,他们就无法生存。”
“你有多大的本事?难道你去从军就能让天下太平?那么多人去从军,不缺你一个!”沈母动怒,大声斥道,情绪太激动,浑身颤栗不止。
沈染虽然不知道战争到底意味着什么,但是多少从大人们嘴里听到过一些,她们家连年增加的税赋就是战争导致的,见奶奶气到颤抖,她有些害怕。沈长煊见惹怒母亲,不敢再说话,但是并不代表他放弃从军的念头,这风雨飘摇的时候,他们更应该站出来,一个人无法改变现状,成千上万的人可以!
沈母早起去厨房做饭,发现灶已经生起来,揭开米缸,满满的大米,不知哪来的柴火堆放的整整齐齐,够用好久了。
一种不祥的预感升上心头,跑到沈长煊房里一看,哪还有人,铺盖叠的整齐没有温度。
他终于还是走了!
沈母看到桌上放着一些银钱,银钱下压着一张纸。
“母亲大人在上,不孝子长煊去了。选择这样的方式离去,儿子无法乞求您的原谅,但儿子不得不这样做,天下大乱,饿殍载道,儿子怎能偷安,享一人之安逸而弃苍生于水火?桌上的银钱是我凑来的,够家里用些时日了。母亲放心,长煊会写信回去,托人捎带补贴,一切有我。小染便拜托母亲了,她从小丧母,今日我又离去,未能尽到父亲的责任,实在对不起她,母亲也请照顾好自己,我同他们去了,勿念,不孝儿长煊留。”
沈母看完已是涕泪纵横。
这时候沈染走进来,“奶奶,吃饭了。我到处找不到你,原来在爹爹房里。”沈母看到小染,再压抑不住内心的悲伤,失声大哭起来。
“奶奶莫再哭了,哭多伤身,昨晚爹爹在我床边要我好好照顾你呢,小染答应他了。”
沈母搂过小染抱在怀里。
开始沈长煊一月写一封家书回来,后来两三月一次,再后来就不定期了,有时收到的家书日期竟比上一次的早一两个月,正是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渐渐书信越来越少,只能出去买菜的时候听市集上的人说一些关于战争的事,沈母收不到书信只能拜佛求神为沈长煊求平安。
一日夜里,邻居大婶匆匆敲门,让沈母赶紧离开。原来是有人告发沈长煊投奔翼王,犯上作乱,听说这人是从战场上下来的,断了腿,无法再作战,他们和翼军交战的时候认出了沈长煊。
她每次出门听战情都不敢问别人,在旁边听几句,也不敢对别人说长煊的去向,有人问只说出去做生意了。现在还没推翻暴君,沈长煊投奔翼王无异于叛乱,这要是给别人知道了,简直是灭顶之灾。
纸保不住火,邻居大婶说完就跑回去了,若不是和沈母交好,长煊平日也给她们家送些吃食,她断然不敢冒这么大的险通风报信。
沈母叫醒熟睡的沈染简单收拾一下东西连夜离开镇上,待天亮城门开后逃离江城。
战乱四处是流民,她二人混在里面,一点也不起眼,老妇童女多不胜数。
长途跋涉,有些人不堪饥饿和劳累倒在地上再没起来,沈母渐渐明白沈长煊,只盼他推翻暴君,平安归来。
离开江城再没收到沈长煊的家书,没了长煊寄回来的财物,二人又四下奔波,在食物吃完钱财用尽时终于到达郦源。
沈母找了一份浆洗的活赚点钱,晚上和难民们一起住在破庙,遇到官府驱赶,沈母带着沈染偷偷躲藏起来,待官府的人离开又回来。
为人浆洗赚不了多少钱,沈母为省钱经常少吃或不吃,加上过度劳累终于病倒了,积劳成疾抑郁在心,沈染去求医问药都被轰出来,那时候她就看透人情冷暖,她才九岁。
没钱治病,沈母只能躺在破庙里,没有人怜悯,破庙里的难民对人生人死早就习以为常,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安保,哪有多余的力气去管别人的生死。
官兵又来驱赶难民,沈染想抱起奄奄一息的沈母,无奈身材瘦小,饥饿无力,抱不起来,沈母艰难地推开她,却一点力气都用不上,她想叫沈染跑,话到嘴边变成嘶哑的音调,那个跑字怎么也发不出来。
一个男人见沈染不跑,庙外传来官兵的驱赶打骂声,眼看官兵就要进来,男人拉过沈染要跑,谁知小姑娘犟得很,拽不动,男人干脆拦腰抱起她,从破庙侧面跑走,任她哭喊打闹也不松手。
男人带她跑了很远,藏到天桥下,捂着她的嘴不让她发出声,沈染拼命拍打男子,但是二人力气差距悬殊,始终无法挣脱,她终于累了,挣扎不动,只剩下阵阵抽泣。
男人才放开捂着她嘴的手,长叹一声,“你奶奶救不了了。”
沈染颓然垂下四肢,她很不想接受这个事实。
估摸着官兵离开破庙了,男人才彻底放开她,沈染不受力后坐在地上,全身力气像被抽干,一句话不发,默默流泪。
男人刚经历一场狂奔,现在又饥又乏,看看这个默默流泪的饥瘦女孩,他坐下靠着天桥的石墩闭眼喘气,当真是累极,小丫头虽然瘦小,抱起来跑这么久,加上她不配合的挣扎,实在费力,早知道丢她在那算了。
沈染脸上泪痕被风吹干,眼里恢复清明,偷偷打量这个男人,干苍消瘦的面相,在破庙里见过几次,沈染不知此人是歹是好,心里挂念还躺在破庙的奶奶,趁他不备,沈染撒腿就跑,一口气跑回破庙,官兵已经走了,一些难民又重新回来,她奶奶原来躺的地方被人占了,沈染扫视一周并未见到她奶奶的身影。
“我奶奶呢?!我奶奶呢?!原来躺在这里的那个老人去哪了?!”沈染连问好几遍,竟无一人回答她,都在忙着铺草垫,找寻刚才慌乱时候丢失的物品,有些人听到声音抬头看看她,随后又低头做自己的事情。
沈染悲从中来,提高音量,又问了三四遍,方从人群里传出回答,“死掉的人官兵会运出城,丢在西郊的乱坟堆里,你去那里看看吧。”
沈染来不及深思,冲出破庙,向城外西郊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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