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喻躲在更后面的一处灌木从里,不敢有所动作。
但是他的目光却依旧看着楚忱,段喻手里紧紧捏着一片灌木叶子,紧张到甚至把那一片青绿捏出了些许汁液。
他见着楚忱一步步朝这边走过来,又逐渐停在了他前方的不远处,不安地吞了口口水。
楚忱的双眸依旧如深溪一般,让人见不出情绪,段喻下意识地看向他的手。
果然,与他猜测无二,楚忱正紧紧攥着他的扶霜。
“捏那么紧,不疼的吗……快松开啊,别又像十年前那样,把满身雪白的衣服都染红了。”
段喻在心里如此想着,他见着楚忱虎口处的微红,心疼地皱了皱眉,一双本就有些无辜的桃花眼中,似乎带了些许委屈。
接着,段喻听见了楚忱那似乎结霜一般的声音。他整个人愣住了,把手中的灌木叶子掐得死死的,他的眸瞬间睁大,连同呼吸也重了几分。
“他叫的,是我的名字?他,为什么,要叫我的名字……难道他,难道他是来找我的吗?”
段喻在心里这般想着,心下里有些发酸,他自以为他懂楚忱,可是现在他却又不懂了。
他一直知道楚忱是个怎样的人,明白他的生活做派,明白他的行事风格,甚至明白他挥剑时的一招一式,但是段喻却永远拎不清他们之间的感情。
段喻躲在灌木丛后面,看着自己在梦里念及了十年的面孔,眸中有些发红。
他听着自己的名字,明明念自楚忱的嘴里。
最熟悉的名字,最熟悉的声音,他却觉得分外陌生。
突然,天空中炸起一道银白色的闪花,楚忱的视线瞬间跟了过去,他的眸色沉了沉,然后再次压了下目光看向那树后的位置,半息迟疑之后,楚忱御剑,飞上天宇。
段喻一直凝视着楚忱的背影,直到他完全消失不见。他揉了下自己被天光晃痛的眼睛,嘴角扯了声笑。
“嘶,眼睛要晃瞎了……”
“诶,手怎么这么疼……”
段喻看了一眼自己用来揉眼睛的手,他的掌心已然嫣红,上面挂着血迹。
他的眉无奈地挑了下,唇角笑意更浓了分,段喻拍了拍手,把嵌在掌心里灌木枝丫拽了出来,之后随手把它扔到地上,嘴里嘟囔了句。
“下次见到楚忱,手里还是不捏东西的好。”
段喻往前面走了两步,身子一歪,躺在那块大石头上,他伸手拘了几碰水,擦掉自己手上的血迹。
“亏我还担心楚忱捏扶霜捏到流血,他没什么事,我倒先挂了彩。”
天色过于亮了几分,段喻闭上了眸子,却还是觉得天光晃得眼睛难受,放在过去,他直接青哨纵水,伸手便可以掀起一帘水雾蒙在自己和天空之间,那是何等恣意。
虽然现在他也可以,只不过,可能支撑不了多久。
段喻停下了他刚刚想纵水的手。
“还是命要紧。”
他把眼睛闭上,心里胡乱地想着,想着想着,便因为过于疲倦而陷入了睡眠。
另一边。
楚忱。
他收到了天上的信号,匆匆御剑回了云胥山。
云胥山,玄云殿内,楚忱的哥哥,楚恪,也就是现在云胥的宗主,正坐在主位上,等待着楚忱的归来。
“兄长。”
楚忱行礼。
“凝远,你可知为兄唤你回来所谓何事?”
“不知。”
“刚才我云胥下山除祟的弟子说,乐平发生了一件怪事。”
楚忱没有接话,只是目光示意楚恪继续说下去。
“就在刚才,大约两个时辰之前,乐平几乎半数人,当街痛哭,上至老妪,下至婴孩,一时间哀声大鸣。”
楚忱的神色动了动,拇指不经意在扶霜上刮了下。
“所以。”
楚恪看着楚忱这般模样,继续说下去。
“而且,这半数人,是有地域分别的,靠近我云胥的半数,行为正常,而哀哭的,是靠近墨檀山的半数。”
楚忱把视线对上前面的楚恪,眸色沉缓,心下早是了然。
“他,已经死了。”
楚忱的喉结微动,声音低沉,带着些许哑意,但是目光却是不容置疑。
“凝远,为兄一直都明白你的心思,你与为兄说实话,当年你到底有没有手下留情。”
楚忱的手紧紧捏着扶霜,目光中寒意更甚,同时,声音中溶着让人察觉不出的薄凉。
“当年,凝远奉兄长之命处罚墨檀邪宗,噬魂咒已下,毋庸置疑。”
“至于手下留情,凝远自没有这个机会,他,是自裁的。”
“魂飞魄散。形神。俱灭。”
楚忱的每个字都砸在了玄云殿上,甚至敲出浓浓回响。
“不过此事,凝远愿去查看清楚,看一看,究竟是何物,在乐平作祟。”
楚忱对着坐在主位上的楚恪行礼,之后转身走出了玄云殿。
“凝远君。”
“凝远君好。”
“请凝远君安。”
一路上,无数弟子对着楚忱行礼俯首,他一一点头带过,让人看不出情绪。
行至云胥山巅,楚忱踩向空中,扶霜顺势落到他的脚下。他目光看向墨檀山,念动身动,速度比刚才回山时,快了一倍有余。
“段喻,真的,是你吗。”
楚忱眸光微闪,里面模糊着微弱的亮色,神色却依旧沉郁。
墨檀山。
段喻依旧在大石头上睡得酣畅,或许就是因为睡得过于酣畅了,他不小心一翻身,直接蹭到了石头边上,紧跟着,就掉进了瀑布上游。
剩下的结果就可想而知了。
墨檀邪宗,段怀言,在睡意朦胧中,进行了一场惊险刺激的瀑布飞行。
噗通……
段喻直直地顺着水流掉到了墨檀瀑布下面的深潭里。
“嚯……我的天啊!”
段喻觉得自己的脸被水砸得生疼,整个人也是冷得一哆嗦,他匆匆从潭里爬了上来,四肢并用抖了抖,甩了一地的水。
天色渐渐暗了,墨檀山本就比其他地方冷上几分,段喻这身子羸弱,经不起什么折腾,就单这浑身滴滴答答的水,就已经够他来来回回打上十几个喷嚏了。
段喻一边哆嗦着,一边捡着几块树枝想生点火暖和暖和。
树枝倒是好捡的,他四下里搜刮着,很快就聚起来了一小堆,段喻伸手捏了个诀,刚打算把火引到那树枝堆上,便听到了空中隐约御剑飞行的声音。
倒不是因为他耳朵好,而是因为这御剑飞行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点。
“这是哪位仙家赶着去见媳妇儿啊?倒是快天黑了,真是不矜持,猴急猴急的……”
段喻一边摇着头,装模作样地慨叹着,一边把手中的火落在了树枝上。
一小团火焰燃烧着,暖意融融的。
他把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放在方才随手搭的架子上。段喻抱住自己的膝盖,整个人缩在一起,往火堆前面凑了凑。
“呼……好暖和。”
跳跃的火光照在段喻的脸上,映得他的神态更生动了几分。他这具身体除了灵力低微以外,就是脸更稚嫩了些,至少比他前世死的时候,稚嫩了个三四年吧,顺带着,个子也矮了点,腰身好像也缩了几寸。
段喻早就想好了以后出门的对策,等明天他抽个时间,做个面具,走出门,谁能知道他是墨檀邪宗?
就算是楚忱,估计,也是看不出来的。
毕竟,他都死了十年了,就算身量相似,也不会有人往他身上联想,这世界上身量相似的人,还不是多了去了。
段喻站起身,把自己的外袍翻了个面,然后顺带着眼睛往前面瞟了瞟,就是这么一瞟,他便看见了前面一个人影从天上落了下来。
他整个人手一抖,刚搭好的衣服架子差点倒在地上。
“楚忱,他怎么又来了……”
“天呐,怎么办,不能就这样被发现,绝对不能!”
段喻四下里看着,见着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躲避,心一横,加快了速度朝旁边的树林里跑过去。
楚忱刚刚落地,便注意到了余光里一道影子划进树林,速度不是很快,但是天色有些暗了,他并不能分清楚,是人,还是狼。
楚忱朝着影子的方向望了望,目光所致,一堆火,火堆旁边,还有一个正在烘干的衣服。
他的脚步顿了顿,神色动了下。
“这衣服……”
楚忱一眼便认得,这衣服,他记得,段喻曾经穿过。
他的目光猛地向树林里面落过去。
“真的是你吗。”
楚忱捏紧了手里的扶霜,步履匆匆。
树林里。
段喻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衣,整个人瑟瑟发抖着,他见着楚忱朝着树林的方向走了过来,整个人急得直冒火。
“啊,楚忱啊楚忱,你不要过来啊……”
段喻四下里翻找着,终于找到了一块勉强可以看得入眼的黑色石头。他此时本不该如此消耗自身念力的。
命虽然重要,但是现在不被楚忱发现,比命更重要。
段喻把石头捏在手里,念力集在掌心一处,云雾缭绕中,石头慢慢消减着自身,一块一块脱落,竟逐渐成了一块面具的模样。
石头已经成形,段喻擦了擦自己满头的薄汗,觉得心口有点疼。
“果然是念力用过度了,好疼……嘶……”
他皱着眉,把面具带在脸上,强撑起来身体。
“不行,得找个幌子。”
段喻一边想着,一边弯腰捡着树杈,一根又一根。
他此时已经没有气力去瞟楚忱所在的位置,只想赶快捡出一小捧。
“成了!”
段喻抱着手中的树杈,还没完全直起腰来,便见到了前面一双染蓝的银靴,一尘不染。
他的眸光微闪,心尖不可控地疼了几分,顺带着嘴唇都有些颤抖。
“段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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