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为期三日的梦师会,目的是要四位梦师借助这个会晤来交流心得,互相交换经验,以期能领悟出更上一层楼的造诣。
梦师会期间,四位梦师自然都是要住在这四师会馆内的,这是为了方便四位梦师之间的交流,同时也能方便一些有着特殊情况,需要同时请到多个梦师的委托人可以在这三日内登门拜访,进行委托事宜。平日里四位梦师通常是不会一起接受同一桩委托的,但在梦师会期间是特例,这是上一任破梦师苍夜定下的规矩。
前任破梦师苍夜是淮安国有史以来最杰出的梦师,与苍夜有过接触的委托人曾传出过一个不知真假的消息,听他的说法,这前任破梦师苍夜似乎同时掌握了造梦和破梦两种方法。此话一出,天下人皆为此惊呼叹哉,毕竟掌握一门梦师的功夫已经是不得了的本事,要是有人能同时掌握两种功夫,只怕是有翻天的本事了。
虽然不知道这传闻是真是假,但毫无疑问,苍夜是一个很好的领导者。为了方便梦师会的召开,让东西南北四方的梦师都能聚集在一起,他自己出资,在都城中心盘下了这个四师会馆,还特意在院子中心造了个和酆都城那槐树梦池一模一样的景。于是,即使在苍夜失踪、新一代破梦师出现之后,这一年一度的梦师会也还是一直被定在这四师会馆召开。
昨日被百草带回了四师会馆后,槐安累得恨不得倒床就睡,要不是惦记着手里那滴眼泪,她巴不得就这么昏睡到大天亮,好生休整一番自己的魂识。
结束了乱七八糟的一个晚上,第二日起床,槐安只觉得头疼、胃疼、手脚疼,全身上下的神经都酸胀不已,不由地感概梦师真是个高危职业,却又不得不强迫自己起身洗漱,去参加今日的梦师会。还没进到会馆大堂,槐安就听见从里面传来的梦蝶的声音。
东梦师梦蝶,久居扬州的造梦师,是四位梦师里年纪最小的一个,也是最活泼话最多的一个。可能是因为年纪小,因此格外爱闹腾,尤其和那除梦的西梦师烂柯极为不对付,通常是没讲几句话就要吵起来了。
槐安叹了口气,莫名想起了昨日会议上的混乱场景,极为无奈地踏进了大堂。一看见她来了,梦蝶眼睛亮了亮,小碎步跑到她边上,嘴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吵吵嚷嚷,却贴心地放低了声音,招呼着槐安坐到她边上来,“槐安槐安,你快来我边上坐,我专门给你留了个位置,快来快来。”
槐安脚步虚浮,悠悠地被她拉扯着在位置上坐下,正对着西梦师烂柯,随意地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槐安环顾了一下四周,不见百草的身影,正打算问梦蝶,就听见从门厅那传来熟悉的声音,“怎么,三位梦师都到齐了,就等我一个吗?”
“是呀是呀,就等你一个了,慢死了,连烂木头都比你到的早。”梦蝶站起身来,双手叉着腰,对着百草挤眉弄眼,一副大小姐脾气。百草忙不迭地道着歉,在那剩下的位置上坐定,今日的梦师会就算是正式开始了。
会上大多是梦蝶一个人在喋喋不休地讲着她这一年来发生的趣事,像是造梦的时候不小心把委托人喜欢的女子和他的小表兄搞混了,结果委托人在梦里给自己的小表兄表了白;又像是她之前拿错了梦石,把已经放了梦的梦石错当成了空白的梦石,结果把两个梦给放在一起成了一个梦……
百草时不时地应和几声梦蝶的趣事,还赏脸地哈哈笑出声来。烂柯则是一如既往的闷声不吭,像块木头一样坐着,偶尔蹦出几句气死梦蝶的话来,气得她当场就要发作。
槐安的心思还沉浸在昨日发生的事上,心不在焉地听着梦蝶在耳边絮叨着,偶尔在梦蝶不停的追问下应和个一两句,其余时间就和烂柯一样静坐着一言不发。她一直以来都少言,安静惯了,所以梦蝶也并没有发现她的不对劲。
百草看着槐安若有所思的样子,悄无声息地在桌子底下握住了槐安的手,脸上却未见任何变化,仍是嬉笑着应和梦蝶造梦的趣事。槐安被他这一握吓了一跳,紧张地看看他,又看看毫无察觉的梦蝶,脸上一红,竟是心生悸动,只觉得一股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匆忙找了个借口提前离开了会议。
梦蝶这才看出些不对劲来,却又不明白槐安不对劲的由头,又怕是自己话太多吵到了她,只好讪讪地让槐安回房间去休息了。槐安一走,梦蝶就压低了嗓门,一只手放在嘴边做小喇叭状,做贼似地问起槐安的事,“你们说,槐安心情不好是不是想到苍夜了呀?”她皱了皱鼻子,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自从苍夜消失之后,每年的梦师会她都闷闷不乐的。”
百草听见苍夜的名字,心中烦躁,听梦蝶这么说完,竟然连一贯的笑脸都摆不出来,最可气的是,一向寡言少语的烂柯此时居然还加入了这个话题,和梦蝶你一言我一语地讲着苍夜和槐安过去的一些事情,时不时又瞄百草一眼,眼中满是挑衅的意思。
百草心生不快,没了往日的温和脾气,一声不吭地喝着茶,却也不好同两人发作。眼下看见烂柯那挑衅的眼神,心中登时窜起一苗火,抓着个话头就开始暗搓搓地讽刺起来,“呵,那苍夜可不是厉害着么,又会造梦又会破梦,接委托还不收取任何代价,要不说是四师之最呢,也难怪我们西梦师这么仰慕他了不是?”
烂柯听出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来,冷笑着反问道,“你什么意思?”
百草嗤笑着回他,“我能有什么意思,我是说,西大梦师,你的身份根本就是我们四个里最鸡肋的吧?有入梦师和破梦师,完全可以取代你这个只会用暴力解决问题的除梦师,也难怪你那么仰慕前任破梦师苍夜了,毕竟他可是淮安国有史以来最杰出的梦师了,我说的对吗”
烂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手里不知何时握着一把斧头摆弄着,“呵,我这个除梦师再鸡肋,也比连名字都没办法被人记住的现任北梦师强。要不说人和人是有区别的呢,有的人样貌和别人一样,可实际上什么都比不上他,只好千方百计地模仿他,伪装出温和的性格还有那虚情假意的老好人形象……”
百草听不下去,将手中的茶杯往桌上狠狠一放,顿时水花四溅,衣服上、袖子上、桌子上都是飞出来的茶水和茶叶。梦蝶被他俩这突如其来的争吵惊住了,这会听见这茶水声才终于反应过来,赶紧把烂柯拉了出去,生怕迟一步他俩就要打起来。
百草独自坐在大堂里,一股穿堂风吹进来,吹在他沾了茶湿漉漉的衣服上袖口上,只觉得一股冷意顺着衣袖钻进身体里,通体僵硬。心中怒火压抑不下,良久才克制住自己的情绪,离开了大堂,今日梦师会就这样草草结束。
梦师会不欢而散,百草回了卧房没再出来,梦蝶则是拉着烂柯去了他的卧房,说是要盯着他怕他再去找百草的麻烦,结果自己先犯困,在烂柯的房里睡了过去。槐安先行离开了梦师会,自然也不知道会上发生了什么事,入夜后只觉得乏闷,想着出来院中散散心。
槐安来到复刻的梦池旁坐下,下巴枕着一只手臂,另一只手则无意识地扫过那假梦池的水面,带起圈圈涟漪。她把手伸入池内,似乎是想从里头掏出一块装饰用的梦石出来,还没抓到那石头,就听见身后不作掩饰的脚步声逼近。
“这一池都是假梦石,苍夜告诉我的。”梦蝶眨巴眨巴眼睛,从池子里随手捞起一颗石头递给槐安看,“之前苍夜在的时候,我曾经想着偷偷拿几块梦石回去造梦用,结果被他抓个正着,他就悄悄告诉我,其实这些梦石都是用普通的石头伪装出来的。”
槐安听着梦蝶叽叽喳喳地说着“小气鬼”、“抠门精”之类的词汇,似乎想起来一些过去的事,想着想着又忍不住地笑出了声,抬头却看见梦蝶一脸惊讶地看着她。
“你笑了!你都好久没笑过了!自从苍夜消失之后我再也没看见你这样笑过。”梦蝶一手指着槐安的脸,一手又指指自己的嘴角。
槐安脸上困惑着,似乎是不明白,她问梦蝶:“我……很久没笑了吗?”顿了一下又问:“以前苍夜在的时候,我很爱笑吗?”
“对啊!就像这个样子。” 梦蝶努力地回忆了一下,两手并用地比划着笑脸,又怕槐安看不懂,干脆自己尝试着笑出槐安的样子来,表情看起来滑稽极了。
槐安突然没了兴致,在墨谨梦里回忆起的一些片段此时又涌入了她的脑袋,不疼,却让她心烦意乱。她站起身道:“天色已晚,早点去歇息吧。明日就是最后一天梦师会了,可不要再迟到了,我也去睡了。”转身便要回房,却又被梦蝶拉住了衣角。
槐安转身看见梦蝶,嘴上支支吾吾的似乎是有话要和槐安说,看上去和寻常大大咧咧的她非常不一样。槐安也不催促,等着梦蝶主动和她讲。梦蝶四周观望了一下,确定只有她们两个人后,将嘴巴凑到了槐安耳边小声说道:“槐安……我给自己造了个梦,可你知道的,我只能造梦,没办法自己主动入梦,你能不能……”梦蝶咬了咬唇,“你能不能,带我入梦。”
梦蝶似乎是怕她不答应,抓着衣角的手更用力了,脸上都急得涨红,“你,你只要带我进去,不用在里头等我出来的,我自己会有办法出来,不会打扰到你休息的。”
槐安看着她的样子,不期然地想起昨日在小巷子里被墨谨拦下之前,她曾看见梦蝶从后门鬼鬼祟祟地溜回会馆,眼睛还红红的,似乎是哭过,今天在梦师会上却说自己昨日一直待在卧房中休息,这会和她为自己造的这个梦有关吗?
等了片刻也没等到槐安的回复,梦蝶正要悻悻然地松开衣角,却被槐安反握住了手。
“那好,我带你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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