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喻和面前的这位少年对视着,那少年的眉微皱,里面藏着很深的情绪。
他的眸生得分外好看,但却冷得骇人,许是因为情绪过于激动,他握住剑的手都带着颤抖。
段喻心下有些紧张,虽说他之前也经常会被人打,被人往胳膊上划刀子,但是他没有一次,是和现在一般的感受。
明明面前的人,会给他带来威胁,但是段喻却很心疼他,不仅心疼,而且还很想知道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段喻面前的少年目光灼灼,却不见温度。少年的瞳孔中似乎翻涌着泛滥的情绪,他的一举一动都让段喻觉得,此刻的他,正饱受着人生中最大的痛苦。
天上的打斗声没有一丝一毫的停止,段喻很想去关切一下面前的人,可是他刚刚一动,那少年横在他脖颈上的剑又往前送了一分。
他的剑气凌厉,又带着让人彻骨的寒意,段喻觉得自己的脖颈刺痛了一下,接着好像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流了下来。
他伸手擦了擦,满指尖的嫣红。
“又是一道伤口……”
段喻小声嘟囔了句,心里有点委屈,嘴边尴尬地歪了一个笑,之后离少年远了些。
那少年的眸子似乎闪了闪,看样子,他并没有想伤害段喻。
但是他此时根本没有心思去思考这些,见着段喻离开他远了几步,他也收回了手中的剑,重新把目光放到了天上的战场中,他的眸中满是冷峻。
突然,天空中有一道残影落了下来,顺带着那条龙也呜咽着悲鸣,一时间,空中银光大作,倾盆大雨猛然而下,无尽地闪电笼罩着天宇,似乎要把天割裂一般,令人胆寒。
那少年猛地站了起来,手中紧紧攥着他的剑,他皱在一起的眉镌满了痛色。
“父亲……”
他朝着洞外跑去,看样子,是想重新冲回天上,不料还没到洞口,他突然用手捂住了心口,然后一口血从他嘴里吐了出来,接着他身子一歪,单膝跪在了地上。
他坚持着用剑柄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看样子,他是在为残存的尊严而倔强着不双膝跪地。
已经重伤的少年仍旧清明着一双眼,不甘地看向天空,双眸尽是猩红。
空中的亮度一点点地弱下去,仿若那少年眼中的亮色一般,一点点熄灭。
段喻什么时候见过这阵仗,一时间脑子里面懵懵的,他想找出来话来安慰那少年,却不知道说什么。
段喻抽抽着一张脸,丝毫没有顾忌脖子上的伤口。
他在身上仔细摸索着,终于是掏出来了四片草药叶子,这叶子可是他拼了命在恶狼嘴下摘来的,每片都是和他过命的交情。
他看了眼面前的少年,艰难地从叶子里抽出来两片,之后段喻又看了看他的侧脸,一咬牙把所有的叶子都拿了出去。
段喻往少年身边蹭了蹭,保持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上,他伸出手。
“公子……你流血了,这有些草药,你揉碎了糊在伤口上,可以消炎的,不过,就是会留疤。”
那少年没有回话,甚至连视线都没分他半点。
段喻脸更是抽抽了几分。
“你要是嫌弃的话,你用这个擦擦血也行,你嘴边,都是血。”
“不必了。”
那少年淡淡地说了句,语气很虚,只教人觉得沉重。
段喻是个闲不住嘴的,很想找些话说说,也想开解一下那少年。
“你,你叫什么名字啊?”
“姓楚。”
段喻自知他们有文化的公子哥规矩多,也没继续问他的全名,但是见着他愿意开口讲话,段喻便又往前蹭了蹭。
借着月光,他仔细看着少年的脸,少年生得清俊,和风明月般,饶是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少年模样,却已然可以看出长大后定是仙人之姿,不过,就是过于清冷了些。
“楚公子,刚刚那龙?”
“那龙作恶多端。”
少年紧紧捏住了自己手里的扶霜剑。
段喻突然想起来,刚才楚公子嘴里一直在喊着父亲。
“那你父亲……”
少年眸色微动,浸染悲凉。
“我父亲,刚刚,和那恶龙,同归于尽了。”
“什么……”
段喻难受地嘴边扯了下,他在心里暗想道。
“同归于尽了?天哪,同归于尽了,就在眼前,就刚刚从天上划下来的那道残影??楚公子看着自己的父亲死在面前却无能为力,他心里要多痛啊……”
少年说完这句话以后,饶是段喻再问任何东西,也没再开一句口。
半晌,段喻终于说累了,他也自知楚公子不会再跟他言语,有点泄气地靠在山洞里。
他只是想安慰安慰他,可是怎么就这么难呢?
他段喻真的太难了。
又过了会,那少年强撑着站起身来。
“那恶龙还有一幼崽,这龙生性凶恶,幼崽长成后,恐会为祸四方,你可见过?”
“不曾。”
段喻回答得斩钉截铁。
恶龙行凶,死得其所,但是他的幼崽,既然出生在这个世界上,便有活着的权利,没有人可以如此预判,更不能因为这样的预判,就让它失去活着的机会。
段喻虽然这样想着,但是他不怪面前这位楚公子。
毕竟,小奶龙的父亲,杀了他的父亲,他这样想,为人之常情,他可以理解。
那少年身形几分瘦削,他听过段喻的话后,没有作答,但却把手伸向怀里,掏出了一个瓶口有几分破碎的小瓷瓶。
“扶霜剑芒含冰,不易愈合,这个,留给你。”
少年说完这句话,强撑着身体,朝外面走了出去,他紧紧抿着唇角,却依旧有血迹从他的唇边滑落。
段喻看着他离开的身影,皱紧了眉。
“楚公子!”
少年略有些颤抖的背影顿了顿,他侧过一点点脸。
“楚公子,我们还会再见吗?”
段喻看着少年的背影,心里有几分忐忑。
“有缘自会见。”
少年浅言了句。
他的声音很轻,但却依旧落在了段喻的耳朵里。
段喻没有再继续讲话,而是一遍遍把那少年的尾音刻在心间,顺带着攥紧了手中那一个小药瓶,他一直看着少年的背影,直到,他彻底消失在夜幕里。
这是前世,段喻,第一次见到楚忱时候的情景。
他,永生难忘。
*
段喻把自己从记忆里扯出来,他揉了揉眉心,嘴角弯出一个笑。
他把一条腿稳稳地放在树杈上,另外一条,就膝盖弯曲,垂在空中,来回荡来荡去,远远看过去,还真是一副潇洒公子哥的作态。
只不过,这公子哥有点落魄,看上去,衣衫属实过于破旧了些。
段喻随手揪下一片树叶,然后随便撕了两下,弄成一个容易吹的模样。
他一只手捏着树叶的一角,把它轻轻放在唇畔,他随意嗅了下,嗅得鼻尖淡淡的清香味,刚才回忆了那么久,段喻觉得自己心里有点发涩,不过还好,这树叶的味道,让他心情缓和了很多。
段喻看了一眼云胥山巅,唇齿含笑,缓缓说了句。
“凝远君,遥祝。”
他前世的时候,一弯青哨吹得神乎其神,世人大多在乎的是,这弯青哨可以蛊惑多少的人心,动荡多少的山水,却没人剥开这一切听一听,他的哨音是怎样的绝响。
不对,还是有人听得,楚忱曾经会听。
段喻抿了下嘴角,对着那片树叶吹出舒缓的气流,叶片震动,发出清脆却又有着几分柔软的声音。
他越吹,眼越红,嘴角的笑意越甚。
“楚忱,我从未见你为任何事情哭过,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看见的那滴泪,到底是不是错觉?”
段喻渐渐沉在了自己的思绪里,一滴晶莹,顺着眼角滑落了下来,砸在了他上弯的嘴角上。
他突然清醒了过来,嘴边的音律戛然而止。
段喻从树上坐了起来,他依稀听到远处的哭声,呜呜咽咽,声音很低,但是扩散范围很远。
按道理来说,他的位置已经离热闹的集市有了一定的距离了。
那,这样的哭声……
“糟了!”
段喻心里逐渐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他刚才没有刻意控制自己心里的痛楚,他吹出的声音,顺着空气,扩散到了那条集市上,恐怕,现在整个乐平大半听到那段音乐的人,都已经涕泗横流。
“这可如何是好,事出反常必有妖。乐平离云胥那么近,这件事情一定会传过去的,那时候,该怎么解释?”
段喻在心里如此盘算着,然后从树上跳了下来,他看着那边略微有些小下去的哭声,尴尬地笑了笑。
“先回墨檀吧。”
段喻思量了下,转身朝着墨檀走去。
墨檀离这里不算特别远,但是段喻前世的时候,基本出行不靠腿,只要骑在小白(小奶龙)身上,嗖得一下就上了天,想去哪就去哪,乐得自在。
他本就没什么行动的习惯,如今小白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加上这具身体过于羸弱,本来一个时辰的脚程,段喻生生走了两个半时辰。
当到了墨檀山脚下的时候,段喻已经累得没有个人样。
墨檀瀑布依旧飞漱其间,段喻伸手拘了两捧水,在脸上揉了揉。
“舒服!”
他抬眼瞟了下瀑布上那块他过去经常躺着的大石头,唇间漾出明媚的笑意。
“等着,你怀言哥哥马上重新宠·幸你!”
段喻嘴边一边哼着小调,一边朝山上面走去,就在他马上要走到瀑布上方的时候,他随意抬眼看了下。
也就是这么一眼,段喻便愣住了,他一双桃花眸猛地睁大,喉结不可控地颤了下。
一道身影,白衣素袍,泛着些许雅青,一双银靴不染凡尘,身姿挺拔,清瘦依旧。
这个身影,段喻就算是瞎到分不清自己有几根手指头,也能认得清清楚楚。
“楚忱……”
“他,怎么会来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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