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敛竟是坐在一条大黄狗背上上来的,合欢在后头跟着。
冥鸿听到白敛呼唤,甫一站起转身,就听见房门砰一下响。他扭头去看,唐青祝人已不见了。
“小妖精我警告你!”唐青祝在屋里气急败坏地喊,“把那东西给我赶下去!”
冥鸿没看到唐青祝消失的过程,合欢和白敛却是瞧得清清楚楚,这是白敛见过他跑得最快的一次。
这会儿它兀自笑得前仰后合,险些从狗背上摔下来。
连一向不屑于多做表情的合欢也在笑,一双美目弯成了月牙儿。
唐青祝话音才刚落下,那大黄狗已挣脱合欢的手,飞速跑到了屋前,前爪在门缝边抓挠着,汪汪吠个不停。
门内发出一声忍无可忍的狂吼:“冥鸿!”
冥鸿早已反应过来,这会儿跟到门边,低头看了看已经快要喘不过气来的白敛,又看看那大黄狗,问:“师父你可还好?”
唐青祝不明白他这问话有什么意义,嗓子劈了叉:“把狗弄走!”
冥鸿转头问:“你们这是哪里弄来的狗?”
合欢边走边解释:“刚才治病的那户人家的,白敛看见了说喜欢,人家就送给我们了。”
门内唐青祝简直欲哭无泪,听着两个人还在外面闲聊,整个人都要炸了。
他努力稳住声音:“冥鸿,你把狗弄走!”
门外狗叫声一直不停,伴随着白敛疯狂的大笑声。
那狗每叫一声,唐青祝就忍不住跟着狠狠跺一下脚,免得自己站不住。冥鸿却不知怎地一直不说话。
“冥鸿!”唐青祝又喊。
冥鸿清了清嗓子,在狗吠声中问:“师父,你学不学剑术?”
唐青祝斩钉截铁道:“趁火打劫的小王八蛋!不学!”
合欢像是看不下去了:“师兄,把狗弄走罢?师父好像很怕狗。”
白敛笑得直打嗝儿:“不不不!”
唐青祝贴着堂屋最里头的墙壁,只觉得胸腔要着火了,此时也顾不上什么风度不风度:“再不把狗弄走,这辈子别叫我师父了!”
冥鸿坚持道:“你学不学剑?”
唐青祝没开口,就听门吱呀一声响,竟然开了个缝。
白敛已从大黄狗身上跳了下来,那黄狗见门有缝隙,摇头努嘴地朝门内钻,边钻还在边吠。
唐青祝像是一下子被扼住喉咙。
他喊不出声,飞速抬脚跨上了旁边的桌案,指着那狗嘴,半晌才中气不足地吼:“你再叫!再叫我打死你!”
大黄狗不以为然,叫得更厉害了。
冥鸿强忍住笑:“师父,你要是不跟我学剑我就放狗了,我说到做到哦,不叫你师父也没关系。”
唐青祝气得说不出话,只能勉强喘着粗气。
他自小就天不怕地不怕,但一听到狗叫就腿软,没成想能在这里撞上天敌,简直都要怀疑自己上辈子是一只黄雀了。
冥鸿将那房门开得大了些,再次问道:“师父?你学不学术法?”
唐青祝双手抱着头:“滚滚滚!都滚!”
白敛看热闹不嫌事大,一把推开了门,大黄狗疯了似地闯进去,直直就要朝着唐青祝扑去。
唐青祝扯着嗓子:“学学学!”
话音没落,黄狗突然被一股大力扯住,再不能往前,只得站在桌案下头狂吠不止。
冥鸿手腕一收,将那绳索收紧了些:“师父此话当真?”
唐青祝站在桌案上,十分没形象地侧挤着墙,崩溃道:“当真当真!”
合欢将绳子接过来,牵着大黄狗往外走,低声念叨:“我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看到,师父不要逐我出师门,我什么也没看到。”
白敛指着唐青祝又疯笑一阵,见他面色实在不善,忙转身跟着合欢走了。
冥鸿站在桌案边:“师父,狗走了,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从今往后得跟着我学术法。”
狗吠声渐渐远了,直到听不见,唐青祝一颗心还在狂跳。
过了好半天,胸腔里头终于平复下来。他站直了身子,低头看冥鸿,眼眶发红,冷着一张脸不说话。
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
冥鸿坦然道:“师父我错了,但你还是要跟着我学术法。”
唐青祝依然不开口。
冥鸿仰头看着他,口气带了点歉疚,但依然不容置疑:“师父刚才都不像师父了,我真不知道你这么害怕狗,但是你都答应我了。”
唐青祝尚且心有余悸,半晌狠狠骂:“小王八蛋!”
冥鸿笑了笑:“我就是混蛋啊。”
他说着忽然张开双手,像是要接住唐青祝,双眼亮晶晶的,一眨不眨地看着桌案上的人。
唐青祝垂眼看着他,一腔怒火其实早跟着惧怕散了,此时只觉得下不来台。末了他叹口气:“我真是怕了你了。”
他说着一步跨到桌案边,把着冥鸿一只手下地:“我做梦都想不到我能栽在这里。”
冥鸿像是心情很好,见唐青祝不要自己抱,还是伸了手来揽他,顺势在他背上轻拍几下:“师父不要怕,狗不会咬你的。”
唐青祝听见这话,瞬间又炸了毛:“我不是怕它咬我你懂不懂!我就是看到狗就心烦!”
“是是是,心烦心烦。”冥鸿笑。
唐青祝沉默半晌,又叹了口气。
冥鸿小声说:“道长知道师父是煞骨,指不定有解法呢。江国虽然覆灭这样久了,但青溪山应当算是一个卫氏聚集之地。虽说一定要去找青溪山……”
“我感觉不太好。”他诚实道。
这话说得语焉不详,唐青祝不知该回应些什么,从唐家庄出来走到这里已是出乎意料,谁也保不准以后会不会有更加出乎意料的事。
他于是皱了眉不开口。
冥鸿一直抱着人不撒手:“让师父修术法,也不是要让你成仙,反正你也说过你迟早都是要走的,练些防身之术总是好的。”
不等唐青祝开口,他又道:“你身边如今已无亲人可克,合欢跟白敛算不上人,那便只剩我一个了。如果师父真的是天煞孤星,现在练些术法,说不定以后还能救我一命。”
“而且我以前在经书上看到过,天煞之人通过修炼也许是能改命的。”冥鸿道,“令阳前辈去了这么多年了,师父还总是这样耿耿于怀,她要是知道了会伤心。”
他今日似乎格外能说会道,声音也放得缓缓,仿佛能由耳入心似的。
唐青祝默默地听着,末了问:“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
冥鸿笑了笑:“一直都会。”
唐青祝僵了片刻,终于抬手揽住他后背回抱过去,却又宣泄情绪似的,在他背上狠狠掴了一下,咬牙道:“小混蛋,你是不是老天爷派来整我的啊?”
冥鸿将脸埋在他肩窝里,闷着笑个不停:“可能是。”
二人这一番话说完,就在堂屋中央静静地站了许久,唐青祝有点诧异,不知道局面怎么就这样了。
一点真实感也没有。
他推了推身前的少年:“我有些饿了。”
冥鸿顺从地放开他:“我去寻些吃的,等下用完饭就从心法开始罢!”
唐青祝无奈地撇撇嘴,末了还是点点头。
合欢和白敛不知将那狗牵到了什么地方去,唐青祝站在平台边上看着他们上来,见两个小妖精身后什么也没跟,松了一口气。
白敛见到唐青祝,抬手指了指他就开始笑,笑着笑着又努力克制一下,克制不了一时半会儿复又大笑。
唐青祝忍无可忍,一把提起它朝崖边走过去:“我今儿个不把你埋起来我不姓唐!”
“救命!”白敛猝不及防脚下一空,连忙大声呼喊,“丫头救命!小冥鸿!唐子告杀妖啦!”
合欢双唇一抿压下嘴角,假装没听见,进屋找冥鸿去了。
一人一精到了崖壁边,唐青祝手下突地松了劲儿。
白敛挣脱他手跳了下来,觑了他一眼,缓缓后退几步:“唐子告你欺软怕硬!有本事去对付大黄啊!”
唐青祝冷冷扫它一眼。
白敛看着他神色严肃得紧,也不再玩笑,问:“你在想什么?”
唐青祝出神地看了它一会儿。
白敛飞速把领子拉起来,将心口捂得严严实实:“做什么?别想着吃我,你没有仙骨,吃了也不能成仙的!”
“谁要吃你?”唐青祝不屑地瞥它一眼,“小妖精我问你。”
白敛小心翼翼道:“你说。”
唐青祝沉吟片刻:“你想不想知道你是怎么到了唐家庄的?”
“想啊。”白敛颓丧地垂下手,“做梦都想。”
唐青祝忖道:“过去有那么重要么?”
“重要。”白敛道,“要是一个人,要是一只妖想不起来过去,怎么知道现在的自己是怎么来的呢?”
唐青祝:“不知道会如何?”
白敛理所当然地应:“像你一样,等死呗。”
唐青祝听出它的嘲讽意,却也没生气,只若有所思地看向地上那坑。
白敛凑过来,拍拍他垂在膝头的手:“照我说啊,反正我们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青溪山呢找不到,早点去迟点去无所谓,这望仙镇里的病人这么多,就治好了再走呗。反正碰上了。”
唐青祝重复道:“反正碰上了。”
白敛仔细看他神情:“你到底在想什么?”
“不知道。”唐青祝道,“就是觉得这一路上事情特别仓促,我们几个像是在被赶着走,到了这里歇下来,一时有点说不出的感觉。”
白敛闻言指指天:“你管呢,反正老天爷说了算呗。现在暂时走不出这镇子那就暂时住着,等你必须走的时候,不走都不行了。”
唐青祝嘴角一斜:“小妖精很懂天道啊?”
“那是。”白敛嘚瑟。
唐青祝脸上缓缓绽放出一个笑来,趁它不注意迅疾伸手,一把提起它后领子就朝坑里塞:“那你料到我还是要埋你了么?”
“唐青祝王八蛋!”白敛大叫,吼声惊动了树上的飞鸟。
折腾了一天,用过饭后太阳阴了下去。冥鸿在屋旁树下摆了四个草垫子,拉着唐青祝过去坐下。
唐青祝无精打采地坐着,打了个哈欠,眯眼看着对面的人。
冥鸿盘坐着,身姿端正,道:“师父,从今日起,我要教你青溪派剑法,从心法开始。”
他说得极认真。
唐青祝略略愣了一下,恍然想起不知是什么时候,也是在一棵树下,对面那人神情严肃,庄重道:“子告哥哥,从今日起,我是你的大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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