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圈套

小说:杀手的自我修养 作者:傅清歡
    冷着场子,这时他一提,萧稷才想起正事儿。

    “线索是有的,只是……”

    “如何?”

    萧稷神容一肃,说道:“我拿着你给的那个玉牌,查出了一个名叫十二宫的组织,追踪寻到一名守宫人,还没拿住,他就死了。”

    “哦?比你快了一步啊。”顾靖凝眉。萧稷就嘴上毛病多,行事向来稳妥、谨慎,不可能有这样的失误。他很肯定:“你身边有贼。”

    “是。”

    “挖出来了吗?”

    萧稷摇头说没有,“几乎没线索。”

    顾靖面沉如水:“怎么说?”

    “追踪是我亲自用谍鸟追踪的,不假人手,倘若有贼,那贼就只是我,和我自己所养的谍鸟。”

    萧氏一族有掌控谍鸟天赋,但却不是族中每一个人都会。

    这种天赋,是能与特定某类鸟儿沟通。【注】萧氏蓄养着一种能辨识人言的谍鸟,他们能借助这些鸟探听得各类情报。人会对各类异样的事情警惕,但不会随随便便对一只飞过身边的鸟儿生出戒心。

    这项天赋是自血脉传承,只嫡系血脉可能有。这“可能”的意思,便是嫡系血脉里,也并非每一人都得传承。

    如今萧氏嫡系这一脉,家主萧政,有子十三,这十三子中,能有这项本事的,只有萧稷与他十二弟萧稢。而萧稢时年不过五岁。

    顾靖叹了一息:“这样说来,确实无头绪。”

    萧稷凝着眉看他:“你还打算用自己做引?”

    “没办法,对方藏得太深,引不出来,这任务无从下手。圣人表面允了我返渭阳丁忧的奏疏,内地里下了暗任务,查不出来,不仅不必回朝,圣人忧患。”

    方城许邵,圣人调动的诏令尚未送出,他就自个儿因醉酒跌落自家井中,任谁也会当意外看。怡洮谢斌,死于风月场所,被当地压制不得宣扬。巴陵蔡蹊,素来身体健壮,却受了寒不到三日便病死。

    这三人,圣人原都打算调入京都,不出一个月,接连死亡,这便是大巧。

    大巧必有妖。

    圣人手上有份启用名册,而名册里面的人,一个继一个先后没了。顾靖细细对比了十几宗命案,每宗命案都极精巧,表面上看毫无关联,死法也都无法令人起疑,实则,一环扣着一环。这不是寻常江湖杀手,下手极为分寸,身受训练,是个暗组织。

    而这个组织,就潜伏在圣人身边。

    萧稷忧虑道:“若真依你先前所言,这个名叫十二宫的组织就在圣人身边,在你我身边,那你拿自己做引,就是险中之险。”

    顾靖轻轻笑了下:“常言道,富贵险中求嘛,我自有数。”

    “你有数?”萧稷快步走向顾靖案前,两手撑在案上,直勾勾盯着他,“你莫要同我嬉皮笑脸。你的呕血症最近发作得更频繁了吧?这样下去,夷溪翁都救不了你。”

    “你别离我太近,叫人见着还误会我有龙阳癖呢。”顾靖故作嫌弃地往后避了避,看到对方黑得锅底炭似的脸色,不得不宽慰他几句。

    “我的身体,我自个儿还不了解?你别瞎担心。”

    “你了解?!”

    萧稷气结地怒喊了声顾靖。

    “哎,在这儿呢。”顾靖不怕死的,还特地应了声。

    萧稷厉声道:“山神庙所发生之事,在你计划外吧?”

    “圣人下的指令是暗指令,除了我,不经任何人之手,可这十二宫都能知道。他们的网布得太密了,才会回回抢先我们一步。既然知晓他们会来杀我,我为何不好好把握机会?山神庙设计不成功,只要我没死,还会继续的。我正候着他们呢。”

    “你在明,他们在暗,根本不知他们何时会出手,如何出的手。山神庙那一局,对方设的真巧妙,盗匪劫财,还在桓家的线上,桓启亲自劫到你头上了。十二宫拿定你身在丁忧期,只能暗中调查,行程必须隐秘,假若你真的死了,查也不过查到桓氏头上去,死也是死在盗贼手中。随行之人全都死绝了……若不是绿芜那丫头是个忠烈的,又或者说,重宁不出现,此刻你已悄然无声死在山神庙了。”

    “可这不就是突破吗?”顾靖含笑看他,“我说了,我正候着他们呢。”

    萧稷看着他一脸有恃无恐,脑中线索流转,一时愣了神,不可置信看着他,惊声道:“重宁出现,是你设计好的?”

    顾靖不语。

    萧稷心里一阵激荡:“你……雇佣她杀的桓启?”

    “当然——”顾靖展了颜,转个折,“不是。我杀桓启做什么。”

    “你……”萧稷觉得迟早有一日,他要被这个人给吊足胃口吊死。

    “我只是知道有人雇佣她杀桓启,给她一个杀桓启的时机,山神庙……也是我给十二宫一个粉墨登场的机会。”

    萧稷急忙问道:“你的意思是,山神庙,本就在你的意料之内的。”

    “对付我这样一个病秧子,想我死还不容易?山神庙他们连杀都不屑动手呢,想放任我冻死在那儿。不亲自动手,确实巧妙啊,此行我若死了,也是死得与许邵谢斌他们一般,毫无破绽。唯一出乎我意料的,是桓启那厮,确实太死有余辜了。青禾多好一个丫头,你是没见着那死状。一想起那情形,我这两天都咽不下。而绿芜……”

    顾靖并未说下去,眉眼间有愧疚,有黯然。

    萧稷倒并未放在心上,随口道:“何必耿耿于怀,一早你便知道他们会死,如今死法令你无法接受而已。”

    “我起初想着,桓启好色,青禾绿芜,或许能有一线生机。重宁杀了他,她们自然逃脱得了。原先只知道这桓启是个渣滓,不曾想还是个畜生。”

    萧稷左右思量,深觉不对劲。

    “你其实并不确定重宁会不会去,什么时候去,你只是知道,十二宫会在那儿下手……不对,是你给了他们一个绝佳的机会,是你在牵引着。你,也在赌。”

    他越想越心惊,眉头紧紧拧起来:“顾靖,你拿的是你自己的命在赌!”

    这一环环,但凡有一点点差错,假若说,青禾与绿芜在杀桓启之前都死了,或若,重宁并不在那夜去杀桓启,并不被引往山神庙去,又或者说,桓启在一开始便直接对他下了手,此刻的顾靖,不可能坐在这儿与他谈笑风生。

    萧稷又惊又气,激出一额冷汗:“你若真的死了,你……”

    顾靖轻声打断他:“我若死了,不还有你。”

    “你这个人……”他拿他没办法,“你……你简直就是个玩命的赌徒!”

    萧稷忽然想起两年前的宛陵之乱。十余万流民仇恨官吏,揭竿而反,当时圣人登基不过数月,威望未建,亦无虎符在手。豫州沈氏冷眼旁观,正欲观势而定。

    圣人无兵可调,左支右绌,宛陵乱局迫在眼前,亟需此役示威。

    顾靖请命前往,随行不过数百卫兵。当时流民以易瞿,蒋越,柯柱三人为首,顾靖四连反间,设得易瞿与蒋柯二人反目,脱离而出,分化流民兵之势力,又引起有生死之交的蒋柯二人互为猜忌,令得蒋越斩杀柯柱,领流民兵投降,还伪造密令,反借蒋越之兵攻打易瞿,兵不血刃平定乱局。

    那时他大病才愈,前往宛陵途中,甚至马背都上不去。流民之乱,那十余万反叛兵对朝廷官吏视若仇雠,顾靖身处其间,一个不意便是粉骨碎身,他纵是通博攻心用间,胸中自有百万雄兵,却也是在赌。

    萧稷敬服他的异人之智,却也恨他这智。

    慧极必伤。

    前车之鉴时隔三年,仍旧令萧稷心惊胆战。

    顾靖倒是一脸轻松:“你我都是战场上爬过来的,上战场的人,哪个不是在拿命作赌?如今这些比之昔年,不过少些明面上的刀枪剑戟罢了。都一样。咱倆相识那么久,你看我哪回输过?”

    他说得故作轻松,萧稷气极反笑。

    “是啊,谁不知你顾靖年不过弱冠,早已履历雄厚,位及右相?谁不知你十二岁便已随父出征,军中磨练,跋扈嚣张?谁不知你十五岁为将,远征西境戎狄至萨玛尔干,首战即告捷,所杀过当?谁不知你从无败绩,少年为帅,崤山一役,乃当世之奇谈?可又有谁不扼腕,大殷百年来的一颗难得的将星,闪亮了不过两年便陨落?!你赌?!你赌剩了什么?赌剩了这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而今连马背都上不去的支离病骨吗?”

    “……”

    “你……”萧稷看他一言不发坐在那里,气愤得来回踱着脚步,指着顾靖鼻子怒道,“顾靖,你有病,你这人有病你知不知道!”

    骂完愤然甩袖,大步离去。

    顾靖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坐在原地嘟囔:“哎,怎么就气成这样……”

    一转首,看到重宁身姿纤纤,正立在他身侧,骇出顾靖一脊冷汗。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重宁面无表情:“他说你有病的时候。”

    顾靖松了口气。

    “这人是混球,他记恨我生得比他好看,回回碰见我都没有过好话。”

    “你是有病。”

    这自我感觉良好的毛病只怕是病入骨髓了。重宁怀疑他的脸皮是犀皮作的,犀皮做的捆绳最是坚韧,手脚被犀绳绑了,便是高修武者,一样绷不断。

    顾靖扬着眉笑盈盈道:“我有病,我知道呀,这不就要去治嘛。”

    “你何时走?”

    “刚来就走?多休息两天,赶路多累啊,还有五日的路程,你看我,病骨支离的,哪里承受得住?”

    重宁不与他胡扯,想起过来这里寻他的目的。

    “那位傅大人将金银都送你院子里去了。”

    “也是你院子。”顾靖欣然,看着她玉雕似的毫无表情的脸说道,“难怪你这一脸欢喜的。”

    “你从哪儿看得我一脸欢喜?”

    重宁面上静水无澜,石头都砸不出涟漪。他对着这张脸说:“我哪儿都看得。”

    他扬起笑容来,笑着的时候弯着眼,日头下亮得晃目。重宁转开眼去,开始讨债。

    “两千金,早早还我。”

    “怎么?怕我赖账啊?”

    “你敢?”

    “那你着急什么?”

    “傅家有的是家兵,你本也大可不必我来送。”

    “你先答应我的,你想耍赖?”

    “……”

    “发生了什么?”顾靖发现了不对劲,蹙了蹙眉追问,“你……你怎么怪怪的。”

    重宁想了想,说:“没什么。”又补了句,“这里有什么好让我怪怪的?”

    回转身走了。

    顾靖追到她身后。

    “我不管,你先前既应承了我,便得送我去。”

    “……”重宁只管走着。

    顾靖在后面亦步亦趋:“你堂堂名震江湖的女杀手,没那么不守信誉吧,这可是大忌。”

    “谁说杀手要守信誉了?”

    “你……你做生意不守信誉,谁还敢找你。”

    “只要我剑下无活口,就不怕没人找我。”

    “你……”顾靖生怕她真一言不发拿钱走人,忙上前拉住她的腕,柔声道,“重姐姐,你不能这样。”

    重宁定住脚步,回身一眼,正见他一脸可怜兮兮。

    “你看我这身体,要是没你这样的高手在身边,帮我调息凝神,指不定还没到蝴蝶谷,我已经死在途中了。”

    这倒是事实。

    他委屈巴巴:“你看我都病成这样,再加上还带着一堆金银,虽只剩三五日路程,可要是又碰上贼匪,那肯定骨头都不剩了。”

    “你这病……”重宁忖了忖,“那傅大人不知道?”

    顾靖不知她怎么忽然问了这个,脑子一转,忙抓住机会,他声怀悲戚地说:“自然是不知的,我如今尚未及冠,婚事更无着落,若叫人知晓我得了这般可怕病症,将来谁家敢将女郎嫁给我?”

    说得也是。

    重宁看着他扣在自己腕间的手。

    五指修长,骨节修颀分明,手腕有力,只有面色稍稍苍白些,不是亲眼所见他呕血,倒也瞧不出来这人身体已病入膏肓。

    看样子除了亲近者知晓,对外隐瞒得很好。

    她若不送,这人能否活到蝴蝶谷真是个未知。

    顾氏人也是心大。就那样几个功夫不到家的家兵,就敢派出来送自家少公子求医,还带着五万两。五万两多重?一路车轮子碾过,道上混的哪个会瞧不出来?不死途中,那才叫奇事呢。看来这人在顾氏人眼中,应该不怎么被看重。

    果不其然,一念未罢,便听顾靖嗓音凄切。

    “你别瞧我出身大族,实则,我这个人没用得很,在家中阿爹不疼,阿娘不爱……”他顺嘴瞎掰惯了,一时口误,忙改道,“不,我阿娘倒是挺疼爱我,可我阿娘早不在了,数位兄长眈眈虎视在前,我这般年纪轻轻,在族中实则半分凭依也没有的。又加上这病体折磨,谁真心将我当回事?”

    他说得眼眶子盈亮亮的,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我是心急如焚啊,得赶忙将这病给医治好了,来日好讨个媳妇。不求加官进爵,只求媳妇孩子热炕头,人生便也知足了。重姐姐,你若不帮我,就没人可帮我了。”

    重宁听得毫无还口余地,看他双眸正直勾勾望着自己,眼中不甚凄凉,一时心下感慨。她时常听说,那些高门家族中,子弟极为多,竞争力大,不受宠的孩子哪怕空有嫡出身份,有时候连仆奴之子都不如。

    这人虽不至于沦落到这等地步,却也见得不被重视,而听绿芜先前所说,他不久之前刚刚失去了母亲,怕是真正在意他的人已然不在这世上了,这一路才会这么粘人。

    重宁心中不禁生出些怜悯来。

    “放开。”她抬起手,轻声道。

    “我不放,”顾靖不仅不放,反而加上另一只手,双手牢牢锁住她的腕,“你不带我去,我死也不放。”

    他虽攥得紧,但重宁只稍微一挣,便能摆脱,可终究还是没有。

    重宁拿他没辙:“我说了不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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