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疗伤

小说:杀手的自我修养 作者:傅清歡
    客栈马棚卸了匹马,重宁将顾靖随手一提,横悬马背。

    顾靖来不及抗议,重宁已将马背一拍,奔行而出。

    两边景致草木急速倒退,飞掠眼梢,可知速度极快。

    不过意外的是重宁御马之术奇佳,跑起来马背竟异常平稳,并不如何颠簸,但像货物一般被横挂马背上的姿势,委实令顾靖不甚痛快,晃得他一路头晕目眩,几欲作呕,根本无力出声开口。

    就在顾靖心中叫苦连天,不知何时是尽头之际,重宁长吁一声,马已停下。

    重宁将顾靖后颈衣裳一提,将他提下马背。

    顾靖满脑混沌,乍一落地,整个人轻飘飘。

    脚明明落了实,却如踩在软绵绵的云端一般,他晃荡着跌坐在地,好一阵,才恢复过来。

    正要开口,却见重宁猛地在马背上一拍,直接将马儿给放走了。顾靖这才惊异地打量下周围。

    荒山野岭,人烟荒芜。

    顾靖看着一脸漠然的眼前人,哆嗦着唇颤抖开口:“你……你带……带我来这荒山野林干什么?杀……杀人还要仪……仪式感啊!”

    重宁瞥了眼他,也不开口,拉过他径直便走。

    “你……你要带我去哪里……”顾靖惊惧不定,“你要对我做什么……你别扯我手腕太紧,你这女人怎么一身的蛮力,很痛的你知不——”

    重宁立定脚步,侧首冷视他,那眼底结霜的神容,径直堵住了顾靖的口。

    顾靖只得噤口,却隐隐发现她手劲似乎稍缓了些。他木偶般任她拖拽,来到一处山洞口。

    山洞外围野草丛生,藤蔓缠绕,颇是隐蔽。

    重宁在他后背猛推了下,先将他给推进洞去。

    对待他如同对待俘虏。

    顾靖脚步趔趄,拂开蔓藤,顺着甬道走了进去。白天的光线被外头矮树藤蔓挡住,甬道里黑不溜秋。

    顾靖生得高,半俯着身摸黑走了七八步,才能渐渐站立直身。

    眼前明光遽尔一闪,一切豁然明朗。

    只见这洞中虽小,却五脏俱全。

    巨石上是杂草铺作的床,还有石头磨平堆砌成的石案与石凳。

    石案上点着一根白色的蜡烛,重宁将火折子熄灭扔往一侧,便往那勉强叫/床的巨石旁走去。

    床上有几个包裹。重宁打开包裹,从里面翻出一些瓶瓶罐罐,先取出几枚止血的药丸和水吞了。

    顾靖左右顾盼,四下打量,惊讶问:“你就住这里?”

    重宁一脸明知故问。

    顾靖也不想自己现下就是任人宰割的境地,还敢直接拧着眉毛嫌弃她,“你这是人住的地方吗?”

    这话听起来像在拐弯骂她不是人。

    重宁只是冷笑着。

    杀手那么好当?

    哪桩生意接下来,不是要跟踪、打探、观察,之后再出手,真以为是直接蹿出人家跟前,问你是某某,然后把人给杀了?

    傻子才这么做。

    她跟桓启都跟了十来日,一路瞧那人德行,简直没把她给恶心透。恰是昨日机会绝佳,方才出的手。

    跟人这回事,切记要小心翼翼,一点蛛丝马迹都露不得,特别是这种士族家公子,里里外外都是人,身边还有可能隐藏高手,但凡有突兀都会导致失败,她自然是要寻些隐匿地方来落脚。

    客店?

    人多眼杂,她没那么富裕,也没那么愚蠢。

    重宁是个讲准则的杀手。一出手就要保证一击必杀,杀人也是要声誉的,一次不中,整个杀手生涯就毁了。

    重宁当然不会告诉他。

    指不定哪一日眼前这人就成她目标了呢。

    顾靖还在那儿二五眼似的嫌弃。

    “住这种地方,你还是个姑娘家……天啊,有虫子!啊啊啊啊!救命啊!还有老鼠——”他吓得跳到重宁床上,一手抱住她的腰。

    重宁随手掷出颗石子,将角落里那只老鼠给打死。

    “放开我。”

    所谓蛇鼠一窝,顾靖抖着声音问道:“你这会不会还有蛇啊?”

    “你怕蛇?”

    “不……”顾靖咽了口水,“不怕。”可他眉头却蹙出沟壑,“以你的名头,这两年找你杀人的怕是不少,像绿芜你一开口就千金来算,旁得人也是只会多不会少吧?两年下来你何止腰缠万贯了,也不找家好些的客店,就窝这种鬼地方……”

    “放开我。”重宁靴上的短刃悄然无声落在顾靖的颈项间,“同样的话不要让我总是重复两次。”

    顾靖很识时务地松开抱在她腰间的手。

    “其实话说回来,咱们如今也是过命的交情了,都这么熟,说话就好好说话,老动刀动剑的,多见外啊。”

    “……”

    他松开了手,重宁便移开了刀,取出包裹中一段白布割成布条。

    重宁突然看着他,“闭上眼,转过身去。”

    “你要干嘛?”他抱住了衣襟,一脸戒备,“你又要对我做什么?”

    “……”重宁扬了扬手中刀。

    “哦,同样的话不要让你总是重复两次,对吗?”顾靖猜到她是要处理伤口。这样一个人孤身闯江湖,皮肉之伤想必自有处理之法。

    不耽搁她治伤,顾靖闭上眼转过身,可嘴里却仍在叨叨。

    “你这样的姑娘家,又粗鲁,又残暴,一言不合就又是剑又是刀,回头哪家郎君敢娶你?你看你今年也该二十出头了吧,这换做我族里的女郎,早就是几个娃子的阿娘了……”

    重宁点了他睡穴。

    总算耳根清净。

    她接住倒身下来的顾靖,将他扶躺在床上,包裹里取出件大衣给他盖上了。

    带上药物,走往一侧。

    重宁脱下外衣,解开里衣,用刀子隔开肋下的布料,小心翼翼撕开黏在伤口上的。

    触动了血肉,重宁倒抽口凉气。紧咬嘴唇,取来药粉倒在伤口上,又从水囊倒出酒水,清理伤口。如此反复两次,已经能清清楚楚看到伤口痕迹。

    刀伤口颇深,重宁却仍暗自庆幸,好在有玄天九式的护身劲气,否则那黑衣客一刀猛来的劲头,非把她身体洞穿不可。那就不是处理得了的。

    重宁取出根金针和线,找根圆形的小木条咬在口中,将金针在蜡烛火芯上过了一下,自己动手将伤口缝合。

    一针一线,从血肉穿梭。

    她缓了下,强抑制住手因剧痛所致的颤抖,旋即又继续。待处理完,面额上全是豆大的汗珠,身背间也早已被疼出的汗水给浸湿了。

    重宁累到了极致,缚了伤口,换身干净衣物,在地上随便铺些杂草。

    此地不会有人能轻易找到,不把马儿留下便更无踪迹可循,十分安全,重宁安心躺在地上,闭目睡了。

    ***

    “姐姐,我好疼,我全身上下都好疼。”

    “阿烨乖,再忍忍。”

    “我好难受,为什么会这么痛,姐姐,死了还会这么痛吗?”

    “阿烨,姐姐也痛,看到你难受姐姐比你还痛。可你要乖,再忍忍,你不能死,你若是死了,姐姐也不会活下去了……你不要丢下姐姐一个人。”

    “姐姐不哭,阿烨不……痛了,不痛了……”

    “姐姐带你去找那位神医,他会治好你的,一定会的。”

    “治好就不会疼了吗?”

    “是的呀,治好了就不会痛了。”

    “到时候……姐姐就会陪我一起放纸鸢,陪我一起玩了吗?”

    “嗯呢,等你好了,姐姐给你做一只大大的纸鸢,飞得高高的,姐姐天天陪着你,你想玩什么,姐姐都带你去。”

    “阿烨也会一直陪着姐姐的,姐姐不会一个人的。”

    “阿烨!”

    “阿烨!”

    “……”呼吸急促得绷紧胸膛,重宁满头大汗,一时惊醒过来。

    一睁眼便看到顾靖凑到跟前的脸,近距离放大的面容惊得她一愕。而她的唇上一阵温软,口中感觉出一缕苦涩的药味——重宁看定了,顾靖的嘴唇,正贴在她的嘴唇上。

    重宁猛地推开他:“你……”喉咙干涩得发疼,声音嘶哑,“你在做什么?”

    顾靖揉了揉被她猛推的胸膛,坐起身来,唇角添来一抹笑,笑靥渐深,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如你所见,我在亲你呀。”

    重宁瞬间气堵:“你……”

    “你是在找这个吗?”顾靖有恃无恐,扬了扬手中的短刃。

    重宁摸上腰间。

    “找剑吗?”

    顾靖一脸坏笑。

    “被我藏起来了。”

    “杀你何用刀剑!”重宁伸手扣住他咽喉,动作太猛触动了肋下伤口,痛得重宁不禁皱了眉。

    “你……”顾靖一时紧张,卸了那故作轻挑的神容,隐锁眉心道,“你别气嘛,我不过开个玩笑。”

    不过开个玩笑?

    想起他在山神庙刚醒来时,她将他直接气吐血。这回对象换做了自己,现世报都没这么快,这个人,简直是妖孽。

    后槽牙咬碎,重宁被他堵得胸口浊气盘桓,险些再次晕过去,她闭了下眼强抑,对他喝声,“谁跟你开玩笑?不要以为我真的不会杀你。”

    “你不要时时都用一种‘我随时取你狗命’的神情看着我好吧?连把你伤成这样的那五个人你都没杀,你会杀我?我好歹还有你两千金的账呢。”

    “你……”重宁被他噎住,冷哼一声不屑道,“他们是不配死在我剑下。至于你,取你命不过我随手一掐。”

    顾靖皱眉叹了下,说道:“好好好,是我错,我不该乱跟你开玩笑,你别乱动了好不好?你高烧,昏睡了一天一夜,我看你包裹里有些药,想给你喂下去,可怎么撬都撬不开你的嘴,只……想出这个办法,咬碎了给……”

    舌尖滑略齿颚,甘苦仍在回旋。

    那碰触间的细软,竟似在他唇上栖了根,无尽绵延。顾靖瞬息脸红过耳,连话也结巴,勉强补下了那囫囵在喉咙口的话:“给你喂下……”

    重宁愣了一息,松开手。

    对于她而言,除生死与金钱外,没什么可讲究。

    她不介意,顾靖倒是捂着嘴唇一脸吃亏。

    “明明是你占得我便宜,倒还比我凶,你心里偷摸着笑吧。”

    “……”

    “我要亲也得亲绿芜那类女孩儿,樱桃樊素口。你年岁还比我大呢,我亏死了。”

    重宁瞥他一眼:“……”

    顾靖看见她的眼神,里头缀满鄙夷,不禁气愤叫嚷起来:“你什么表情?这是我第一次亲姑娘你知不知道?!有多珍贵你知不知道?!却就在这破地方……”他环顾左右,简直潸然。

    “……”

    “你干嘛一脸我信你个鬼的模样,我又不是桓启那种坏了胚子的渣滓,满脑子奸/淫掳掠,我很纯良的。”

    “……”

    “你以为士族出来的都是桓启那种?也有我这般表里如一、纯真无邪、好善嫉恶的好不好!”

    他给自己镀金身,一番话说得脸不红气不喘。重宁从来没遇到这样的人,她没有他的伶俐口齿。

    “我一句话都没说。”

    “你写脸上了。”

    重宁被他嚷嚷得脑仁儿疼。

    她有些无奈,其实适应了,她发现顾靖也没想象中那么招人厌。

    这人身上的少年感令人无法厌恶得起来,纯粹、蓬勃,哪怕身怀痼疾,仍是笑颜灿烂。人虽有些苍白,却不是一副病秧子的死气沉沉,他眼睛太亮了,里面有种有一日便快活一日的劲头,让人看着希望。

    她想到了阿烨,算来也该是和顾靖一般的年纪,若是阿烨也在她身旁……重宁不再想下去。

    她抬眸对上他的眼,难得平和。

    “你安静些,我要疗伤。”

    嗓音中轻柔蓄满,叫习惯了她厉声怒喝的顾靖乍然愣在一旁。

    重宁盘膝在地,以玉机心法运行周天。

    顾靖惘惘的,还在原地瞧着她发愣。

    这人喜怒无常,性情乖戾得令人难以适应,可她——他端详着她,闭着眼的时候,芙蓉脸上的煞气都不见了,昨夜高烧那不正常的嫣红也没了,现下素着张脸,神容平和,靡颜腻理的,倒跟杀手一词不沾边了。

    竟隐隐还能瞧出些温婉来,也是怪了。

    比起打斗时狠戾的她,他更喜欢现下的她。

    顾靖看多了宅子里那些涂脂抹粉的女孩们,赏心悦目的不乏,眉眼惊艳的亦是不缺,可都多了些匠气,那些美像一幅精雕细绘的工笔,乍看惊艳,看久了倒是会腻,经不得检验,精细反而成了瑕疵。

    倒也不是评断这些女孩儿好不好,不外身在其间一看久,总归会觉美中不足,失了灵韵。

    而眼前的人,她的赏心是山川大河,莫说妆扮,纵是一件破布衣衫,面目神容也依旧焕亮。

    是修武者自有的气度?还是天生的形夸骨佳?

    不知道。

    只知晓,眼前这张脸倘若能再拈来一缕春风笑,一径打败那些煞费心血的妆点修饰,绞尽脑汁的衣履精装,与常年不松懈的金尊玉养。

    顾靖凝在原地,心头乱糟糟。

    那纷乱,好似火烧连营,收都收不住。他气闷地立起身,径往洞外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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