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方很眼熟,断壁残垣上印着焦黑的痕迹,四周尽是残砖朽木。
可还没等秦崖细想,天空中开始下雨。刚开始只是一滴、两滴、三滴,后来密集了起来,天空乌云沉沉罩了下来,遮天蔽日的仿佛当头盖下一把罗伞,暗沉沉的,就连飞鸟也惶惶莫已地纷纷归巢。
秦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然后他愣在了那里。残砖的一角,有着残缺的纹路。
那是獬豸。
那砖上残缺了半个身子的獬豸嘴中咬着个“秦”字。
那是他秦崖从小看到大的、深深地刻在心里的家徽。
那是御史出身的秦家的象征。
这是他八岁那年被佞臣傅宗书一把火烧毁了的、位于汴京苦水铺附近的,秦家的故居。
雨越下越大。
秦崖撑开身后斜背着的仙云问鹤,默然站在这一地砖石间,仿佛一座沉默的雕像。
他回来了。账本本就放在他随身携带的梨绒落绢包中,自然也跟着他一起回来了。
可是十二年过去,傅宗书还活着吗?秦崖茫然地看着这些倾颓的砖石,只觉得这里太过空旷,太过寂寞。
就在这时,有两人用袖遮着自己,窜进这原本是秦家的断壁残垣。秦崖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这地方虽布满残砖朽木,杂草丛生,但还有几片罩顶瓦盖,未曾塌落,还可以作暂时避雨之地。
想来这俩人是来避雨的。
于是他挪了挪脚,把能够避雨的地方让了出来。
那两人狼狈地掠入这片废墟里,匆忙地抹去襟发上的水渍,更怕沾湿了字画,其中一个解下巾帕,抹干水迹,另一个背着把剑的也过来帮忙,墟外雨下得越发滂沱,墟内越发灰暗。
两人对视一眼,苦笑了起来。
这笑意其实并不十分苦涩,只是十分无奈。
那个正抹着水迹的看了一眼秦崖,只觉得他衣着不凡,于是开口便问道:“你有伞,为什么不回家?”
“我家就是这里。”秦崖指着他们踏脚避雨的地方,轻声说道,“这里曾经是我家。”
“可这里如今是一片废墟?”
“那是因为我家的仇人在十二年前一把火烧了这里。”秦崖说,“若不是我父母护着我,我只怕十二年前也死在了这里。”
那两个人不说话了,沉默在三人中蔓延着,又有些尴尬,又有些无奈。
英雄落难时,最不喜欢谈落难,这跟凡人稍遇挫折,就埋怨个没完是不一样的。
所以他们只好找话说。
“这雨下的可真大。”背着剑的那人叹了口气,“在下姓王,叫小石,帝王的王,大小的小,石头的石。那位是我一路来汴京时的同伴,叫白愁飞。你呢?”他问秦崖,面上带了点腼腆,带了点尴尬。
“我?我姓秦,名崖。”秦崖挑挑眉,“十二年前秦御史家中幺子,师伯赐字峻峰。虽然我并不喜欢这个字。”
“倒是跟王小石的名字有些异曲同工之妙。”白愁飞开了个玩笑,又看向废墟外的雨帘,“这雨可能要下一阵子。”
他们说到这里,忽然看见四个人,冒雨跑了进来。
经过这废墟前的一条小路,一旁尽是枯竹苇塘,另一旁则是民宅破居,这小路却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将军胡同”,这四人便是从墙角旁闪窜出来的。
原本由于躲雨之故,行色匆匆,白愁飞也不觉诧异,可这四人进入废墟里后,将两人留在入口处探看,另两人走了进来。
进来的两人中,有一个甚是高大、威猛、相貌堂堂,精光矍矍的眸子往王小石和白愁飞横扫了一眼。
另一人忽然剧烈地咳了起来。
他用手帕捂住嘴唇,呛咳得腰也弯了,整个人都像龟缩了起来,连听到他咳声的人都为他感到断肠裂肺的艰苦。
那高大威猛的人想过去替他揩抹淋湿了的衣发,咳嗽的青年却摇首拒绝了。
他手上的白巾已沾上目一染红渍,而他双眸像余烬里的两朵寒焰。
那青年直直地看向秦崖。
“你是秦崖?”他问。
“我是。”秦崖答道。
“傅宗书还没死。他还是在做他的相国。但是李龄拿到了他的证据,放在了逆水寒里。”青年看着秦崖,一字一句地慢慢地说到,“秦家十二年前,是因为证据被灭的。但傅宗书事后,并没有找到证据。”
“因为那证据在我身上。”秦崖轻声说,“我失踪了,证据自然也失踪了。我和随着我一起失踪的证据,就成了他头上悬着的宝剑,随时可能掉下来要了他的命。”
“可皇帝信任他。”青年说。
“所以这证据不能现在交,否则就是打草惊蛇。”秦崖说。
“你说得对。”青年喘息两声,“不过也快尘埃落定了。”
“是么……神侯府已经动手了?”秦崖问。
“顾惜朝回了京,戚少商和息红泪也到了。”青年说,“虽然我并不知道你这十二年去了哪里,但是你终归还是我的朋友。”
“你这个决不疑……迟早会给你惹麻烦。”秦崖叹息一声,“不过我仍当你是以前那个偶尔会来我们家坐的远远的赏梅花的小哥哥。”
青年从鼻子里笑了一声,又向秦崖摆摆手,“你去吧,去找神侯,让傅宗书给你爹娘陪葬。”
“他不配。”秦崖说,“挫骨扬灰还差不多。”
“随你。”青年又嗤笑一声,“磨磨蹭蹭做什么,快走快走。”
“行,那我走了。”秦崖转了转伞,甩去伞面上的雨水,纵身跃起,很快就隐没在大雨中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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