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现在我的面前有面铜镜,我定能看到自己张着下巴的呆愣之态。她是柳千舞,那我又是哪位?我一时无言以对,倒想着看看荣王的表情,谁知他一脸平静,并无任何惊讶怀疑之意。
难道是这位“柳千舞”与我过于相似,以至于荣王都未能分辨真假?想着我仔细打量起来:这位姑娘眉眼如波,应是十足的美人,身量纤细,形态优美,若是不知情者,无论从何处看都配得上“第一舞姬”之名。她虽优秀,可细看之下却与我诸多不同,若是小舒或者师兄,定能将我们分清。
思量间乐声响起,是我常在寒月楼表演的曲目之一。我细看去,这位姑娘步法,形态可说的上是一等一,只是在我的角度看,缺了些对乐曲的情感表现,所以基本功是够了,只在感染力上有些可惜。
一曲毕,由皇上领着,现场响起了雷动般的掌声。无论这位“柳千舞”究竟是谁,单凭舞蹈,我还是欣赏的。听着现场之人的夸赞,皇上与这位姑娘显然甚是满意,就连权野也一同鼓掌,看来他即使上次现场看过我的表演,如今也分不清了。
正在此时,我偶然瞧见人群中有一双眼睛火亮地看着我,下一秒,我看清了这双眼睛的主人,随即心道:坏了。
只见那乔美人鼓着掌悠悠站起,向台上行了礼,顿时场面恢复安静,众人齐齐看向她,听她道:
“这天下第一舞姬果真令人开眼,多谢皇上今日宴赏同观。既如此,今日舞个尽兴如何?”
“哦?”皇上显然对乔美人的提议颇有兴趣。
“回皇上,近日府中来了位舞姬,那身法舞姿,奴妾瞧着,竟与这位柳姑娘不相上下。那日庄妃娘娘也在,可证奴妾所言不虚。”
说着,皇上半信半疑地向庄妃确认,庄妃点点头表示认同。
皇上大喜,急忙要求请这人出来献舞,却听乔美人又补充道:
“皇上,奴妾早听闻,这第一舞姬以一首《碧凉洛寒曲》名震天下,此曲非技艺超群之人不能舞出其精髓,不如请这两位共舞一曲,当下高低立现。”
“甚好!就按你说的办!朕今日便要开开眼!”
皇上激动地附和,台下之人也纷纷翘首以待。
自从乔美人讲出第一句,我就已恨不得冲上去将她的嘴巴封住。看着她看向我得意的眼神,我早在心中将她来回鞭笞千百遍。都说女子与小人难养,我对此本并不苟同,然而此时我却觉得这是为乔美人量身定做的一句。《碧凉洛寒曲》作为我的当家曲目,舞的好了则当众暴露身份,舞的差了则无异于打了庄妃与王府的脸。我已被架上火炉,值此进退两难之际,除了硬着头皮上去,再无他法。
思虑间乔美人已示意家丁来到我面前,顾不得周围姐妹各异的眼神,我深吸一口气,随他一步一步走上了地毯。
乐声响起,我侧耳倾听,这琴虽与师兄的演绎还有差距,却已是可圈可点。我抬手示意那位柳姑娘,对方自信一笑,随后张开双臂率先跳了起来。我在一旁观察,这曲子她一定练过,只是因为难度太高,有些细节还未完全还原。外行看上去,形基本到了;可内行再看,其中的魂却是不足,然而即便如此,想要蒙混各位大臣的眼睛还是足够了。
待第一段结束,我展开衣袖迎了上去...
就像在长洛时那样,我想象华丽气派的寒月楼中,师兄正坐在一旁抚琴,师父站在上层栏杆向下看着,小舒歪着脑袋不时傻笑,还有其他同门也那样欢喜...一时间我忘记了自己正身处何方,旋律像清泉在耳边流淌,划过我心间一丝沁凉,只道我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李欢。
然而现实就是现实,皇上,荣王,乔美人...他们都实实在在坐在那里,席间所有人都怀有各自的心思瞧着我。
我知道是时候想办法脱离目前的困境了。
舞过一段,在转身时刻我有意将脚步放慢一拍,于是如愿扭了脚腕,就这样生生摔倒在众人面前,还刻意出声惊呼。乐声顿停,那位“柳千舞”似乎也没料到这样的情况,直直愣在原处。倒是成岳与刘姑姑反应极快,他们见状便要迅速上来扶我,谁知这时却听台上之人传出一句话:
“德安,还不快去看看情况。”
此话一出,我着实心里一惊。我曾听说,这德安公公是皇帝面前的大红人,我一介舞姬怎敢有如此待遇。再看一旁的庄妃,那表情似乎也有些意料不及。
我急忙爬起重新在殿下跪好,对皇上说道:
“多谢皇上关心,民女无大碍,扰皇上雅兴,罪该万死!”
闻言,皇上未恼,反而面色和悦地对我说道:
“欸,朕不怪你,只是你舞技出众,若是因此受伤未免太过可惜。”思考一下,他又说道:“这样吧,你即刻随朕入宫让太医为你诊治,保证你毫发无损,可好?”
这下我可真是慌了神,此时入宫后果难料,若拒绝便是抗旨。别看这君臣二人貌合神离,怎么强行带人走的方式却都一模一样?
我绞尽脑汁,苦思冥想,看找出个什么借口才能让皇上放弃这个念头。可令我意外的是,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人却在这时站了出来...
权野一拱手,对皇上道:
“皇上,一个舞姬而已,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皇上日理万机,若是为我荣王府一个小小女子费心费力,那便是臣的罪过。”
听他一言,皇上脸色立刻阴沉下来,一旁的庄妃面露难色,只有我忽然觉得这权野的形象高大了起来。
不等皇上出言反驳,权野沉声道:
“成岳,将她带下去好生诊治,若是有所损伤,让皇上忧心,本王必不饶你!”
说罢,成岳会意立刻上前领命,同时叫了几位丫鬟将我小心抬走。
就这样,我眼见席间气氛冷到极致,被几人一路平稳运到了一间屋中。随后来了几位大夫为我检查一番,幸好只是轻微扭伤,敷了药,简单包扎一下便无大碍。
大夫走后,成岳安慰我几句也回去复命了。终于只剩我一人,方才惊魂未定,此刻才后知后觉有些害怕。当日与权野初遇便经历了生死动荡,他带我回府未成我还自己送上了门,辗转流离今日又在他面前一舞,虽不确定他是否已识破我的身份,可当众忤逆圣上将我留下一定有什么原因。思及此,我直觉此事不会就这么结束。
近几日勤于练习甚是疲累,尤其今日早起至今饭都没有好好吃上一顿,又经历了刚刚这么一遭,此时我是身心俱疲,又累又饿。环顾下这间屋子,典雅别致,洁净大方,屋内陈设带有生活的气息。我跛着脚一点点挪到桌旁,先倒了杯茶一饮而尽,顿时干涸的嗓子得到了滋润。我又拿起盘中摆着的苹果,这果子香气诱人,顾不得在袖子上擦一擦我便张开嘴狠狠咬了下去,顿时唇齿间弥漫着甜美的香气。我三下五除二将这苹果吃下,勉强算填了肚子,困意也在这时涌了上来。看了看西边整洁的床铺,我蹦蹦跳跳来到床边,仰身躺了下去。虽说床板比起普通的硬了些,可这铺盖枕头的材质可是上上品,睡在上面还是相当舒适的。不过一会儿,我的思绪就开始放空,进入了梦中世界...
我缓缓睁开眼,等了一会儿让思绪回到脑中,才反应过来这就是我刚睡着时待的地方。与之前不同的是,此刻的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清新的气味,这味道很是熟悉,正是我早前快要嗅到失聪的茉莉香气。
茉莉香气...?为什么,突然会有这个味道?我猛一回头,不由惊呼出声——那冷峻英武的人正靠坐在堂中的椅子上,手中捧着一碗清茶,很是悠闲。
“醒了。”
我不由攥紧了手边的被单,全神贯注地等待着他下一步的行动。
权野低下头品了一口,将杯盖盖好重新放在桌上,这才悠悠转过头来。
“好久不见,柳姑娘,或者该叫你,小连?”
这个称呼实在有些陌生,思索片刻我才从记忆中把它重新找出,同时不由在心中惊呼,原来他那时已经认出我了!
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再遮遮掩掩,反正已落入他手,再不济也就是一死。想到这里,我倒坦然起来,索性问道:
“王爷既然早已认出我,为何不直接将我抓了,反倒纵容我在府中这些时日,难道就不怕我伺机为寒月楼报仇吗?”
闻言权野嘴角微扬,像听到了什么有趣的故事,反问道:
“你对我毫无威胁,又帮我为皇上献舞,我为何要抓你?”
“你...”
“说起来,那日寒月笙箫会我便邀柳姑娘来我府中,早知今日,姑娘当时随我一同入府多好。”
看着面前之人淡然的笑脸,我的怒火不由冒了上来,虽然他的话不无道理,却平白惹人听着生气。
我不搭话,一边紧盯着他,一边顺着方向问:
“所以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闻言,他的笑意渐渐收起,转而换上一丝试探之意:
“你来府中是为了那日之事?你觉得与本王有关?”
半响,许是见我面色坚定,他又恢复了怡然,说道:
“我只能告诉你,寒月笙箫会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就连本王也被摆了一道,其他的嘛...你若答应与本王合作,我便告诉你。”
听了他的话,我只觉此人颠倒黑白,设了圈套希望我跳进去。对于接下来的提议,我也没有了再听下去的耐心,便开口直言:
“多谢王爷抬举,不必了。”
听到我的答复,他并没有太意外,只是摇了摇头,叹出一句:“可惜。”
随后,他再次拿起桌上的茶杯,低下头捏起茶盖仔细拨着,说道:
“来人。”
话音刚落,季玄便带着两名侍卫冲了进来。
权野漫不经心地对他们说:
“将她压至柴房好生看管,若有伤毫发,拿你们是问。”
“是!”
那两人也是极有效率的,说罢便上来将我手脚捆住,我知晓挣扎无用,他们倒也没将我捆得太紧。
最终,我被押到了后院的柴房之中。
一进去门便被上了锁,那两人的影子就停在门口,纹丝不动。
夜晚,凉意甚浓,月光从窗中撒下,我挪着来到光圈之中,顿时感到一丝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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