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谋生

小说:杀手的自我修养 作者:傅清歡
    “你想对我做什么?”

    本该是质问的口气,奈何顾靖昏迷多日方醒,喉口干渴,声音一时喑哑。

    这一喑哑,硬生生将那质问的语气给调转——沙沙的声调在雪夜间的寂静里回荡,是低吟的诱惑,是令人迷醉的醇醪,喉腔中的每一丝颤动、振鸣,都为他道出的字句增添三分旖旎韵致。

    重宁伸入他中衣的手顿了一下,应声道:“终于醒了。”侧过脸向他看去,内息稍运,手腕已摆脱了他的桎梏。

    少年惊讶地向她看来,二人视线恰好相对。

    面孔背着火光,在幽暗里,眼睛却是极亮的。那张俊秀已极的面孔,因这双眸子,一时艳了,活了。若是再添来一笔笑,将五官相融,所谓的“郎艳独绝”便也不过如此了。

    重宁忽然明白了绿芜为他舍命的甘愿。

    “你是谁?”

    他语气中的戒备令重宁神魂归位。

    “醒了就自己把衣服穿了。”

    重宁收回了为他撩发的手,将衣物掷往他身侧,自己起身坐往一旁拨弄火堆。有了空气的侵入,火光越发旺盛,缓和了她方才愣神的尴尬。

    顾靖看着自己的衣物一件件“潦倒”在一旁,而他周身酸软疼痛,又是头发凌乱,又是衣衫不整,一时间骇得险些两眼黑,手猛地攥紧胸前衣襟。

    “你……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那两个丫头跑哪去了?绿芜!青禾!”

    他惊声喊着她们,在这荒凉空阔的山神庙,回应他的只是他自己的回音。

    重宁面色沉冷,毫不理睬。

    顾靖目光戒备地看着她,“人呢?”

    方才他的手明明紧扣住她,她不过一转,便轻而易举将他的手震开。顾靖知道眼前的人修为极高,不敢妄动。

    “在外面,衣服穿好,自己去看。”重宁被他叫嚷得烦了,将手中拨弄的木枝掷往火堆里。

    火猛地窜了下,枝木燃烧哔啵作响。

    顾靖一脸狐疑,抱起衣服,又看了看重宁。

    重宁也在看他,毫无避忌。

    “你……”那目光看得他羞愤,“你转过脸去。”

    重宁仍看着他。

    看得顾靖如鲠在喉,如芒在背,一口闷气直堵心口,终于忍不住皱眉斥责。

    “男女授受不亲懂不懂?礼义廉耻懂不懂?非礼勿视懂不懂?有你这样直勾勾看着男人穿衣的吗?”

    重宁闻言勾唇,短暂的一个笑,似挑衅,“你身上我哪里没看过。”

    “你说什么?!你……”顾靖呛住口,满脸通红,连话也结巴,“你不知恬耻!”

    “我不仅看了,我还摸了,”重宁挑了眉,火上浇油,雪上加霜,直要堵得他那一口气毫无出路可循,“从上摸到下,哪儿都没落下,怎么,你虽昏迷着,大抵还能有些感觉的,没印象?我只当你享受得很呢,舍不得醒来。”

    “你……咳——”他被她气得急了,径直一口鲜血呕出口。

    尚未来得及将对方厉声谴责,已听得她道:“没白费我一番气力为你养息,将淤积的寒血聚于一处。吐出来就好了,倒省了我再费次劲。”

    重宁冷笑一声,转身往外头走去,还不忘堵人胸口的说放心,“我对比我小的病秧子不感兴致。”

    比我小的……病秧子?

    病秧子?

    顾靖被那字眼刺得耳朵疼,胸口疼,义愤填膺。

    “你说什么?爷本朝第一美男子,哪回出门不是万人空巷?你……你这个没眼力见的女人,你敢……敢看不起我!”

    美男子?

    重宁挑眉回望了他一眼。

    普普通通三个字,书中写烂,世人说烂,不想在他身上倒给诠释成极致。

    头发披散,衣裳缭乱,裸着蜜色的胸膛两方,偏偏自为恰到好处的陪衬,衬眉眼深邃,衬双唇血染,衬无形炫色容光夺人心腔,如引陈年佳酿断人肝肠,逼你不得不承认,这人拥有一张幻术般的脸,但凡多看几眼,只把你眩个五迷三道,定力难抗。

    可就此时此刻而言,赏心悦目与否能有什么不同?

    好看能有什么用?

    自救都不能,她若不来,被冻死在这冰天雪地里,也不过是一具尸体?哦,不对,是叫一具好看的尸体。

    可惜再好看的尸体,也依旧有碍观瞻。

    待会看到外头的情形,够他受用。重宁懒得同他多言,走向神像旁背对他,抱手倚靠,噤口无言。

    眼前人回望之后又紧跟着沉默不语的神情,落在顾靖眼中,犹如传递着不认同,气得他仿佛将方才呕出的血憋回胸中,气得他头也昏,目也眩,誓要反驳她一通。

    “你这个没有眼光的不知恬耻的粗鲁的女人,你别以为爷看不透你,你就是想另辟蹊径,吸引爷的目光,哼,爷活了快二十年,什么妖妖艳艳的花招没见过,爷就把话撂在这儿了,甭对爷痴心妄想,还什么‘比我小的’、‘病秧子’……不起兴致?你——”

    一边穿戴好衣物,一边气鼓鼓漫天叨叨着走出,直到看到一地尸体,整一通乱七八糟的絮叨如被利刃斩断。

    最先看到的是绿芜的头破血流,面目模糊。顾靖愣了一息,几步上前。

    “小绿芜,你……你怎么,怎么回事?你起来,”他扶起绿芜的尸体,声音颤抖,“起来同我说说话……”

    啪一下,手臂因无生命力支撑而跌垂在地的声音是绿芜唯一的回应。

    重宁嗤笑出声,讥讽道:“都死透了,她这副样子,若真是起来同你讲话,你岂非又得给重新吓昏过去。”

    顾靖双唇哆嗦,“你……你这女人有没有人性?”

    重宁说:“没有。”

    跟杀手讲人性,如同跟姬人讲贞洁。

    “究竟……发生了什么?”顾靖放下绿芜尸体,步子趔趄,往外方走去。脚被地上东西绊了下,他拨开杂草,径直看到青禾尸体,这些终于克制不了,跌跪在原地干呕起来。

    娇花般美艳的灵俏佳人,现如今身躯残破,受辱至死。

    顾靖呕得难受,挣扎着想立起身,双腿发麻发软,无力站稳,一手扶墙借力,缓了缓。

    重宁走到他身旁。

    他看着她:“这些是……是你?”

    那双澄澈的眼眸,血丝满布,此刻说不清什么况味,有怨有恨,有惊有惧,甚至有愧。似乎还有……被竭力隐藏的杀意。

    杀意?

    重宁一瞬间,隐约在他眸底捕捉到一缕威慑般的杀意,可待她细细探索时,涓滴不存,好似方才那一瞬是恍惚间的错觉。

    明明是错觉,可为何让她原来不打算解释心态不由自主地变换了,竟摇头轻轻道了声不是。

    “那是谁?”

    “山贼。”

    顾靖怔怔的:“那你为何会在这里?”

    重宁看向绿芜尸体:“她引我来,她说她的命,换你的命。”

    顾靖脸上转过一缕痛色:“你杀了她?”

    重宁沉吟了少息:“算是,也不算是。”

    顾靖凝望着她:“那……你是谁?”

    “杀手。”

    顾靖困惑:“杀手?”

    “我以杀人谋生,而你欠了我千金。”

    “我欠了你千金?”

    “她说,你雇请我,买了她的命。”重宁愿意为钱解释,“换句明白话说,便是你雇我杀她。我出价千金。”

    顾靖皱着眉。

    “我杀人一般给人两条路,一条是目标自己动手,一条是我动手。她带我寻到你,接着便自杀了。”

    顾靖明白那句“你雇我杀她”是何意,绿芜为了救他,特地将这个“见钱眼开”的女子引来这里。

    “难怪方才我问绿芜是不是你杀的,你说是,也不算是。”他一时间只觉得心头窒痛得紧,声音喑哑,“……原来,是为了钱。”

    重宁冷哼:“若不是为了钱,你以为我做什么耗费内息将你救醒?我执剑走的是修罗道,不修金身。”

    “你既知晓我才遭了山贼洗劫,难道你不清楚我现下一个铜钱也没有。”

    一谈到钱,重宁凉薄眉眼稍绽光彩。

    “你的那三箱金银,在山下‘等风来’客栈中。”

    “你既知晓那三箱金银在何处,直接带走了事,凭你的修为,没人阻止得了你,为何还来这里?”

    “我是杀手,不是强盗。”

    “呵……”顾靖一脸鄙夷,“这两者有什么不同?不都是一丘之貉。”

    “杀手也有杀手的原则,我只拿回我该拿的。”

    顾靖嗤笑。

    “清了帐,就两不相欠。往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重宁对他的态度无所谓。

    既然他看不惯她,她更乐得自在。

    各走各路,对绿芜的承诺不是她不想完成。

    顾靖忽然道:“两千金。”他走近她身侧,“我加一千金,你帮我把他们葬了,我不想他们的尸体在这儿被野狼叼走,被秃鹫啃食。”

    先时没留意,这个时候重宁才发现他的身量甚高。

    重宁已算得高挑,可他走近她跟前时,她发现自己甚至未及他下颌,随之而来的身影将她给覆盖住,有种倾覆感、压制感,如千仞壁立,巍峨将倾。

    这种感觉令她不快,她不喜欢。原先便是他不提及,重宁也打算将他们埋葬,可现在她偏偏不答应。

    “我只收钱杀人,其他事,我不做,也做不来。”

    顾靖垂眸,静静打量了她会儿。

    他这会儿才留意到她的样貌——生得一张芙蓉面,可惜一仰头,一转眸,戾气重重的。带着厌怠,带着不耐,充满杀机。

    谁也不会把她当成闺阁里捻针绣花的女郎。

    这一张脸,确实像一名刀头舔血讨生活的杀手。或者说,她本人就已像一把利器。

    顾靖却是轻轻地笑了一声,扬了扬眉梢很是轻挑:“我不管,你若不帮我把他们埋了,千金?别妄想了,你一个铜子儿也别想拿到。”

    “你——”

    这下气闷换成了重宁。

    眼前人倒是出乎她意料的聪明,心眼里转个弯儿就知道如何拿捏她。

    砰地声响——

    重宁三指扣住他的咽喉,径直将他抵在墙壁上,“你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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