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喻把自己的目光错开,不敢继续与楚忱的视线相对。
他假装若无其事地侧过脸,去摆弄自己在后面架子上的外袍。
本想忍着,可眸中的红意却更甚。
这时楚忱的声音又出现在了段喻的耳畔。
“那,我以后可以如此称呼你吗?”
楚忱缓了缓有些酸痛的眼睛,看向段喻,带出一个明媚的笑。
“当然可以。”
“好。”
楚忱再次看到了他过去常见的笑意,睫毛略微颤了半分。他把话语的尾音窝在了喉咙里,声音淡淡的。
段喻别过眼尾去瞄他,发现他正在摸索着什么。
“他只穿了一件里衣,会不会冷啊……”
他看着楚忱似乎有些发红的手指尖,心疼地皱了下眉。
段喻摸了摸架子上晾着的还有几分潮湿的外袍,咬了下唇。
“这衣服现在还潮湿着,要是和楚忱说衣服干了,他见着肯定是不信的,但是我要是再这么穿着他的外袍,他要是生病了可怎么办……”
段喻回身看了下楚忱,隐隐下了个决心。
“还好,刚才他那颗药很好用,现在再用一下念力也无妨。”
他心生一计。
“诶!凝远君!狼!”
段喻突然说了一句,然后把手指向另一边无尽的黑夜。
楚忱的目光顺着段喻的指尖追了过去。
“哪里。”
段喻一双眼睛清明的很,演起戏来十足的真诚。
“凝远君,你快去看看,就在那……”
楚忱站起身,看向段喻。
“那你在这里,注意安全,剑拿着,防身。”
段喻看着楚忱交到自己手里的扶霜,神色有些许惊慌。
“怎么会……楚忱不是向来剑不离身的吗……这剑就相当于剑修的第二条命,他为什么会把剑交给我?不行,我不能拿着,过会要是真的有狼,他没有剑,可怎么办……”
他一边如此想着,一边开口拒绝。
“凝远君,这剑是你的宝器,我不能拿。”
“拿着,防身。”
段喻看着楚忱眼里的不容拒绝,眉皱了几分。
“凝远君,我灵力低微,用不了扶霜……没关系啊,你去,我如果发现狼了,我就喊。我一喊,你便过来救我,如何?”
“好,遇到危险,记得叫我。”
楚忱点了下头,转身走向夜色。
段喻看着楚忱离开的背影,整个人松了口气。
他伸出右手,两指在空中一旋,地上的火堆突然向天上跳动了下,然后一缕缕白气从火苗的顶端冒出。
段喻把左手成聚拢状,那些白气似乎有了生命一般,一点点地汇聚在他的左手掌心处。
见着差不多了,段喻左手翻覆,将白气推出,翻滚着的烟雾一缕缕散开,他右手两指一扯,缓缓将白气在双手之间铺开,最后再悉数引到衣服上。
“成了!”
段喻在嘴里嘟囔了句,然后唇角笑得明媚。
“不消半柱香,便会彻底干了!”
远处,楚忱四下里看着,并未发现有狼的踪迹,他心下又担心段喻的安危,便决定原路返回。
尚未走出树林,他便见到前方段喻站在那里,而手中,隐隐有云雾翻滚。
楚忱一双清明的眸子暗了暗,捏住扶霜的手指,也紧了半分。他没有再继续往前走,而是站在一颗树旁,一直看着段喻的全部动作。
每一处指尖翻转,都是他前世习惯的动作。
“他,不是忘了吗。”
“还是说,他只忘了我。”
“亦或者,他并不……”
楚忱把唇死死地抿着,目光却依旧没有分离半寸。
他伸出手捏住了一棵树的树干,树干不是很粗,但是看上去也有几岁的年龄。
楚忱的脸色让人看不出变化,手上的暗劲,却是越来越紧了。
他并不知道自己站在那里看了多久,直到咔嚓一声,那棵树一命呜呼,树的枝干从中间碎裂,接着徒然地栽倒向地面,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在这声闷响中,不仅仅是楚忱,连同正在烘干衣服的段喻,也猛地回过神来。
宁静的夜空中这声音实在是太过诡异和分明,段喻瞬间把头转过去,手中的烟雾散了大半,却还依旧剩下了一些在指尖缠绵着。
他看向身影来源的方向,眸子颤了颤。
那棵断掉的树下,楚忱站在那里,而他的目光,丝毫不离段喻。
段喻心下有些紧张,不安地吞了吞口水,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上还没有散尽的雾气,面色难堪。
他把手藏到身后,略低着头,抬眸看向不远处的楚忱。
“怎么办……身份藏不住了……连失忆,也藏不住了吗……”
段喻的目光有些闪躲,他见着楚忱一步步朝着他走来,略显慌张地转过身去,把自己已经干透的衣服一遍又一遍地整理着。
终于,该来的还是会来的,楚忱的声音在段喻的耳后响起。
“你,在干什么?”
段喻稳了稳心神,一把抓起自己的衣服,然后转过身去。
“没做什么,整理衣服啊……”
他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然后脸上依旧带着笑意。
段喻把楚忱的衣服脱了下来,递到他的面前。
“我的衣服干了,你的还你。”
楚忱看了看段喻递过来的衣服,却并没有伸手接过。
“拿着啊……”
段喻再次开口。
楚忱眸光闪了闪,一把抓住了段喻的手腕,然后干净利落地把他里衣的袖子向上翻卷着。
不过结果,却和他预想的不一样。
前世的时候,段喻身上的疤痕很多,说是伤痕累累,一点都不为过,那些都是他过去与野兽搏斗的时候留下的伤疤。
随着年纪的增长,虽然有些已经渐渐抚平,但是多多少少还是会留下痕迹。
可这条胳膊,却是光洁的,别说伤痕累累,就是一条伤疤,都没有。
楚忱的眉不经意地皱了下,他松开了手,目光看向了段喻的脖颈处,那道原本存在着的扶霜留下的剑痕,也没有一点点的痕迹。
段喻的目光一直跟随着楚忱的动作,他明白他的举动。
就连楚忱最后落在他脖颈处的那一瞬目光,他也清清楚楚。
段喻一直注视着楚忱的双眸,他看到他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了下去,心里酸得发疼。
天空一轮孤月高悬,皎洁的月色映得星子失了全部光芒,灰突突地不显形状。
夜黑风高,墨檀山飞瀑奔流的声音略有几分萧瑟,为此刻这孤清的场景更添了些许肃杀。
“说,你这副皮囊,是谁造出来的。”
楚忱的声音冷得骇人。
“我……”
段喻的嘴徒然地张了张,然后又再次合上。
“说!”
楚忱把扶霜横在了段喻的面前,剑未出鞘,却依旧凌厉。
如此多年,扶霜的寒气,没有一丝消减,甚至愈发凝重起来。
段喻见着楚忱的手捏扶霜捏得紧,甚至虎口微红,指尖颤抖。
他再次张开了口,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不是谁造的……”
“说。实。话。”
楚忱一字一顿,眸中好似结了霜般冰冷,他的剑离段喻又近了一分。
段喻没有后退,只是站在那里,他没有被威胁的紧张,仅觉心尖疼得发胀。
前世,他是墨檀邪宗,楚忱不止一次对他刀剑相对,可是他从未习惯过。
这次,也一样。
他嘴边扯出一丝笑。
“楚忱,我说的,就是实话。”
段喻的目光注视着面前的人,他看得出,在他叫出“楚忱”两个字的时候,面前人的目光明显动了动,甚至捏住扶霜的指尖都更用力了几分。
毕竟,这个世界上,除了前世的段喻,再无一人,会如此亲密得直呼他的名讳,甚至,他兄长楚恪也不曾。
“闭嘴。”
楚忱薄唇轻启,声音凝霜。
两个字,一字一顿。
段喻嘴边笑意更甚了几分,连带着,眼也愈发红了起来。
“说实话,你怎么不信呢。”
他伸手扯下了自己面具后面的绑带,一张世间难觅的清俊模样,彻底露在了楚忱的面前。
楚忱的喉结不可查地动了下,手中的剑有半息的不稳。
段喻看着面前人,笑得明媚。
“没有远道而来,没有重病,没有失忆,我只是被一缕前世早就分离出去的残魂,召了回来。这具身体,也是十多年前,我自己捏的。怎么样,楚忱,我手艺还不错吧。”
他装得云淡风轻,笑得灿若星辉,却被一双染着雾气的眸出卖得彻彻底底。
楚忱看着面前的段喻,目光灼灼。
“你叫我,如何信你。”
“你知道我当年为什么自裁吗。”
段喻一句话浅问,仿佛叹息一般地说出口,顺带着一滴泪从眼角滑下来,落到了他上弯的嘴角上。
“楚忱,你不明白的。”
“只要你说一句希望我马上死,我便不会多活一刻,惹你眼脏。”
段喻唇间生笑,字音悲凉。
“这样,能相信了吗?”
“不过你不相信也没什么,反正你向来是不信我的,我这缕残魂也撑不了多久,不出三月,我便不会碍你的眼了。”
“而且,永远都不会了。”
段喻嘴角轻轻扯了一丝笑,带起眼角让人心疼的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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