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宁这下才意识到,男女同处一室确实颇有不便。廊上拦下个女婢,想问及傅渠所在,请他给腾出间屋舍来。却见那女婢一见得她,早已瑟瑟发抖避往一侧。
重宁一时不解。
莫非身份被人知晓了?她并未在府中露剑,便是方才在街上碰着那萧稷,也只是用了匕首,照理说应该不会。
她往前走去,又遇着一个。那女婢正想避开,重宁快步上前,扣住她手腕,凝眉问:“你避开我做什么?”
女婢挣脱不开,浑身发抖:“奴不敢!奴不敢!”
“那个……”重宁不多言,只问,“傅大人现在何处?”
“大……大厅。”
重宁松开她手腕,满腹困惑往大厅去。
临近正厅,却听那厅中正吵嚷。
重宁不知里间发生何事,不愿撞上什么事端,不急着进去,先在外头细听片刻。
听得一男子嗓音温雅,语气却隐有忿意,说道:“傅大人若是不给个交代,今日之事,怕是不能善了。”
便听一个中年男人声音,阴着调子冷哼道:“沈公子来傅某处要人,确有不妥。沈公子有何证据,人是被我傅家抓了来?”
重宁分辨出这说话的中年男人正是傅渠。
口气中有蛮横与气焰,重宁忽觉意外。
先前傅渠同顾靖说话,都是怡声下气的,不敢有丝毫怠慢。与她说话时,也极是和善。重宁先前还诧异,这傅家家主竟是如此好相与。
不想竟还有这盛气凌人的一面。
“人是不是被你姓傅的抓了,你心里清楚。今日若不将我阿姐交出,我绝不善罢甘休,我——”
重宁听这声音清脆响亮,是位少年。这语气,已然是与傅渠撕破了脸。
“阿峙!”那嗓音温雅的男子急唤少年一声,少年的言语曳然而止。
重宁推断此人便是傅渠口中的沈公子,只听他接着说道:“傅大人,事已至此,不如敞亮说开。此事若是提交官府,傅大人是顾氏家臣,闹开了,顾沈两家颜面都不好看。”
这沈公子话里话外已隐有威胁之意。
“沈公子也知晓此事闹开了不好看?话便说回来了,此事便是闹开了,不好看的怕是只有沈公子吧。”傅渠对他的威胁之语毫不在意,反而嘲讽,“沈公子与总与这些江湖草莽、风尘中人厮混一处,传扬开去,不担心污了豫州沈氏的颜面?哦,”他话锋一转,“不过说来也是,傅某是瞧着阁下腰间族牌,才礼敬称阁下一声沈公子,只是据傅某所知,豫州沈氏沈宗主的几位公子,长公子郯、二公子郗、三公子鄢,少公子鄞,却从未听闻阁下之名。”
重宁听得不禁皱起眉,心想这傅渠说话竟如此刻薄。
傅渠似乎有恃无恐,嗤笑一声,继续说道:“还沈顾二家颜面?阁下真当自己是沈家正统了?”
此刻重宁便听风声骤疾,那姓沈的公子急呼。
“阿峙,莫要动手!”
但显然晚了。
厅中脚步声急促,便知已有人拼斗起来。
“姓傅的,你混蛋!我沈哥哥好声好气与你说话,你竟这般羞辱于人!”
“怎么,”傅渠优哉冷笑,“傅某所言有误?”
重宁听得风声甚紧,接着有利刃出鞘之声,当即听得那位沈公子焦急喊道:“阿峙,小心!”
话音未落,重宁已听得一声惨叫,旋即见得一身影霍地摔出。看定了,一位肤色黝黑的少年捂着手,飞跌在厅外地砖上。
接着便见另一抹青色身影奔出,匆匆往少年所在,将少年扶起。
重宁从廊下阴影间走出来。
见那少年面色苍白,左手鲜血直流,两根手指竟被削了去。
一见那伤口,可知对方出剑利落,极为快捷。
少年眼见年纪不过十六七,身量魁梧,浓眉大眼,神色刚毅。被人削掉手指,却强忍着一声不吭。追出来的青衫男子匆匆在身上撕下衣布,为少年包裹伤口,满目心疼。
重宁不禁皱眉,看向大厅中。
里间仍有两人在游斗,一名紫衫女子手持利剑,正与一名男子缠斗得紧。傅渠端端坐在案前观战,左右立着婢女与持刀侍从,神容镇定,有恃无恐。
那男子三十来岁模样,一身粗布短褐,腰间束着一个竹篾编织的小篮子,英悍之气毕露,虽赤手空拳,攻势却是极猛,对那紫衫女子似有愤恨。
想必是因着少年的断指之恨。
重宁打量那紫衫女子,入鬓眉,吊梢眼,容色虽艳丽,眉眼间却有蔑视高傲之意,出手剑势劲急,丝毫不惧男子迅猛攻势。
男子一拳击去,女子长剑刺其肩头,男子正欲借机欲抓女子之手,夺她长剑。
重宁心中一跳,暗叫不好。
便见那女子长剑陡转,竟是剑势一翻,刺往男子咽喉。
男子大骇,急忙后退。
但空隙已出,左支右绌,女子乘势而上,出手狠辣,径刺男子胸腹。这一招,男子后路被封,可直接置男子于死地。
眼看危急,重宁身形一闪,挡身男子身前。
紫衫女子见重宁忽然跳出,只当是男子同党,剑势凶猛,毫无回收之意,直取重宁咽喉要害。
傅渠看清忽然跃出之人,猛地立起,惊呼“收手!”
那剑势正猛,哪里收得。
傅渠心中一凉,暗道坏了,这宁姑娘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这回可死无葬身之地了。只盼这宁姑娘能赶紧避开。
却见她非但不避,反而踏前一步,往那长剑迎去。
傅渠一脸绝望。
重宁凝眉,踏进一步将身侧转,伸出两指夹住剑尖。
身后男子急呼“不可”,方才他同伴少年便是这一招,被那紫衫女子削去两指。却见这着男装的姑娘左手将剑尖一夹,却陡地转了个身,利剑自颈前圈转,剑尖竟反往后,刺向紫衫女子咽喉。
身段走位极为利索。
紫衫女子陡地一骇,想要收剑,但剑被对方一夹,竟纹丝不动。
眼看利刃及喉,紫衫女子正想弃剑而退,对方右手倏地扣住她手腕。
紫衫女子眉眼间的傲色霎时全然不见。她自出师门,便罕见敌手,于剑一道,自然骄傲。这些日子受傅家招揽,极为礼待,左右拍捧,更是持武凌人。
此时十分惊惧,竟不想这世上除了师尊外,还能有一招破她剑法,将她制得无法动弹之人。
重宁左手劲道一施,将手上利剑震成碎片,扣在紫衫女子手腕上的右手猛地一掐,咔喀的一声,当场折断了紫衫女子腕骨,将她甩往一侧。
傅渠一时震撼。这人可是他费了重金招揽而来的高手,修为在江湖中已然算得顶尖,竟被这位宁姑娘一招折了腕!
此刻外面那位叫阿峙的断指少年正被青衫男子扶着走进来,一见此景,不禁大声喝好,仿佛已忘记断指的疼痛,盎然扬声道:“姐姐这招真是俊得很!”
青衫男子与身后男子却不言语。
方才他们见这女子是从内院方向走来,明显是傅家之人,究竟为何替他们出手,尚且未知。
而少年是天真心性,见重伤自己的敌人被人一招打倒,不由自主便大声喝好,未曾有过多思虑。
傅渠一脸莫名。心中猜疑,莫非这宁姑娘,与他们是相识的?已急忙在思量应对之策,眼神一转,悄悄勾来一名近侍上前,低语几句。
那近侍无声退了下去。
***
重宁并不理会身旁各人反应,径直走至紫衫女子跟前,冷声问道:“你是谁?”
众人一愕。
紫衫女子痛得满额冷汗如豆珠,却径自强忍。她一贯高傲,虽被一招制住,犹有不服,折腕之痛,更是怨恨,自然不发一语。
傅渠见缝插针,急忙上前来,恭敬道:“宁姑娘,这位是傅某府中客卿,名陆倩,不知同宁姑娘有何恩怨?”
两名男子与少年阿峙见傅渠对她如此恭敬,很是意外。
“她是你府中客卿?”重宁蹙眉,问傅渠,“是为你招揽,还是为顾氏招揽?”
傅渠一愣,心中琢磨了下,方道:“傅家为顾氏家臣,傅家的一切都是顾氏所有,自然,她也是为顾氏招揽。”
“傅大人,话——可得好好说啊。”
来人声音轻快。
这轻快的声音,却叫傅渠陡地脊背一凉,冷汗涔涔。
怎么竟把他给招惹来了。
傅渠赶忙迎身上前,躬身道:“少公子。”
“我顾氏哪有这种随手断人手指,出手狠辣之人呀?”
说这句话的人,午间方因几滴酒水断人双手。傅渠哪敢反驳,只忙道是,撩起袖襟拭了拭额上冷汗。
那三人见傅渠如此态度,更是震惊,看向进来之人。
只见一少年,眉引峰峦,秋波无垢,自厅外徐步走来。一身白袍,外披如雪貂裘,神仪摄目,风姿特秀。
阿峙忍不住哇了声,两眼发直。
重宁未看顾靖一眼,只上前,扣住陆倩下颚,将她的头掰回来。
“你师父是何人?”
陆倩呸了一声:“问我师尊名讳?凭你也配?”
顾靖看向那陆倩,面色陡沉。
重宁甩手便给她一巴掌,接着扣住她咽喉,面如覆霜,声音冰冷。“我再问一遍,你师父是何人?”
陆倩也算硬气,脖子一横,打算宁死不言。
“好,你不说,”重宁压抑着怒气,“你以为你不说,我便猜不出来了?”
陆倩冷笑一声,只当她在虚张声势。江湖上已多年不闻师尊名号,这女子眼看年纪比自己还小些,怎么可能会知道自己师尊何人。
“应天涯。”
陆倩略奇,心道,这女子怎么知晓大师叔名讳?!
重宁审度她脸色,又道出个名字:“颜少卿。”
陆倩稍愣,这……是二师叔。
重宁凝眉,道出最后一个名字:“梅映雪。”
这三字轻轻道来,却如雷鸣,将陆倩震得一骇,脱口便问:“你怎么——”意识到什么,急忙收声。
重宁从陆倩神色中得到确定,唇角渲开一簇冷笑。
“你是想说,我怎么知道?”
“你……”陆倩颤抖着嘴唇,问,“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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