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能被他发现了。”
段喻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他慢慢直起腰,抬眸和面前的人对视着。
前世的时候,楚忱就比他高了些,重生以后,这身高差倒是更明显了。
此时,段喻看向楚忱,又把脖子比以往习惯的角度抬高了几分。
四目相对,段喻已经十年没有这么仔细看着面前人的模样了。
他的眉不浓不淡,很是精致。一双眸极为好看,眼尾稍稍向上挑着,却又不显得刁钻。
他淡褐色的瞳孔永远浓邃如一汪深溪,让人看不出情绪,最多能感觉到的,就只有冷淡和与人疏离。
不过段喻还是能看出,现在,楚忱的目光虽然外在没什么变化,但是与其他时候,隐约还是有着不同的。
他知道楚忱在忍着,但是至于他在忍什么,段喻不敢肯定。
段喻略有几分尴尬地扯了一丝笑,然后心里依旧紧张着,他指尖死死地捏着刚捡出来的树枝。
“阁下,你认错人了。”
段喻没有在声音上做太多的修饰,毕竟他这具身体的声音,和前世的那具,还是有些区别。前世的他,声音比现在略微暗哑些。
他一边看着前面的楚忱,一边缓缓低下了头,侧出半个身子,绕过面前的人。
段喻刚绕过他不到半寸距离,胳膊便一把被人拉住。
“啊……”
突然的触碰让段喻心尖上一疼,整个人有些不知所措,他的身体僵住了,原本怀里抱着的树枝悉数落在了地上,哗啦啦,带起一片萧瑟。
他想挣脱开楚忱的手,却怎么也用不上力气,段喻前世的时候自体就很脆弱,比不上他们这些体魄强健的剑修。
而此时重生一次,两人的实力对比更是悬殊。
段喻觉得楚忱快要把他的骨头捏碎了,他慢慢转过头,抬了抬下巴,看向右后方的楚忱。
“阁下,这是何意啊。”
他唇边轻轻溢出来一句话,说的很慢,很缓,像一颗尘埃一般无闻,但却又带着毁天灭地的能量。
段喻见他的眸子动了动,里面似乎在压抑着什么不肯明说的情绪。
楚忱的喉结有些发抖,含带着唇角,紧紧抿在一起,甚至已经有些失了血色。
段喻瞥了一眼他紧紧攥住扶霜的手,终还是心疼地开口。
“别攥着了,放手吧。”
他的目光看向楚忱握着扶霜的左手,但是面前的人似乎会错了意。
楚忱动了动紧紧抿着的唇,好像有话要说,但终于还是又咽了回去。
他放下了攥住段喻胳膊的手,眸色似乎染上了一丝不可察的薄凉。
“好,我放手。”
楚忱的几个字也同样很轻,但却好像砸在了段喻的心尖上,扯得他生生地发疼。
段喻见着楚忱的手从他的胳膊上拿开,他抬起头,眸子有些红,却还是笑了笑。
他知道楚忱会错意了,但是他不想解释,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要用什么样的身份,什么样的资格去心疼楚忱,他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他,也没法开口。
段喻朝着自己那团火堆边上走去,山上的夜风很凉,他的衣服依旧潮湿着,山风凝着冷意似乎钻进了他的骨头缝里,然后四下流窜着,激得他连打了三个喷嚏,又重重地抖了一下。
“穿上。”
就在段喻还没有在这几个喷嚏里面回神的时候,一件宽大的外袍便盖在了他的身上,淡淡的冷香扑鼻而来,钻进肺腑,段喻整个人又抖了下。
这个味道他太熟悉了,甚至熟悉得想哭。
段喻抠了抠自己的手指,转身回头,看向楚忱的方向。
楚忱脱了一身外袍,身上只剩下一件素白色的里衣,里衣贴身,段喻可以清晰地看出他身形的轮廓。
“阁下,你我素不相识,不必如此。”
段喻作势想把自己身上的外袍脱下来。
“穿上。”
楚忱再次重复了一遍,他的声线单薄,凝着些许的寒意,和过去,依旧没什么区别。
他快两步走到了段喻的面前,将自己的外袍在他身上紧了紧,目光里不容拒绝。
“那便多谢了,夜里寒凉,来烤火吗。”
楚忱看了眼面前的火堆,垂下的眸子里涌动着情绪暗流。
跳跃的火光在楚忱的脸上舞动着,把他睫毛的倒影打在轮廓分明的脸上,顺带着压下一片细微的晦涩。
此时的他似乎比天上的孤月更清冷了几分。
段喻看着面前真实存在着的他,喉结不可控地动了两下。
楚忱抬眼,与段喻对视着。
“刚才你拾的树枝洒了,我去重新捡回来。”
楚忱的声音其实很好听,虽然单薄,听起来有些寡淡冰冷,但是内里却有一种绵长的温柔,就好像,是清雪初化的声音。
“不必麻烦,我去就好。”
段喻抬起头,赶紧接了一句。
“你休息,我去。”
楚忱的声音不大,却没给段喻一点缓和的余地。
段喻看着楚忱离开的背影,又垂眸瞥了下自己身上的衣服。
此情此景,他竟然觉得有一点点不真实。
他前世的时候,做了梦都想把楚忱这身衣服扒下来,却从未得手过。
怎么这重新活了一回,什么事都变得这么轻而易举了呢?
“假的一样……”
段喻小声嘟囔了句,然后伸手捏了捏衣服外袍上隐隐泛着的青色,闭上眼,轻轻嗅了下那股好闻的冷香。
“他应该没看出来吧,反正我不承认我是谁,我也不摘面具,他肯定是不会知道的,算了,就先能瞒一时是一时吧……感觉,还挺好的……”
段喻突然有一种自己是在偷日子过的感觉,有点害怕,但还有些窃喜。
他一边如此思量着,一边往火堆前面蹭了蹭。
许是面前的火光过于暖和了些,段喻刚才自己强压下去的疼痛再次翻涌了上来,他一只手撑着地,另一只手紧紧捂住心口。
“好疼……”
他没办法再控制心口不断涌动着的滚烫,腥甜渐渐顶上喉咙,段喻一口血直接从嘴里吐了出来,顺带着,还有一阵猛烈的咳嗽。
他尽力把自己的身子朝前面倾斜着,让血滴不要落在楚忱素来一尘不染的白衣上,可还是没能如愿。
楚忱本刚拾好了树枝,正在往火堆处折返着。
他目光朝前看去,却见到段喻整个人蜷缩在火旁,看起来万分痛苦的样子,楚忱仔细看过去,发现地上好像还隐隐有些血迹。
他脸上带上了些许不可查的紧张,直接跑到了段喻的身边。
楚忱蹲坐了下来,唇边段喻两个字刚要说出口,又被他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段喻抬眸看了下身旁的楚忱,唇角带了抹笑意。
“不好意思啊,还是把你的白衣,染脏了。”
“无事。”
段喻靠在身后的大石头上,随意瞥了眼楚忱捏着他脉搏的手。
他的手很好看,骨节分明,没有丝毫握剑之人的粗糙,反而甚至有几分精致的剔透。
“在下无妨的,阁下不必劳神了。”
段喻恹恹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楚忱看了他一眼,并未多作些什么言语,只是拿出一颗药,放在掌中递给了段喻。
段喻接过药,径直放在口中,没有丝毫犹豫。
楚忱见他用了药,便隐了隐心神,把刚才捡的树枝一点点填在火堆里。
两个人一时间无言,天宇星子闪烁,空气里静悄悄的。
段喻想了想自己与楚忱第一次相见的情景,那时候他还不肯告诉他名字。
他的桃花眸带上了些许狡黠,顺带着目光流转向专心填火的楚忱。
“用过了阁下的药,却还不知你贵姓。”
楚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眼看了看面前的人,神色里染上阴霾。
他唇畔微动,声音含霜。
“楚忱。”
段喻眨了眨眼,心上颤了下。
“他,他怎么就这么直截了当地把名字说出来了……这?这不符合常理啊,他,他不应该说姓楚,或者,或者,是楚凝远吗……怎么,怎么会……”
段喻轻抬起下巴,视线上移,本想悄悄看他一眼,结果却没有一丝差池地对上了楚忱凝视他的视线。
他吞了口口水,几分不安地点了下头。
“哦,哦,原来,是,是云胥,云胥凝远君,失敬失敬……”
楚忱的眉似乎皱了下,他看着面前人,唇角溢出几个字。
“不知,阁下尊名。”
段喻愣了愣,他还没想好怎么回答。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隐隐有一种感觉,在楚忱面前,他的身份只能藏一时,绝不会长久。不如,就装作失忆了算了。
段喻为自己想出这个机智无比的点子在内心里鼓掌。
“我,我,不知道。”
“不知?”
楚忱的眸色在火光下闪了闪,再次问出口。
“嗯,不知。甚至凝远君的名字,也是近来,才知道的。”
“近来?”
楚忱说话一向很会挑重点。
一个谎话,要用千百个谎话去圆,段喻眨了眨眼睛。
“对,我好像生了一场重病,醒后,已经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段喻瞥见楚忱的手再次攥紧了扶霜,连带着他的指尖好像颤了几分。
“失敬,提及阁下伤心处了。”
“凝远君言重了。”
段喻看着楚忱认真的神情,心里微微有些发酸。
“那,阁下,可愿让在下为你起个名字?”
楚忱的声音缓缓流淌进夜色,顺带着,揉进了段喻的心里。
“凝远君赐名,自然是愿意的。”
段喻点了点头。
楚忱的神色不可查地动了下,手中扶霜捏得紧了几分。
“段喻,段怀言。”
段喻听着楚忱的话,双眸染了几分红,甚至噙上了些许滚烫,他的手有几分无措地抠进地面的泥土里。
他以为他伪装地足够好,却还是不堪一击。
不堪一击的不单单是他的身份,还有,他一颗依旧为他跳动的心。
段喻唇角颤抖着笑了笑。
“好名字。我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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