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门阀

小说:杀手的自我修养 作者:傅清歡
    “你想死我可以成全你!”口气里杀气凛凛。

    顾靖摊着两手,坦然说:“不想。”

    重宁满脸煞气:“杀你我不过是眨眼的事。”

    “我知道。”顾靖勾了勾唇角,“反正你想对我做什么,我没法子反抗,当然,也反抗不了,就随你折腾了。不过——”他无所畏惧地调笑,“我突然发现你对我敌意好大啊,你……是不是……嫉妒我美貌。”

    死到临头,还不忘贫嘴贱舌找罪受,重宁简直不想跟他再开口,扣着他咽喉的三指紧了紧,她感受到指下喉骨的起伏,只要她内劲一施,这人便再无开口的机会。

    只是,费的力气尚未有回报……就是重宁稍犹豫的那一瞬,对方已经开了口。

    “哎哎,你可得轻点,我呢,是个病号,素来身娇体弱,最是经不起摧残的,指不定你还没出力,我就不行了。”

    他故作一叹息,“哎呀,你说我要是死了,你这不仅失去了两千金,也就是两万两,又加上救治我醒来费去的内力,啧啧,我帮你算了一下,这样亏上加亏,只换回一时痛快,那可怎生划算得了呀?还是理智些为妙,跟我过不去,没关系,可干嘛要跟钱过不去啊?你看世人说的端方君子,不为五斗米而折腰,那还不是因为五斗米太少,给五斗金珠试试,该折还得折,别说你一个为钱而生的赏金杀手呢?挖坑埋尸一千金,满天下你上哪儿找这么好的买卖?”

    他叽里呱啦吐了一大堆,重宁后槽牙咬得发紧。

    方才她就不该将他救醒。

    自讨苦吃!

    为什么会有“带个会动的比带一个昏迷不醒的相比较,似乎前者轻松一些”的这个错觉。

    是因为那张骗死人不偿命的脸容?

    还是因为那眉宇间纯质无害的少年气?

    顾靖还待再说:“我跟你讲,你——”

    重宁恶狠狠喝住:“闭嘴!”她恨不得将他那两片会动的嘴唇给缝合上。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个人醒来就没说过一句叫人顺耳的话!

    “不是,我——”

    重宁松开他脖子,旋即却是掐住他两颊,劲道一施,径直撬开他的嘴。

    “你这里再蹦出一个字,我就割了你舌头,你看我是不是说得出做得到!”

    顾靖捂住嘴,皱着眉赶忙摇头。

    重宁平和了下胸腔内的闷气,转身一掌击在山神庙破败的门板上。

    轰隆一声响。

    鸦雀惊啼,残雪纷飞。

    顾靖目瞪口呆望着她,眼睛里写满“我从未见过有如此凶恶暴力的女人”。

    重宁啮齿道:“再用这眼神看我,挖了你眼睛。”

    顾靖赶紧闭上眼。

    重宁从长靴间拔出一把小刀,将门板削成铲子式样,在庙外择了处空地开始挖坑。

    待到尸体都埋好时,天已然全亮。

    冰天雪地,寒冷如刀子,渗入衣物直切皮肉。顾靖窝在山神庙门口枯树下,被冷刀凌迟得不时地呵着手,跺着脚,看着重宁挖坑、埋尸、填坑,来来回回。他看她那神情肃穆的样子,不让人觉得充满煞气,反而觉得有些有趣。

    这个杀手,倒也不怎么冷嘛。

    相对比顾靖身上层层棉衣袄子,她身上所穿在这个冰雪天气里实在单薄。

    收腰束袖,一身黑色简约利落。哦,不过那衣衫料子倒是不错,衣上有暗纹银丝,一有光影便如水影铺泄,宛似水面上的起伏粼光,宛似重重夜幕里的风雪。

    气韵在无形里,静待时机,噬人而至。

    高等修武者的无形气场,看似内敛,看似声色未动,实则蓄满骇浪。

    重宁转身走过来时,看他面色苍白如霜,几乎将要被冻僵的模样。她碰了碰他的手,简直是块冰。

    这人虽是一点忙也没帮,却也在坟前站了一夜,并未去后头避风,算得送了这几个为他而死的人最后一程。

    重宁扣住他的手,往他身上传送内力。

    周身一时暖烘烘,四肢百骸无不舒坦。这女人暴躁归暴躁,却也不是毫无优点,这一身修为,简直是个行走的暖炉。顾靖看着她,正要开口。

    重宁看着他的神情,哼了声说道:“不必谢我。你再给冻出毛病,我麻烦。”

    哪知顾靖万般厌弃地扬声:“谁要谢你啊!我是想说你这刚挖坑埋尸的手洗了没?都是污泥你就来碰我,我——唔唔唔,唔唔唔唔……”

    重宁平静地看着他,弹指拂了他的哑穴。

    若非千金难得,她一定不会给他开口的机会。

    ***

    走入“等风来”客栈时,重宁皱了皱眉头。

    整个客栈里遍地尸体,重宁前前后后看了下,随桓启来的那八个人,也全都死在后厨。但后厨并不止那八具尸体,也有客栈内侍者的,包括掌柜,死法全都是——一击致命。

    今夜客栈内所有人,似乎一个活口都没留。

    重宁面色一沉。

    顾靖没把这情景放在眼里,握着手腕,在堂中寻了个干净处坐下,一径地抱怨。

    “你这野蛮女,带我下山你不能背着我吗?你看,我这手腕都被你掐得发紫了。我一直昏迷不醒,可好些天水米没打牙了,很脆弱你知不知道?”

    水米没打牙,脆弱没看到,说话的力气却不少。

    重宁懒得理睬他。

    客栈里这些人死去都有些时辰,大约是她山上后不久,便为人所杀。重宁细细看了,发现这里面,少了一具本应该有的尸体。

    顾靖不死不休还在说着:“我说你对着这一地尸体,都仔仔细细瞧了三回了,尸体有那么好瞧吗?赏心悦目的坐在这儿你反倒是望也不望?我觉得吧,你这人眼神大抵是有些毛病的,合该治治。”

    重宁闪身近了他跟前。

    顾靖陡地觉得脖颈一凉。

    一柄利剑寒芒凛凛,正架于他的要害上。

    顾靖失神喃喃:“霜雪剑,你……是重宁。”

    重宁扬眉:“你知道我?”

    顾靖反常的黯淡了笑容,苦涩地牵了牵唇角说道:“如今这江湖上,怕是没人不认得这把剑。长二尺九,宽一寸一,此剑无鞘,收于腰间,杀人于无形。”

    他静静凝视这把剑。

    剑纹样式古朴,剑质通透,剑身朝剑尖回拢,锋利雪亮。剑柄执处与寻常剑柄不同,似钩如环,以银丝环绕。

    靠近剑柄处两面均有两个古篆字。

    他认出来,一面是凝霜,一面是傲雪。

    这剑名为霜雪剑,而江湖上一直误传为双雪剑。

    “所以我现在开始考虑,到底要不要杀你了。”

    “你不要两千金了?”顾靖惊疑地略提了声音,“还是说你想拿了钱后,再杀了我,以报私仇?哎,你这人气量可也太小了,我不过让你挖个坑埋尸,你竟这般记恨于心。”

    重宁冷笑着:“你的两千金呢?”

    顾靖困惑:“你不是说在这里?”

    “现在不在了。”

    “说在这里的是你,说不在这里的也是你,我如何知道不是你偷偷藏起来了?这些人难道不是你杀的?”

    “我只杀了那个。”重宁指向桓启尸体。

    顾靖后趋了身子探首看,重宁的剑如影随形。

    “一剑封喉,不亏是霜雪剑——”他忽地咦了一声,“这不是桓启那个小色胚嘛。”

    顾靖想起了青禾死状,一时明白,看向重宁:“这一次劫杀我的,不仅仅是山贼,还有他?”

    “不错。”

    “这镇子是桓氏线上的,绿芜他们带着我途径此处,不仅恰巧被山贼盯上了,还碰着了这家伙来巡视。所以,绿芜是被这姓桓的掳了来,而又恰好碰上你来杀他。 ”他抬眸看她,“你桓氏的人都敢杀,倒还真不怕死。”

    重宁无所畏惧:“桓氏的人又如何。”

    顾靖笑了笑:“当今天下,有数大门阀士族,分别是豫州沈氏,云郸桓氏、渭阳顾氏、颍川祁连氏、孟泽萧氏。这几大士族,不仅在朝堂上有显赫地位,自官场,商道,甚至武林中都极具势力范围。他们有大小世家的依附,受江湖门派的附庸,名士高手为之招揽。几大士族的人,放眼武林,没有谁敢轻易去招惹。而这个,”他指着桓启的尸体,“可是云郸桓氏嫡系一脉的。”

    “所以?”

    顾靖很肯定,“你杀了他,桓氏一旦知道是你,会派人杀你。”

    “门阀?士族?”重宁冷蔑牵了唇角,“他不是我杀的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便是你,我若想杀也就杀了。”

    此刻利剑加颈,顾靖不得不老实,“既然你只杀了他,那其他人又是怎么回事?”

    重宁拧紧手中剑。

    “是我走眼了,看岔了个人。”

    “谁?”

    “劫你的山贼之首,吴奎。绿芜带我去寻你时,桓启带来的人,包括吴奎,全都被我下了禁制。”

    “你的意思是,吴奎突破了你的禁制,反杀了这整个客栈的人,带着我的五万两跑了?”

    重宁点头:“不错。”

    五万两,还有她的马车。

    她方才在后厨查看掌柜还有侍者死状,确实是毫无防备被人正面所杀。重宁眉头紧拧,心中回想着:当时吴奎一鞭挥至,她感知他的修为分明仅在御气,御气阶修为,不可能突破得了她地武初段的禁制。只有一个原因,吴奎用匿息术法隐藏了真正的修为,而他的修为,事实上不在她之下。江湖上修为在武圣阶的,如今寥寥无几,这吴奎究竟是谁?

    “唉,我说——”

    顾靖忽然开口,打断了重宁的思路。

    重宁不耐地盯着他,“干什么?”

    顾靖伸出两指小心翼翼地捻着霜雪剑的剑身。

    “你既然舍不得杀我,能不能把这个家伙从我脖子上移走?”

    “不舍得杀你?”重宁将剑往他颈上贴去,剑芒锋利,一下子便擦出一道红色血线,像一根红绳黏在牙白的肤色上。

    顾靖受痛哎了一声,求生欲极重地道:“舍得!舍得!”

    “哼。”

    顾靖忍不住低声嘟囔:“我是看你被气得闷鼓鼓的样子,要是你不小小心错了手,我小命怕是没了。”

    重宁扭腕收了剑,转手便往顾靖脸上扇了一掌。

    顾靖被她打愣了,手捧着面颊,足足定了半晌,才高声嚷道:“你……你打我做什么?”

    重宁打完之后也愣住,事实上她也不知为何会打他这巴掌,可看着他那张脸,她不由思索下意识就打了。

    大抵他生得一张欠打的脸?

    这一掌下去,重宁忽然觉得心头舒坦极了,说道:“我喜欢。”

    “你……”顾靖打不过她,只能一脸委屈巴巴,“你就是气闷,气闷有人比你厉害,你便把气撒我身上。”

    重宁不屑:“他比我厉害?”

    顾靖哼声:“难道不是?江湖武者修为,由凝气、御气、通元、固原层层臻进,固原之上,传说还有武圣阶。你连桓氏的人都杀得,修为不是固原,便是固原之上。那个人能逃走,铁定是破了你的禁制。而禁制须得修为比下禁制的人高,禁制方能破得了,这不就说明,那个人修为比你高吗?”

    重宁内心颇是惊讶,这个人贱嘴贱舌又病恹恹的,江湖之事所知倒是不少,一眼看出她的剑,还能如此清楚的知晓武者的分阶,若非是触及他气脉打探过,她都要怀疑这个人是否也是个高修匿息武者了。

    她斜眼打量他,目光里颇有审视的况味,“你知道的倒是不少。”

    “那当然!”他扬了扬脖颈,眉眼流淌出骄矜,却因牵动了伤口,一时作痛嘶了声。

    顾靖苦着脸,用一副我怎么这么倒霉的表情,从身上撕了段衣服捂住颈项上的剑伤,克制不住嘴地抓紧时机怼她,“所以你还不承认?你就是把气撒我身上,你就是气他修为在你之上!”

    “修为在我之上又如何?至于你……”重宁特地眯眼笑了笑,嗓音难得的温柔,“我就是把气撒你身上,你——”一坐一站,他身量的优势未显示出来,重宁手撑着两膝,略躬身,视线同他持平:“又待如何?”

    “你……”顾靖看着她的笑容略微失神,眼神游离,旋即恢复如常,有些嫌恶的瞥了眼一手的鲜血,胡乱拭了拭,气恼地将那碎布掷在地上,恨声道,“你两千金打算弃了?”

    重宁收回笑容,直起身,睨视道:“你以为你为何还活着?”

    顾靖眨着眼看她:“不是因着我赏心悦目?”

    这人双眼如收拢着两湾碧泉,眨着眼看人的时候,简直一脸纯质,人畜无害。

    重宁不想看他这张脸,转过头道:“欠我的,你一个子儿也休想赖。”

    顾靖迟疑试探:“我听说,为了钱,你什么人都会去杀,什么险都能去涉。你……就那么缺钱?”

    重宁皱眉,盯着他:“想打探我?”

    顾靖:“……”

    重宁冷道:“上一个试探我身世的人,如今怕也有一岁了。”

    顾靖呵呵假笑了两声。

    “死了就死了,说着这么委婉。”

    “你我把账结清了,然后各归各途。”同他们这一类高高在上的士族公子,除非他们成了她生意的目标,否则往后也不会有任何瓜葛。

    “想要钱?”顾靖眉眼含笑,“可以呀,那你得将我送回顾家去。”

    “你……”

    重宁恼怒地一锁眉头看着他,像看着个赔钱货。

    顾靖摊了摊手:“没办法,谁叫你丢了那三只箱子,要么……”话说一半,他忽地捂住胸口,浑身瘫软在地。

    重宁只当他又在作怪,踢了踢他身子:“起来。”

    这时候,却见顾靖面如金纸,嘴里大口大口地吐出鲜血来。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蛋疼小说网,免费小说,免费全本小说,好看的小说,热门小说,小说阅读网
版权所有 https://www.danten.net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