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阳光比屋子里面还刺眼一些,段喻伸出手在自己的眉上拢了下,极快地瞟了一眼太阳。
“看样子,现在大约是未时。”
段喻在心里此般想着,然后大抵判断着周遭的景物。
一会,他便有了眉目。
这里,是,乐(le)平。
段喻扯唇笑了下。也是,他当年就是把乐平华氏这个小仙家端了,然后才救出来的小瞎子。
小瞎子还带着一个哑巴爹,离开乐平的可能性并不是很大。
段喻所处的这片大陆,叫做九陆,而乐平是处于九陆的中心,地界很大。
“墨檀云胥,乐平为中,繁华喧嚣,好不热闹。”
这句话,说的就是乐平的具体位置,它处在段喻前世所在的墨檀和楚忱所在的云胥之间。
至于繁华喧嚣,好不热闹,说的也没错。段喻所在的这条街上,人群熙熙攘攘,小商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段喻长得好,会说话,一笑起来,整个人都带着几分明媚,想问出来现在是何年何月,并不算什么难事。
他见着前面有一个牵着孩子的女子,段喻朝前面走了几步。
“姐姐,我前几日发烧烧糊涂了,脑子有点不太好用,请问,现在是何年何月何日啊?”
人大抵上都是一样的,既然男人爱美色,女人稀罕个清俊模样,也不足为奇。
那女子看着段喻生得好颜色,倒还也回了声笑。
“公子可要照顾好身体啊,现在是九陆公历二四一年,七月十六。”
段喻的神色顿了顿,一双桃花眼中翻涌着暗潮,他并没有过多震惊,毕竟刚才也是见过那小瞎子的,五六岁的稚子,如今已经是那般模样,时间,自然不会少。
只不过他没想到,已经整整十年了,当段喻真正亲耳听到的瞬间,他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有些疼。
那女子已经带着自家孩子朝前面走去了,段喻回了回神,抬眼望向云胥的方向。
远处,他可以见到云胥的山巅,缠绵着雾气,隐隐仙气翻滚,俨然一派仙家大宗模样。
段喻过去,经常偷着上云胥山巅去逗楚忱,楚忱一向很喜欢站在那里俯视山下景象。
楚忱看众生,段喻看他,被发现了,楚忱就会把他打下山去,段喻也不恼,被打下去就被打下去,又不是没长腿,下次再上来就好了。
过去的那段日子,倒还算得上舒坦。
不过,那时候,楚忱还未与他生死相见。
段喻叹了口气,就算睡了十年,他的心依旧还是疼,不过,段喻一疼,就会笑,疼急了,便会哭着笑。
前世的时候,常常有人说墨檀邪宗神志失常,估摸着,也就是这个原因。
段喻朝着远郊行了一段时间,路过一片树林,他这具身子实在是支离破碎的很,走几步,哪里都疼。
段喻左右看看,瞧准了一个树尖,眉间染上一丝笑意,他搓了搓自己的手。
“就你了。”
三步两步,段喻跳上了那树的一个高杈,凭借他前世多年“偷鸡摸狗”(不是)的经验,这个树杈绝对稳当,果然,他判断的没错。
段喻前世的时候就有一个习惯,一闲下来,他就会想楚忱。
而且,越念及他,便越想他,这个习惯,段喻睡了十年也没改。
他这个树杈位置选的是真的好,好到他一抬眼,就能看到远处的云胥山。
段喻开始纠结他自己生前那最后的一点印象。
楚忱真的哭了吗?
想到这,段喻自嘲地笑了下,楚忱真的会为他哭吗?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也许,是我的错觉,他怎么会为我哭呢,对吧?”
段喻在心里默念着,然后扯起嘴角,露出那最平常的笑。
说起段喻和楚忱,两个人的关系,何止一点半点那么简单,上一世纠缠不清,这一世,或许会把水淌得更混些。
前世,段喻渐渐有了自己的生存能力,在终于不再靠捡垃圾吃垃圾为生的时候,他便想给自己寻个地方落脚。
那时,他尚且年少,寻了很多处地方,但基本都早就已经被人“占山为王”。
每去一处,他便会碰壁一处,之后再被人像鸡崽一样丢出来。
那时候的段喻骨瘦如柴,衣衫破烂,又无任何功法武器傍身,除了一张脸能看以外,再没任何地方值得人看一眼。
冷眼,早就是他看得最多的东西。
那时少年皆傲骨。
他不同,他的傲骨从出生,便被饥饿、寒冷、毒打、谩骂,一点点打烂,直到消弭。
他只要活着,剩下的,便都是后话。
“没娘养的,我要是你啊,便一早就自己去了墨檀山,主动喂了山上的野兽豺狼,也不枉活了这么一次。”
段喻没记住那些人哂笑的嘴脸,但是却记住了“墨檀山”。
这一去,路途遥远,十岁的段喻,到了那个穷山恶水的地方,一活,便是六七年。
墨檀山上的确有野兽豺狼,起初,段喻活得战战兢兢,每天都努力从野兽嘴下逃生,他浑身上下的抓痕、咬痕层出不穷,每日都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不过,这样的境况从一天起,得到了改变。
那日,天色黑压压的,从早上起便是乌云笼罩,一直都未曾散去。
墨檀山上徘徊着一层潮湿的雾气,时间越往后推移,便越漫上一股子血腥味。
段喻心里怕得很,就一直缩在自己的一处山洞里,不敢出去。
有些时候,人躲着灾祸,但是灾祸偏偏上门来找你,段喻缩在洞里的一处缺口,尽力让自己小成一个团,可他却依旧听见了洞口的摩擦声,一下又一下,似乎是什么爬行动物在朝着段喻的方向挤过来。
他明显地感觉到血腥味越来越浓,看来,避,是真的避不开了。
段喻睁开了眼睛,眼前的一幕,却真真正正让他这一辈子都难以忘记。
他看见的,是一条龙,一条白色的龙,头上还带着触角,可是那触角却似乎被人折断了一根,它整条身上密布着伤口,大大小小,不停向下滴答着鲜血。
但是段喻可以感觉到,它没有恶意,至少,这条龙现在,并不想吃掉他。
“龙,龙大哥……你,你有事??”
一声微弱的龙吟,那龙的眸色昏黄,却依旧可见神情。
白龙与他对视着,然后从嘴里吐出来了什么东西,不算小,大约比十岁的段喻长上一截,再粗上一圈。
段喻仔细看过去,好像,是条小白龙。
“这,这什么意思?临终托孤?别吧龙大哥,你托错了吧,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你把你儿子托给我了,他只能充当我下次遇到狼时的肉盾,我是不会保护他的,我也保护不了啊……”
段喻在心里如此想着,然后撩起自己的衣服袖子,把他身上那些淋漓的伤口摆在龙大哥的面前。
那龙好像真的通人性,它似乎明白了段喻的意思,它用龙角戳了戳山洞,接着用自己的爪子在颈下半寸,撕下一片龙鳞,然后,它又撞断了自己的另外一只龙角。
“嘶……别啊龙大哥,这也太血腥了,我还是个孩子,我真的不想看,求你了,你别撕别撞!……”
一时间,鲜血如注,甚至有些血都喷到了段喻的脸上。
当这条龙做完这些事情的时候,它便再也没给段喻任何一点点的反应时间,直接径直退出了山洞。
段喻看了看自己旁边这一条好像还在睡觉的小奶龙,试探性地伸出脚踢了两下,可那龙依旧睡得畅快。
看到这般情景,段喻的脸,比霜打的茄子还难看。
段喻把那块龙角塞进衣服里,然后捡起来地面上的那片龙鳞,他把龙鳞对着睡如猪般的小奶龙对比了下。
“这形状,怎么是反的??”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便又继续对比着。
“呵!这片龙鳞还真的是反的??”
段喻不知道怎么回事,便只能坐在那条小奶龙身上,抱着这块龙鳞思考人生。
依稀间,他想起来一件事,好像大约几年前,他偶尔听说书的说。
“龙之触角,碰之将死,是一等宝器;逆鳞更甚,为仙品。”
想到这,段喻的脸色更难看了,看来这大龙是真的把这条小奶龙托孤给他了。
“龙大哥!这东西是对你很重要,但是对我这种人来说,一点用都没啊。”
段喻看着自己屁股底下一个拖油瓶,又捏了捏自己手里泛着银色的“仙(废)品”,无比难受地笑了两声。
就在这时,突然天上传来了几声龙吟。
段喻屁股底下的小奶龙整个猛地一弹,直接把段喻掀翻在地上。
眼见着,那小奶龙就要窜出去,但是他的动作有几分奇怪,看起来,好像颤颤巍巍的。
段喻见着这般,一下子就扑到了那小奶龙的身上,手脚并用,把它缠得紧紧的。
“你可别乱动啊,你爹刚才说了,让我看着你,不让你乱跑,你不听我的可以,但是你得听你爹的……”
段喻一边说着,一边顺着那条小奶龙视线的方向看过去,一时间,他竟然呆住了。
天空中,电闪雷鸣,一条银色的龙在空中和一些御剑飞行的人缠斗着,他们的战场离段喻这边很近很近,近到他只要仔细听,就能听到上面的人在怒吼着些什么。
突然,一个少年模样的人被打了下来,段喻整个人一抖,赶紧把小奶龙塞到他刚才躲避的角落,之后他拿出龙鳞威胁了下,让它不要作声。
那从战场上被打下来的少年,一身白衣,却沾满了鲜血,一双银靴,同样也沾满了血腥味的泥土。
他紧紧握着手中的剑,却没有一点力气冲上天宇。
“父亲!父亲!父亲!不要!!!”
那少年声嘶力竭地呼喊着,他的束发早已松散,满头青丝披散下来,却依旧清冷而没有任何不堪。
段喻有些看呆了眼,面前这位少年,当真是他见过的这世间最最好看的人。
“公子……”
段喻忍不住说了句话。
那少年似乎刚察觉到身边有人,他手中的剑瞬间出鞘,一双清冷的眸裹挟着浓浓的寒意,冰冷的剑芒直直抵住了段喻的脖颈。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