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驻足的人悄悄离去,女仆刚要开口问时,她只调皮的笑了笑,食指放在唇边,微微露出的银牙照应着浅浅的酒窝。
门里的人们看着笔记上的那个名字,久久不能移开视线。
这一定是骗人的吧。怎么可能会是那个人呢?温柔的善良的外交官会杀人这件事······假的,一定是假的!
可是那个名字就那样白纸黑字的写在那个笔记本上,不由得人不信。
“伊芙,吾记得,你曾经在安塔纳西侯爵府遇到过安德阁下,你还说过他的大拇指受了伤。”米娅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是她宁愿什么也没有想起来,“吾当初还说不幸呢,现在想想,那可真的是不幸呢!”
伊芙接过了米娅的话,“嗯,殿下,如果可能的话,我想关于塔尔斯将军与安德大人拇指上的伤的事情都有了解释。”
“那你说说看,”米娅突然显得很有兴趣,并且没有忘记夸奖她的女仆,“伊芙果然是最棒的啊。”
闻言,伊芙羞涩的笑了笑,然后缓缓地说道,“安德大人与塔尔斯将军同属于Beta,体能应该是相差无几的,但是由于塔尔斯将军久经沙场,体力应该比安德大人好得多,所以安德大人应该是暗算了塔尔斯将军。不过在途中塔尔斯将军有过反抗,将军嘴角的伤口和安德大人拇指上的伤就是最好的证明,那应该是安德大人捂住将军的嘴让他无法说出声音而留下的。”
伊芙接着说了下去,“再加上安德大人与塔尔斯将军曾经发生过争执,以安德大人的性格,这把餐刀应该是安德大人准备赔礼道歉用的,只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使得安德大人做出那样极端的事情呢?”
“那应该是塔尔斯说话太难听吧,那红胡子一向如此的。”米娅愤愤地说着,看来是受了红胡子将军塔尔斯不少的气。
艾莉西亚啜了一口侍女送来的红茶,没有说话。不多久,米娅与伊芙两人告辞离去。看着那主仆二人逐渐消失的背影,她才起身问了自己的侍女,“刚才,她来了吗?”
“是的。”
“这样啊······”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达尔曼宫里的气压低的可怕,过了许久,坐在那高高的王座上的老人才开口说道,“迈尔斯,明日,你去一趟马尔萨斯府。过会儿你留下来,朕有一些话要和你说。”
“是。”
米娅二人匆匆告退。在回去的路上,伊芙欲言又止,倒是米娅牵着伊芙的手,蹦蹦跳跳的走着。
阳光下,金发的女孩笑着说道,“伊芙,吾想吃巧克力千层!”
“好。”
翌日。
马尔萨斯府邸立于城西的接近贫民窟处,很难想象,这样一处地方,会住着一位德高望重的外交官。
迈尔斯来到了外交官的住处,真的,完全想象不出那位慈祥和蔼的老者会是这次事件的嫌疑人。甚至如果可以,迈尔斯也不想来到那位老者的住处。
可是,他奉了皇帝陛下的旨意,不得不来。
管家为迈尔斯安排了会面,上好的红茶在他面前摆放着,红茶散发着氤氲的香气,他的对面是一位拄着拐杖的老人。
这位外交官为帝国做了无数的事情,立下了无数的功劳,他的事迹在平民和贵族中广为流传,是位非常高尚的人。但他老了。这是迈尔斯的第一印象。
是的,他老了,他的头发早已稀疏而花白,若不是时常精心打理那一定会和野地里的杂草一样的。他的皮肤不再光洁,完全不再是多年以前的少女们梦中情人的样子。他的眼睛也时常微眯着,虽然和他的温柔的笑容连在一起更显得这位老者的优雅和教养,但迈尔斯真怕他就那么睡过去。
他老了。
迈尔斯朝老者笑了笑,想尽量显得自己稍微有人情味来,“我想您一定早已知晓我的来意。”
“如果阁下刚刚没有露出牙齿我会更开心,”那位年老的外交官如此强调着,“抱歉,职业使然,老夫总是如此在意着这些。但老夫是知道的,老夫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
天哪,他到底知不知道就这样承认下来会落得个什么样的下场?
迈尔斯完全没有想到面前的老人会如此痛快地承认自己的错误。哦,老天,可怜可怜他,也可怜可怜那些因为他的善行而存活至今的贫民窟里的孩子们吧!
老者轻轻招了招手,让不远处的管家拿着自己的拐杖继续站在一旁。接着他一手托着茶碟,一手捏着茶杯,右手的小拇指优雅地翘着。
他轻轻嗅了嗅茶香,又轻轻啜了一口,“老夫先给你讲一段微不足道的故事吧。”
那大概是四十年以前的样子,战争突然席卷了帕达尔科帝国,那是来自敌国布尔玛皇国的侵略。边境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
少年在废墟中前进着,他名贵的皮鞋上粘上了灰尘和血渍,黑色的领带散乱下来,大衣也破烂的不成样子,但他却无动于衷面不改色。
“过去,我常常在想,战争会给孩子们带来什么呢,包括贵族的孩子。现在想想那名少年,我突然就明白了。”老者的脸上浮现了一缕悲伤,“所谓战争,它总是伴随着杀戮与死亡,钱财、地位、名誉、生命,都变成了遥远的不可控制的东西。”
“如你所见,老夫是如此厌恶着战争。”外交官继续着他的故事,“方才似乎有些偏题了,老夫继续来讲述这个故事吧。”
迈尔斯已经预料到了什么,那名少年的真实身份。
少年看到城中的士兵不断向那些浑身脏乱的孩子们递面包,那些孩子们脸上凄凄艾艾,瞳孔中却依旧散发着光芒的神色,那时的他突然明白了——
大人们常常高高在上,不知道战争会给无数的孩子带来悲痛,于是孩子们常常试图假装可怜来争夺存活的机会。他们早就被战争打磨的成熟。
战争啊,这是谁的错呢?
少年努力扯出一丝可怜的笑容,伸手向士兵们讨要着面包。那一刻,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贵族子弟,他也是战争中遗留下来的万万千千的孤儿中的普普通通的一个,仅此而已。
好吧,面包是馊的,味道差极了,这是少年第一次尝到这么差劲的味道。但他知道,若是战争再这么继续下去,一切还会变得更糟。
他扯出一丝勉强的笑容,庆幸着自己还活着,还能呼吸,还能咀嚼。不像他已经死去的父母与兄长。
少年斯文的样子引来了一位貌似职位很高的军官的注视,那位军官走到他的面前,极有耐心的询问着他的一些琐碎的事情,然后少年被带到了办事厅担当着书记之类的工作。后来那位少年才知道,那位军官是陛下的友人,也是许多年前被烧毁的切尔斯坦公爵府的前任主人。
是的,那个年头,有点本事总归是好的,至少能有口饭吃。而识字的,待遇也不会差。
“那名少年就是我,而这也就是被称之为帕达尔科帝国第一外交官的早年。那一年,我才十四岁,我的家被炮火轰击,也被暴民抢夺。我无比憎恨着前者,也无比同情着后者,但我最憎恨的还是那活该诅咒的战争。”
老者讲完了故事,朝迈尔斯微微一笑。真的,完全想象不出这是一名战争的遗孤。听人们说,第一外交官总是那么优雅得体,他总是能很好的处理好一切外交事物,但似乎从来没有人注意到这位的悲惨早年。
迈尔斯朝老者深深的鞠了一躬,“所以,您的意思是······”
“如你所见,老夫讨厌战争。所以老夫可以不计一切的来掐灭战争的火种。”
“即使等待您的可能会是漫无天日的囚禁,如此您也愿意么?”
外交官只是微微笑了下,沉默不语。
迈尔斯朝老者再次深深鞠了一躬,“宪兵们大概三天后会来。失礼了,在下告辞。”迈尔斯没有告诉他陛下的旨意,陛下说——“如果安德有意离开的话,朕会给他一条活路,如果他认罪伏诛的话,朕会给他一个体面的死法。”
“不送。”
待迈尔斯的背影完全消失,外交官长长呼了一口气,“萨尔斯,把我的拐杖拿来,我们去花园走走吧。”
安德早就知道的,像他这样的人是为达目的不计一切代价的。所以他没有妻子,更没有后代。他不想让自己周围的人和他牵扯过多,但他自己却在无形中牵扯并影响了许许多多的人。后人也许会赞扬他的高尚,但他自己只可怜自己的无能。
是的,帝国第一外交官安德·杰基尔·冯·马尔萨斯,帝国陛下亲自授予伯爵爵位的存在,谋杀了好战者——帝国将军塔尔斯·古德尔·德·安塔纳西侯爵。那个人比他的爵位更高一级。
安德伯爵叹了口气,起初应该是什么样子呢?那位比自己小上些许的将军最开始时可不是那个样子的啊。那位将军年少的时候也是很喜欢笑的,还总是围着自己转,问着许多不着调的东西。可是,后来一切都变了。战争让忘年的好友愈行愈远,起初只是偶尔的争执,后来争执逐渐频繁,最后是针锋相对,甚至自己还失手杀了他。
外交官拄着拐杖,看着满园的花儿,或红或蓝,或鲜或艳,他只那样失神的走着。恍惚中,他仿佛忘记了,又记起了什么。
他是因为什么在宴会上和塔尔斯起了争执的呢?又是因为什么而失手杀了塔尔斯的呢?塔尔斯临死前的震惊的惊恐的眼神是那样的可怕啊······
哦,他居然忘记了,他原本是想和塔尔斯缓和关系才去那场宴会的啊,争执中自己的无礼又伤害了那位将军,所以才让管家回府来找寻自己唯一一件珍贵的铝制品去赔礼道歉的。可是,可是自己居然让愤怒冲昏了头脑,就那样亲手犯下了杀孽!
安德一手扶着额头,一手拄着拐杖,不断的颤抖着,口中还发出痛苦的呻/吟。
九天前的夜晚。
红胡子将军的脸上挂着刻薄的笑容,嘴里吐出尖酸的话语,白发的外交官拄着拐杖,浑身不断的颤抖着,显然是已经气到了极点。可是那红胡子的将军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无礼,白头发的外交官攥着怀中的铝制品,不断地克制着告诫着自己——不要动怒,不要动怒。
“都是在那场战争中失去父亲的,怎么你就这么没骨气?”塔尔斯嘲讽的笑着说道,“那场战争中你全家就剩下了你一个,别是你结合外人害死了自己全家哦。”
“你!”
“怎么?被我说中了?难怪你百般不情愿发起对那个邪恶的国家的战争,毕竟骨头脆,喜欢跪!”
“你住口!”
白发外交官已经红了眼眶。红胡子将军却还在絮絮叨叨的的说着。光亮的并不算昏暗的灯光下,有人掏出了携带的餐刀。他伸出自己的手,捂住了那位将军讨厌的嘴巴,一手将餐刀插进了那人的心脏,接着又勒住了那位将军的脖子。红胡子将军从来没有想到安德会袭击自己,明明这么多年的针锋相对他都忍下来了,根本没必要急于这一时。
将军咬住了外交官的拇指,外交官吃痛的松开了手,见状的将军借着体能的优势推开了外交官,他脑袋昏沉的向床边走着,他记得床底下有自己曾随身携带的小刀,那是他父亲还在世的时候赠给自己的。
外交官安德看到了这一幕,推了塔尔斯将军一把,将军的额头靠近太阳穴的位置撞到了床沿上,继而失去了声息,甚至连那把小刀都没能拔/出/来。
这时候,外交官安德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逐渐恢复了理智。他想起来那把餐刀上有自己名字的缩写,便匆匆取出了餐刀,又恰好看到了塔尔斯床头柜上的那把餐刀,便将它插进了伤口处。
安德口中默念着对不起,一边失魂落魄的走着,过路的宾客只当他是被气到了极点,摇了摇头不想靠近去触这个霉头。可若是当初他们靠近了外交官,定能发现他衣服上的血渍。
路过了一个又一个看不清面部的人,路过一个又一个叫不上名字的建筑物,安德也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只看见什么东西在黑暗中发出光亮,近看才发现是一只黑色的拉布拉多。拉布拉多的叫声惊醒了他,惊吓中他失手掉落了凶器,又向后退了几步,准备去捡拾那把凶器时,拉布拉多已经叼着它走了。
“就让它叼走吧,就让我身败名裂吧!”外交官痴痴的笑着,他痛恨今夜的自己,从此每一天都过得战战兢兢。
“萨尔斯,过来,我要交代你一些事情。”外交官安德握住了管家的手,眸中泛着决绝的笑容。
三日后,《帝国日报》发出了一份沉痛的讣告:
三月十九日,帝国第一外交官安德·杰基尔·冯·马尔萨斯突发急病,不治身亡,特此沉痛缅怀之。外交官阁下曾立下遗嘱,会将自己所有的遗产捐给帝都里因战争失怙的孤儿,在外交官这几十多年来的善行下,无数孤儿都曾凭借阁下的帮助获得了幸福的生活。而今视之,其行可歌可泣,其德万世流芳!
是日,举国大恸,民众们都自行上街缅怀这位年老而德高的外交官,曾接受过他帮助的人有些已经成立了家业,都不无悲痛的哭泣着······
“海瑟薇,不,安德烈亚,我们又失去了一个伙伴。”皇帝陛下看着空荡荡的金碧辉煌的宫殿,逐渐陷入了沉思。
“朕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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