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

    “你,什么意思。”

    楚忱的声音冷到似乎一瞬出口,便会裹挟着周遭的空气,寸寸结冰。

    他一双清明的眼,染上了些许不可查的红意。

    只不过夜色太暗了,段喻没法看到。

    段喻嘴角扯过笑意,一双桃花眸因为染了雾而显得更让人心疼了些。

    “没什么意思,一缕残魂而已,撑不了多少时日的,不消三个月,便会散了。”

    他盯着面前的人,唇边笑意不减,眸中依旧猩红。

    楚忱捏着扶霜的手不曾失了半分力,不消仔细看,只要随意瞟上一眼,便可以见到他一只手已然是指尖泛白骨节发红。

    他把横在段喻面前的剑身一点点放了下来,动作力度有些缓,莫名有几分丧气。

    楚忱略微张开一直抿紧的唇,不知是叹息还是自问地说了句。

    “为什么会这样?”

    段喻看着楚忱此般模样,心下并不是很清明,他把手里的衣服塞到楚忱的怀里。

    心道是,残魂会消散这等知识,云胥怎么可能会不教?

    如此想着,他便随口说了句。

    “为什么会这样,凝远君不知吗?”

    只不过他随口一言,楚忱却会错了意。

    他抬起眼看向面前正在穿着外袍的段喻,又低头看了下自己被强塞到手里衣服,楚忱目光中似乎在隐忍着些什么。

    “抱歉……”

    两个字,低到尘埃。

    这次,换做段喻愣了下,人是愣了愣,但他的嘴巴却是没闲到。

    “抱歉?有什么抱歉的。真是没想到啊,九陆饱负盛名的凝远君楚忱,竟然连一个残魂会散的常识都不知道……这么说来确实该抱歉,你的确该对那些把你奉为神祇的云胥弟子,修仙弟子感到抱歉……”

    还没等段喻说完,楚忱便浅言打断了他的话。

    “我说的,不是这个。”

    段喻把在嘴边尚未说完的话重新咽了回去,心下逐渐有些清明。

    他抬眼对上面前楚忱的双眸,两个人四目相对,眸中互相的纠葛一点点涌现。

    “楚忱,我想听的,从来都不是抱歉。”

    楚忱的神色动了动,唇微张一息,却又再次抿紧。

    夜风习习,吹散了他鬓角的发,缠绵的青丝似乎带着什么情意融进了夜色。

    只不过,不知今晚的夜色心情如何,会不会把他的心绪揉碎,再好心意地传到段喻的耳朵里。

    两个人四目相对,都再未开口。

    半晌,终是噼啪的火苗溅到了两个人之间。

    楚忱垂眸,看向地面,再次启唇。

    “火要熄了,我去捡柴。”

    “不必了。”

    段喻心里闷着一股气,烧的五脏六腑都憋闷难熬。

    他右手两指向下,翻转成旋,瞬间几缕雾气缠绕在他的指尖。他刚要出手凝火,手中的雾气却被扶霜一缕剑光打散。

    段喻皱了下眉,看向面前的人,语气里有一丝烦闷。

    “楚忱,你干什么?”

    楚忱单手执剑,立于夜色。

    扶霜剑身雅致,为上古玄冰中凝成的霜痕所制。其剑柄雕琢纹路简单而古老,剑柄最上端镶嵌着一品寒泉深处土壤里孕化的青白玉,白玉纯粹,冰纹泛青,更显得整个剑体孤冷傲岸别具品格。

    楚忱收剑入鞘。

    “不干什么。我云胥教化弟子有方,还是知道残魂不可乱用术法之理。若有力气,不如与我同去拾柴。”

    “哦。”

    段喻嘴边应了一声,脚下却没动。

    楚忱向树林里走去,行至几步,回头看他,发现他并没有跟上,便也停下了脚步。

    “不来?”

    段喻一句不去还没说出口,远处一声狼嚎。

    “……”

    他叹了一口气。

    “现在小白没在身边,青哨和逆鳞也都不在,没有东西可以抵御这些野兽的进攻,若不跟上楚忱,过会没准真的会有狼过来。”

    段喻在心里如此想着,然后朝着楚忱的方向看了一眼,快几步跟了上去。

    一路上,两个人边走边拾柴,竟除了脚步声外,没有什么其他声响。

    楚忱向来话少,而段喻倒是真的不知此时该说些什么好。

    “段喻。”

    今晚楚忱开口叫他的次数未免也太多了些。

    段喻捏住了手里的小柴火,余光偷偷瞥了眼楚忱的侧脸。

    “怎么。”

    “你现在可感应到自己的其他魂魄?”

    段喻愣了下,如实回答。

    “没有。”

    “一点都没有?”

    楚忱停下了脚步,转身看他。

    “嗯,一点都没有。”

    段喻见着身旁的人停了下来,也止下脚步。

    “我本体剩下的魂魄过于飞散,甚至有些已经处于消弭状态,如飞灰一般不易察觉。我这具身体不过是几缕气捏出来的,念力有限,无法感应。”

    楚忱的眸色似乎暗了一息,他喉结轻动。

    “我知道一个办法,可以一试。”

    “什么办法?”

    “一个上古阵法。”

    “你是说锁灵探魂阵?”

    楚忱点了下头,顺带着喉结不可查的颤了下。

    段喻看着面前人,直接摇头拒绝。

    “不可,此阵法耗灵巨大,是以施法者本灵为祭,以灵寻灵,过于凶险。”

    “我可以。”

    楚忱的语气里带着坚定与不可拒绝。

    “你怎么知道你可以?”

    段喻直接反问。

    “我试过。”

    楚忱把目光看向别处,已然是在寻找宽阔可以施术之处。

    “那你成功了?”

    段喻自然是知道这个阵法的凶险,上古凶咒,当世无人敢尝试,就算楚忱自诩天资过人,试过这个阵法,也未必能成功。

    “没有。”

    楚忱回身说出两字,声音沉缓。

    “但我没成功的原因,是当时身边未有所寻之人的残魂,而这次,有了。”

    段喻徒然地张了张嘴,感觉自己并不能找出什么话再来反驳,便只能朝前面走了过去。

    “那我,能做些什么?”

    楚忱手中握着扶霜,在地上一笔一笔地勾画着阵法,并未抬眼看他。

    “过会站在我旁边。”

    “哦。”

    段喻自知已经帮不上什么忙,便在一旁仔细看着楚忱所画阵法,并与自己前世浅薄的记忆进行着对比。

    不得不说,楚忱真的是当今的奇才,若是他谦称仙资第二,这世上,真的无人可称第一。

    半个时辰,阵法已然画好,甚至有些代代相传所模糊掉的细枝末节,也被他充盈修缮。

    “过来。”

    楚忱转身望他。

    “好。”

    段喻朝他身边走去。

    “不要动,不要慌,仔细看,认真想。”

    “嗯。”

    楚忱把自己要说的话交代结束,转手在扶霜上一抹,鲜血顺着他的指尖滑下,滴落到阵眼之中。

    段喻伸手也想在扶霜上划一道,却被楚忱按住了手腕。

    “扶霜伤人本元,你用这个。”

    他拿出一把刀,递给段喻。

    “好。”

    段喻点了下头,指尖一抹,两指前挑,血滴滚落阵眼。

    一时间,阵法隐隐升腾起云雾,又略微显现出血色的光华。

    “闭眼,仔细看。”

    段喻在楚忱的话语下闭上了眼睛,神识随着阵法的驱使拨开浓雾,朝着前方看过去。

    浓雾缓缓褪去,一片青山碧水。

    两人同时睁开眼睛,侧过脸看向彼此。

    “天青镇。”

    再次齐齐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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