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度了几日,日子倒是安生自在。在这里有人管吃管住,还有丫鬟服侍我收拾洗漱,若不是这个卫生环境有些不尽人意的小屋,我都险些以为自己还是被人伺候的大户小姐。
自那日之后,我再未见过权野。无论他是等我主动服软求饶,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我都已决意不再上他的当。趁着最近的悠闲时光,首要任务是把脚伤养好,这样我才能寻着机会逃出去。
一日傍晚,丫鬟伺候我梳洗完毕,端着水盆子向外走去。平时除了生活相关,与外界有关之事她们一句也不肯多言。今日许是我软磨硬泡久了,有个小姑娘终于松了口,她一边给我绑上绳子,一边说道:
“最近王爷事忙,顾不上府中事务,我们也连着几日不见王爷了。”
剩下再多的她死活也不肯讲了。我不好多加为难,将身上剩的一些珠宝首饰赠与她,她推辞几下最后还是收了。
待她们走后,我急忙掏出晚膳时藏起的一只小碗,配着几声猛烈地咳嗽将它打碎,拿着碎片割起了手上的绳子。
这绳子原本就绑得不紧,也没有刻意找些顽固粗壮的,经过一番努力我便成功将其割断。解放了双手,我又解开绑着双腿的绳子。这段时间下来我的伤已基本养好,只是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这些日子我还是装作行动不便,实际上只要不激烈打斗,都已无大碍。
我回顾左右,从怀中掏出一包药来。这药是我平日喊着疼痛硬要大夫替我开的麻醉散,我将它们偷偷攒下一些,又四处找了几只小竹筒包上这药,再将前端磨尖,便能制成将人麻醉的暗器。
我一边动手,一边观察着门外的动静。
谁知这时,那两名兵马俑一样的侍卫突然闷哼一声倒了下去,一个高大的人影取而代之映在门上。我急忙停下手中的事情,屏息以待...
只见那门锁响了几声,随后门也猛地被打开,一个我再熟悉不过的人出现在面前。
“师兄!”
我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紧接着那身影渐渐在我面前放大,还未来得及反应,我就陷入了一个温暖又令人安心的怀抱。
是多久之前了,曾经感受过这样的怀抱,我已记不清。此刻,听着他沉稳地心跳声,那种强大的安全感又重新回到我的身体里。
不知过了多久,他将我缓缓拉开一些,趁着皎洁的月色,我看到他眼角含着的热泪,还有满目失而复得的喜悦之情。
“你瘦了。”
沿着那道柔和地弧线,我来回描摹着他脸颊的形状,和我最后一次见他时相比又消瘦了一些。
“欢儿,你受苦了。”
看着他的憔悴模样,还有唇边来不及整理的青须,我明白他一定是费尽了心力才来到我的身边。
等到我们渐渐平静下来,我擦去眼角不知何时淌出的泪水,问道:
“师兄,这些日子你都去了哪里?”
闻言,他的眼神闪烁,似乎想到了什么,随后拉着我就要向外走,同时回过头对我道:
“说来话长,我们先逃出去,不然一会儿再惊动府兵就糟了。”
我点点头,将刚制好的暗器收入囊中,由他牵着跑了出去。
出了柴房,师兄带我向花园逃去。那里草木旺盛,山石林立,是最便于藏身之处。看来在此之前,师兄果然已将此地地形勘察透彻,烂熟于心。
我们东躲西藏,成功避开几波巡逻的府兵。
出了花园,便是我曾生活的天上乐。我们沿着廊下向外跑去,谁知半路遇上了刘姑姑向这边走来,我大惊,情急之下带着师兄躲入了原先的住所,细听外面的动静。
还好,脚步声并未继续向这里来,我摸着胸口看向师兄,他也着实松了一口气,笑着抚了扶我的头。
我看了看身上艳丽的着装,去柜子里取出夜行衣,回头看向师兄,思考怎么和他开口。他见此情景立刻了然,对我道了声:“我去那边。”便径自走向了帘后。
我快速换了衣裳,又将身上的饰品卸下,留在这里当是这几日吃穿用度的补偿。
待收拾完毕,我与师兄悄悄从房中溜出,一发力飞上了房顶,沿路向外飞去。
师兄素来脚步极轻,身法高超,一个人在王府闯荡尚可,可偏偏带了个有伤在身的我,不得不顾忌许多。于是,历经波折坎坷,我们终于从王府逃出。脚触到地面的那一刻,我像做梦一样,心中终于落下一块石头。
我们沿小路向城外逃去,师兄怕我使力加重伤势,便将佩剑别在身后,双手搀着我走。
谁知刚转过一条街,一道寒光从我们面前一闪而过,师兄见势迅速挡在我身前将我护住,一只手已拔出长剑,对准前方。
我露出头,看远处站着一个高挑的黑衣人,脸上戴了副严密的面具,手中握着一柄短剑,只是那短剑的手柄极长,我还从未见过这样的设计。
此人来者不善,光看周身散发的气场,我便感到这人必定不是等闲之辈,果然,师兄也在此时出声,叫我躲在一旁护好自己。我应了一声急忙跑到一边,找了处遮挡物躲了起来,同时探出头观察现场的情况。
两方对峙了一会,却都迟迟按兵不动,最后还是师兄打破僵局,持着长剑率先刺向了对方。师兄的速度极快,我原以为以他的功夫对方一定会落下风,谁知那人在师兄快要挨身之际瞬间后撤,径直回身刺了上去。师兄及时收身以剑抵挡,那人的力量却并不弱,两人一下划出好远。
我从旁看着,若说原先这场战斗我是信心满满,此刻看来却不禁攥紧手心。此次交战一开始双方还可相互较量,可十几个回合下来师兄明显渐渐吃力,眼看就要招架不住...
我有些错愕。师兄暗影榜上排行第四,除非榜二榜三或是赤影,按理不会出现这等状况。可榜上几位又怎会出现在此?莫非是江湖上后起之秀,或是什么世外高人?
来不及多做分析,我在一旁伺机以待,准备一会儿趁机出手替师兄解围。两人从远处越打越近,我不动声色地向外挪去,发现师兄手臂受了伤,急忙准备动手...
谁知那人操/着短剑刺向师兄,眼看此时师兄已避无可避,那人却忽然身形一顿,师兄抓住机会几脚踢在那人胸前,那人向后退出一截以剑拄地,师兄不再恋战,立刻冲过来带着我飞离了此处。
我们不敢有半秒停歇,一路逃出城,见身后再无人追赶,才找了片林子落地休息。
我扶着师兄靠在一棵树上,拿起他的手臂查看伤势,还好这一剑不深,只是伤及皮肉。我从衣服上撕下一段布条为他包扎止住血,他扯出一个微笑,说了句没事,我不放心,又抓起手腕把了把脉,索性他没有骗我,未受内伤,我这才作罢。
处理完伤口,我坐在他身边休息,想起刚才的情况,不禁感叹道:
“方才最后一剑,我实在捏了把汗,幸好这次师兄你及时找出破绽,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师兄沉默了片刻,平静地说:
“他是故意放我们走的。”
“什么?”
我不解,明明见他们打得天昏地暗,怎么会是有意?
“此人武功深不可测,与他交手第一回合我便知道,他的功夫在我之上。刚那一剑他要是想取我性命,我是一定躲不开的。”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感到十分疑惑,也同样问出了这个问题。师兄思索一阵,答道:
“不知。不过既然他有意放过我们,就不会再来了。”
我点点头,问道:
“师兄可知此人身份?如此高的武功,应该在江湖上有些名头。”
闻言,师兄陷入了短暂的沉思,随后摇了摇头。
看来这应该是位未出世的高人,竟连师兄都不认得,只是不知道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先是为难我们,却又放了我们。
林间吹过一阵寒风,我不由抱紧双臂将自己圈得紧些。许是见我此状,师兄未受伤的右臂向前一挥,甩出几只暗器打在前方的树枝上,顿时从上掉下些枝杈。我上去将它们收集起来堆好,师兄掏出一只火折子扔了上去,瞬间燃起一团火焰。
我靠近了一些,感受着这堆火带来的温暖,蓦然间觉得此刻的景象有些熟悉——
也是这样深夜的密林,也是同样的劫后余生,我们坐在火堆旁聊着天...
忽得,我的脑海中出现一个人——
那日分别得匆忙,他潇洒地离开,我却来不及再道声谢。
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旁边传来几声咳嗽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向师兄挪近了些,想着是时候解开一些谜团了。
刚斩断的枝杈还带着水分,在燃烧的火焰中噼啪乱响着,我道:
“师兄,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他看向远方,平静地说:
“回长洛。”
我眼眸低垂,泄了些力气。
“可是...寒月楼已经烧了...”
鼓起勇气讲出这句,发现心里还是疼得紧。
师兄转过头来看着我,说:
“寒月楼虽没了,可夜阑还在,我们的同门都在长洛等我们回去。”
我有些疑惑,问他:
“那日荣王带人围剿夜阑,你们为何不逃去别处,反而还呆在长洛?”
“...”
见师兄欲言又止的模样,我有些急了,追问着:
“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快告诉我!”
师兄沉默良久,终于叹了口气,转过身来面对我,认真地说:
“那日我与师父早知荣王要来寒月楼,派你去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其实早派了门人暗中准备,就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谁知那荣王竟是有备而来,先是一场大火莫名烧起,我们的人冲进去后又被他带人包围,死伤惨重,我们只能先行撤退。”
讲到这里,师兄忽然面露愧疚之色,扶着我的肩膀说道:
“那时突然起火,我本想救你一起离开,谁知师父早早从旁看着,硬是将我穴道封住强行带走,我...我看你陷入危险,急得五脏六腑不得安宁,却还是没有办法...”
“欢儿,是我对不起你...”
听了他的话,我缓缓摇了摇头。
其实那日权野要人抓我,又突发大火,在我无助之时转身却发现他们都已悄悄离开,留下我独自一人,要说没有心凉那便是自己骗自己。可既然从一开始就决意独自面对一切,我也不应该再依赖他人,况且我始终相信他们定是别有安排才会如此,毕竟他们都是我最亲的人,无论如何我都不应为此耿耿于怀。
等他重新恢复平静,我又问道:
“那师父呢,还有小舒,他们现在也在长洛吗?”
听到这个问题,师兄的眼神忽然开始回避,我心中顿时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他与我隔开些距离,长久,他肩膀一沉,像是下定了好大的决心:
“那日见师弟们被困,师父留我保护他人撤离,自己冲了进去。等我回去寻他,寒月楼已毁尽,几个师弟重伤逃出,师父却不知去向,只怕即便还活着,也早落入了权野手中...”
“你说师父他...失踪?”
听了他的话,我想了半天却只能说出这个词语。一个我从小仰望尊敬的人,夜阑的一家之主,怎么会,死?
可若只是失踪,为何到现在他都杳无音讯...
我将他转回我的面前,瞪大了眼睛焦急地问:
“那...那小舒呢?你们把她带出来了吗,啊?”
我几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抓着他的衣服,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期待他给我想要的答案。
“她...她本来已随我们撤离,却独自返回去找你...就再也没出来。”
很轻的一句话,像一片羽毛,却如千斤砸在我的心上。我只觉胸口一热,嗓子里卡了一些腥甜之物,却始终憋闷着无法释放,难受得厉害。
她与我一同长大,我也以为会一同变老死去。她曾说要一直跟着我,叫我不要丢下她,为了这句话,她跑回刀光火海之中寻我,可我未死,她却活活葬送了性命。如果那天我回去找她了,如果我哪怕有一丁点想到她的处境,她是不是...
终究是她到最后都守着这份温情,我却连这也无法守住。
我紧紧抓住师兄的衣服,任泪水向外流淌,心却还是疼得厉害,悔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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