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惩治

小说:杀手的自我修养 作者:傅清歡
    “那女的可真的不知羞耻,竟主动同男子住一屋。”

    “少公子虽年已近二十,但婚事尚未有耳闻,如此和女子同进同出,也确然古怪。说是表姐,便是亲姐,也该有避嫌。”

    “什么表姐,那身穿扮,不伦不类的,也不知是哪处山野来的狐媚……”

    “哎你口嘴别不干净的。”

    “还赖人说了,你见这世道哪家姑娘如此不重自己声誉的。若是行为不干净,还能阻得了别人嘴巴干不干净。”

    “你小声些。这是可以议论的地方?那是谁,若是被听到了,你还要不要命。”

    “……”

    重宁并非反悔不去蝴蝶谷,只是方才坐在院中听了些话,心中很是不愉,极不愿在这傅府中多留。她跟他坦言:“绿芜死前,叫我送你前往蝶庄,我答应了。”

    顾靖不知其间还有这层因果,失神道:“绿芜她……”

    “她对你很忠心。我亲眼见她受那桓启凌/辱,那种耻辱……”她一想起,语气都不免凝了下,“即便受得住,也无力求生。可她当时并未求死,只因心里头还念着你,为留一命寻人救你。她既以死换我承诺,我会做到。”

    重宁见他神色黯然,显是为绿芜之死伤心。

    原以为世家子弟横行霸道,草菅人命者不在少数,对于这些奴仆生死,未必放在心上。他倒是与旁的人有些不同。

    这人并非除了一副好皮囊外,毫无可取之处。

    重宁不由劝慰:“你也不必太过伤怀,历过那等处境,死了比活着好多了。”

    顾靖苦笑一声:“你这样安慰人的手法,可真是雪上加霜啊。”

    “我……”重宁一语凝噎,尚未意识到自己所言有何不妥。

    她只是将自己设身处地在绿芜那样的境况,想着自己若遭遇那样的情形,大约也是生不如死的,便从心说了出来安慰他。

    逼一个一心求死的人活着,比杀了她更残忍。

    重宁很困惑:“我说的不对?”

    “对,你说得对,只是你是在安慰人,照常该是说,‘你不要难过了,她若知道你难过,她也会很难过’云云。”

    重宁却道:“这样的话,说出来你信吗?她已然死了,死后还哪来的悲喜得失。”

    所谓的安慰人,本就不必顾虑对方信不信的,只拎顺耳话讲就是了。“倒行逆施”的,那不叫安慰,那叫一棍敲醒,只求对方能够醍醐灌顶。

    顾靖一时凝望着她。

    世人道霜雪剑重宁,是冷血无情,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而眼前这个,却不过是个没有任何鬼蜮心肠的傻姑娘。他忽然庆幸,她有了这一身修为。人人惧她,怕她,无法在她跟前耍什么鬼域伎俩。否则她孤身一人,在这豺狼世道,早已尸骨无存了。

    他忽然想起昨天一时气急,不过脑子地问她“武功有那么重要”一言,简直有病,难怪她都懒得与他辩驳。顾靖又心疼又心喜,只抿着唇笑,说道:“是,你说得对,你说的都对。”

    重宁觉得这笑容太绚烂,笑起来时狭长的眼角弯了起来,十分感染人。

    她不知该叫感染,还是蛊惑,总之让她觉得十分碍眼,心绪似一根弦,被这笑容,轻拢,慢捻,抹复挑,莫名气堵,不自觉对他横眉冷眼。

    “谁安慰你?我没安慰你,不过实话实说。”甩开他扣在她腕间的手,径直走了。

    顾靖追了上去,配合步调与她并行,目光周旋她侧脸,正要开口,忽闻人声。

    “少公子安好。”

    迎面走来一位衣着鲜亮的少女,身后随行两名绿衣侍女。少女眉眼流波,步履款款,正对顾靖施礼招呼。

    顾靖转过脸看清来人,想不起是何人。

    “女郎是……”

    少女稍欠身,正要开口,顾靖一时记起。

    “我记得傅大人有位小女儿,二八姝丽,在淮城甚有美名,女郎天资掩蔼,容色绝绝,必定是了。”

    少女不由赧然,施礼道:“少公子谬赞。”

    生来的礼教与素养,世家子弟往来,总免不了一番客套,顾靖官腔地夸了下对方,又问:“请教女郎芳名?”

    少女稍稍抬头觑他。

    “回少公子,小女之名单字一个湄。临水之湄。”

    “傅湄。所谓伊人,在水之湄。好名字。”

    顾靖此刻心情正愉悦,见谁都是言笑晏晏。

    重宁可领教过他的笑容,是暗夜间不经意乍绽的烟火,存心迫人惊呼。果见那姑娘看着他,愣起神来,抹了脂粉的脸颊上红上加红,蔓延至耳根,令人突然想到,鲜艳欲滴,真是个浓郁的,蓄满一切情绪、一切意味的好词。

    傅湄愣愣的,只站在原地绞着手绢儿,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顾靖打过招呼,径直拉过重宁走远。

    傅湄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这时目光落在顾靖拉着重宁的手上,愕了下,向身边人道:“少公子身旁那位……”她看对方那身奇异的装扮,不知怎么称呼,迟疑一下,只问:“她是谁?”

    侍女道:“少公子说是一位表姐,只是,两人却住了一个院子呢。”

    傅湄蹙眉一讶:“住一个院子?”

    士族中规则严明,礼仪严谨,世家男女如此毫无避忌,却是闻所未闻。

    “听说还是那女子自己提出要和少公子同住一处的。”

    另一位侍女接口:“是呢,底下传得沸沸扬扬的,什么表姐的,倒像是借口,若说是侍女媵妾呢,看着又不像。”

    “那举止打扮,粗鄙又无礼,别说贵门女子,便是女婢都没有这样的。”

    “只是见少公子对她的态度,又很是奇怪。”

    “大家都在猜测这两位是什么关系。”

    修武者耳目灵敏,虽已有距离,可这些话,一字不落,皆入重宁耳中,一时凝起眉心。

    重宁自入江湖已有两年,身为杀手,一贯来独来独往,像与顾靖这般长时间接触的人,甚为少有,无从讲究男女规矩。

    穷苦之家,能求个一砖半瓦遮头已是欢喜,兄弟姐妹,一屋同住皆是常事。何况她是因顾虑顾靖身体,才与他同住一屋,若是半夜他病症发作了,也不至于来不及,又不是对他有什么坏心。

    有的人,心中藏污纳垢,倒看什么都不堪。重宁将鄙夷倾倒在顾靖身上,对起他冷嘲热讽:“你们世家中人,那么多破规矩,不累吗?”

    他是被殃及的无辜池鱼,迷茫地问:“什么破规矩?”

    她一贯言语直白:“不过男女同住一屋,又非同榻而眠,便有什么不妥吗?”

    顾靖蹙了下额,很快散开了,偏首看她,仍旧一脸迷惘:“有不妥吗?”

    重宁皱眉:“是我问你,怎么反倒你来问我了?”

    “我并不觉得不妥,故而才问你呀。”

    “我是听……”

    顾靖心道果然,面上并无异样,追问:“你听什么了?”

    妥与不妥,又与她有什么相干,做什么在乎他人口舌,又为此费自己口舌。重宁语至中途,心念一转,深觉无谓,便道:“没什么,随口一问。”

    “那夜在石洞我们也算同处一室,昨夜客栈,也是同住一屋,你觉着什么不妥吗?凡事心中有鬼,觉着不妥,那自然就是不妥,若是襟怀坦荡,还有什么妥与不妥的。难道……”

    “难道什么?”

    “你心中对我有鬼?”

    重宁冷笑:“你废话真多。”

    “那不是你在问。”

    “闭嘴。”

    “哎你别走太快,你看我一眼!”

    “你有什么好看的。”

    “我不好看吗?”

    “……”

    ***

    午间傅渠设宴,派人来请顾靖。重宁不与顾靖同往,独自在室中打坐养息。

    顾靖往前厅赴宴。

    宴至中途,一位女婢上前布菜,无意间将酒水泼洒至顾靖衣襟。

    顾靖陡地撩了筷,喝声:“傅大人,傅家便是这般规束管教下人的?真是好教养啊!”

    傅渠怒斥那女婢:“没用的东西!还不送少公子去换身衣物!”

    女婢忙上前来搀扶。

    顾靖一语不发,只嫌弃蹙了眉,甩袖避往一侧,如视浊物。

    眼前顾少公子眼波收放,自有压迫,女婢一阵悸栗,未敢妄动,僵在原地。

    顾靖少年为将,从前嚣张跋扈出了名,一贯横着走。至于后来入朝为相,渐渐少了恣意飞扬之气,性情较先时温和甚多,朝中人只当他是遭逢变故,稍作内敛,孰能料想,那凡事晏晏,满目纯良的底下,尽是阎摩手段,尽是铁石心肠。

    两余年来,桩桩件件,震慑朝堂。所谓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用在他身上倒是恰如其分,从无人敢欺他年少,肆意触其逆鳞。此刻他眼有锋芒,也不必惊涛怒海,已骇得傅渠胆战心惊,忙上跟前来亲自扶持。

    萧稷身倚凭几,支着面颊在一旁惬意地看好戏。

    “若是在我府中,”顾靖眼梢余光掠了身旁人,唇齿翕动不外轻描淡写,“这样的女婢,是该去了双手的。”

    轻描淡写,道得人体痛、肤痛,一身汗涔。

    “少公子息怒!少公子息怒!”女婢双腿抖作筛糠,扑跪在地。

    他说得事不关己:“既然双手没用,那要留着做什么?”

    傅渠应声喝道:“来人,把她拖下去。”

    顾靖拽拽衣襟,乜了傅渠一眼。

    “傅大人,你府上的下人,是该好好整饬,若双手侍奉不了主子,就不要白留。若自个儿管不了舌头,那便割下来收盒子里好好照看。这样的规则,还要我来教吗?”

    “是是……”傅渠拿袖口拭了一额冷汗,“少公子训得是。”

    顾靖笑了笑:“我才来了半日,便领教你这松散的家规。傅大人,几个奴仆如若都管束不好,还如何打理别的事务?”

    他唇角的笑意缓缓收了,神容渐越淡漠。

    “朝堂之事,牵连万端,若真生了什么事端,你是我顾氏的家臣,会叫顾氏受连累的。”贴合这季度的清寒嗓音,一字一顿,如银锤凿冰。他比傅渠高了个头,负手在背趋身就他,面对面说道,“你觉得我会不会容许这等事发生?”

    满耳朵弦外之音,惊得傅渠简直要魂飞七窍外,噗地掠袍,俯身跪地,颤着肝儿道:“属……属下必定严制家规,好好管束。不敢也不会有何纰漏。”

    顾靖抬手将傅渠扶了起身。

    “其实这些事,也不该我来说,只是有些话入了我耳里,让人这心里头,堵得很,同傅大人诉述心事罢了。”

    他一脸笑容稚子般纯粹,弹指间两端神容,似方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

    “洒了几点酒,你竟发那么大的火?顺带连傅渠也敲打上了,换做平常泼你满面酒我看你都未必皱个眉,怎么,是听了什么事了?”

    萧稷随同顾靖离席,行在廊上。

    顾靖含笑瞥他一眼,问他:“你不气我了?”

    萧稷哼声道:“我气你做什么,你是死是活与我什么相干,早早死了好,免得成日劳累我。”

    顾靖故作感慨:“咱俩多年情谊,不承想还有你这般心狠的!”

    “谁跟你多年情谊?少自作多情。”萧稷牵了下唇角,鄙夷道,“还心狠呢?洒了几点酒,就废了人一双手,我能有你心狠?什么风言风语传你耳里叫你不痛快了,说来叫我痛快痛快。”

    顾靖随口应道:“修为废了几年了,我还能听到什么。如今只是个半废的——”

    “你还知自己这身体是半废的?”萧稷冷笑着打断,“是谁还要拿这半废的身体去拼命呢?”

    他哪能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奕奕神采全然是假的,顶着个空壳游走罢了。萧稷实在无法理解,明明是受过满身刀剐的劫后余生,为何这人全无半分余悸?

    “一码归一码,不下饵,能把鱼给钓出来吗?谁舍得拿着半废的身子去钓啊,你有线索吗?你行你上啊。”

    “我不行,我不上。”萧稷一脸了然道,“你别在我这儿说得好像末路了似的。你修为废了,脑子没废,挖十二宫的路径不独这一条。你以为我不知你心思?你这半废的身体钓的不是十二宫,是那位霜雪剑。”

    顾靖笑意盎然,十分坦荡,将手搭上萧稷的肩,声音轻快:“你大概是我肚子里的蛔虫转的世,这都能被你瞧出来。”

    “一开口就占人便宜,说谁是蛔虫呢?!”萧稷看眼前这笑脸,特想往上面揍一顿,嗤声道,“你别有朝一日在她身上栽了跟头。”

    他自顾自欣然道:“在她身上栽了,我也甘愿。”

    一嗓都是甘之如饴。

    萧稷横眉看他,眉梢走势写满嫌弃:

    “顾家满门戎马沙场,铁腕无情,还养出你个情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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