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情一散,冥鸿立时敏锐地捕捉到不对,皱了眉:“师父你怎么了?”
唐青祝摇摇头:“你接着说。”
白敛和合欢也严肃了神情。冥鸿看了唐青祝片时,突然笑了:“今天我们青溪派算是聚齐了。”
唐青祝随意弯弯唇角:“接着说。”
冥鸿点头,吸了口气,认真道:“青溪剑法一共有六式,三段六小式,一层累一层,须得把上一段学透才能进入下一段。”
“起始两招,分别是决浮云与绝地纪,皆以快取胜,以攻为主,剑气十分锋利。”
“第二段,分别是三千击浪与九万抟风,在前两式的基础之上,攻击范围更广些,若是用得进退自如了,能将敌人困进自己的主场。这一招不仅攻击力强,防守也很厉害。”
“第三段,第一招是千里不留行。”
唐青祝皱了眉:“千里不留行,这戾气也太重了些。”
冥鸿耐心解释道:“清和爷爷说青溪派主剑道,不像偏文士的上清喜欢讲经法,也不像丹家那么讲求养生。青溪派的本质是进攻者。”
白敛接口:“第三段的第一招是千里不留行,第二招呢?”
冥鸿坦白道:“不知。这是极其关键的一点。清和爷爷说他从未见过有人使出第六招,我在青溪派的藏书阁中找了许久,经书上也没有第六招。好像一切关于第六招的记载都不见了。”
他看向唐青祝:“不过清和爷爷说过,也许师父知道第六招是什么。”
唐青祝嗤笑一声:“这是哪门子的玩笑?前五招都得你讲,我这哪里来的第六招?”
冥鸿摇摇头。
合欢道:“兴许师父是知道,但一时想不起来了也未可知。”
唐青祝没作表示。
冥鸿接过话去:“师父几乎不曾修过道术,要想执剑得从练气开始。这望仙镇地处仙山之间,引天地灵气入体会容易得多,慢慢便可从小周天练起,待到打通全身经脉再运转大周天,进而就能学着控制灵气了。如今首要任务是先摸清自己体内的一切。”
“那你有看清自己内里的一切么?”唐青祝问。
冥鸿摇摇头:“我看不清。”
白敛闻言一愣,冥鸿却不给它开口的机会,直截了当道:“师父,我来教你运气罢。”
唐青祝无所谓地点点头。
冥鸿将吐纳之术的要点慢慢讲给他听,这些是适用于人的术法,白敛跟合欢不怎么用得上,就在旁边看着。
讲完其中关窍,冥鸿看着面无表情的唐青祝:“师父你试一试?先存思,感受自己的身体。”
其实各门各派的吐纳之术大同小异,唐昭没出事之前唐青祝也是学过的,即便当年学得不认真,冥鸿说的他却也能听懂。
听到冥鸿催促,他沉了沉心,闭眼念咒运气。
不多时体内有了变化。
自天灵盖起,一股清气缓缓下沉,静悄悄地周转着。
然而不过片刻,他忽地觉得心口滞了一下,那清气仿佛遭遇了什么阻挡,在胸口处卡着不再流转。
唐青祝以为是自己不够专心,于是再次沉了沉呼吸,试图将那清气往下赶去,不曾想这一用力,那处堵着的东西似乎撼动不得,清气流过去竟像是两股力道在互相冲撞。
心口针扎似地一疼,他猛地睁开眼睛来。
冥鸿坐在他面前,愣了一下:“师父?怎么?”
唐青祝顿了顿,蓦地呕出一口血来。
“师父!”合欢伸手扶住他。
冥鸿神色一凛,立时抬手覆上他背心,感受到他体内的清气在乱窜。
他慌忙用了点力,掐诀一催,手下灵力自唐青祝背心流入他四肢百骸,安抚了那股受惊的清气。
唐青祝心口的疼痛缓和下来,不由得皱紧了眉,他侧头瞥了冥鸿一眼:“你这青溪派的心法我似乎学不来。”
冥鸿内疚又着急:“可我的心法也是青溪派的,我输入你体内的真气就没有阻滞。”
旁边白敛和合欢面面相觑着。
冥鸿敛着眉,他手还没放下,此时微微用了力去抚唐青祝的背:“对不住师父,是我太着急了,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你待我想一想。”
白敛心直口快:“若是心法不成,那画符与剑术必然不行。”
唐青祝本该松一口气,反正他本来也不想学仙,但眼前这状况却在他意料之外,反而让他心沉了一下。
小时候虽也不爱学道,练练心法却是没问题的。
冥鸿有点无措地喊他:“师父。”
唐青祝面上表现得极轻松:“没有办法的事,我就不是修仙的料。”
生怕冥鸿不信似的,他抬手在他下巴上轻轻勾了一下,口气略有些得逞的意思:“你们也看到了,不是我不守承诺,是我修不来。”
他说着起身,冥鸿跟着起来要去扶他,他摆了摆手:“让我自己走一走。”
白敛小声道:“他是不是伤心了?”
唐青祝头也不回,道:“伤你个大头鬼,伤你个没眼色的小妖精。”
冥鸿立在原处看着唐青祝走远。
地上白敛也没了声音,末了合欢问:“师兄,你觉得哪里有问题?是要去青溪山才行么?”
冥鸿摇摇头。
是夜,到了该睡觉的时辰,唐青祝背对着冥鸿躺在榻上。他心知冥鸿有话要说,便不曾闭眼。
果不其然,隔了会儿冥鸿第一回开口说到这事:“师父,若不然我们先不练心法,先练剑术?”
唐青祝嘲道:“心法都不会,练剑术有何用?”
冥鸿顿了顿:“总会派上用场的,先学学招式。”
唐青祝没开口,只听得他又道:“那日从冽说过你天生煞骨,我觉得她跟道长说不定有办法。”
“办法?”唐青祝道,“你的意思是,就像原来唐家庄老人们说的,要剔我根骨么?”
没等冥鸿回答,唐青祝忖道:“卫氏血脉受过诅咒,兴许就是为了不让我们修仙罢。这是天意。”
冥鸿问:“师父,我一直没听你讲过你父亲,他不也是青溪派的人么?那他也是个修道之人,会不会是你们卫氏一族根骨奇特,都要在青溪派才可修仙?”
唐青祝:“不知。”
“那卫氏现在还剩什么人?”冥鸿又问。
在这望仙镇上住了这么些时日,不知不觉已是春深过后,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夜里带了一点点风气,却也不凉了。
唐青祝只心觉身后冥鸿的视线灼热,有如实质地夹杂在清风里头,即便背对着好像也能看到那点光,这让他有点发愣,有点不太想思考。
沉默许久,他缓缓开口:“江国卫氏,以及蜀中唐氏本家,算起来都只剩下我一个人。”
冥鸿怔怔,半晌开不了口。
唐青祝却笑了笑:“如同青溪派只剩你一个人,江国卫氏这支被诅咒过的血脉,也只我一人了。”
他转过身去,夜色掩映中,只见冥鸿神色认真,认真到让人有点心酸。
对视片刻,唐青祝忽然抬臂,用手背轻轻碰了碰冥鸿的脸,姿态却十分无所谓,就好像他只是在轻抚什么器皿。
“我想着江国是修道之国,且国主身边总是有大巫师,与天地人神沟通皆是常事。兴许是国主当年为了得鬼神庇佑,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因而这一脉要受到诅咒。”唐青祝语气平和,“剩下最后一个人,竟还是个天煞,等我死了,受诅咒的血脉也便不会流传下去了。”
他道:“这岂非皆大欢喜?”
冥鸿直直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末了往前挪了挪,低头抱住他,喃喃了一声:“师父。”
“现在难过还早呢。”唐青祝道,“自进了望仙镇,我总觉江国这事还没完,我死了也完不了。”
他伸手揽住冥鸿的背:“正如我方才所言,你是青溪派最后一人,若是江国当年的报应真没受完,想必就是在你我身上。”
冥鸿闻言收紧了手,额头死死抵在他脖颈处,整个人贴到他身上,轻声道:“我不怕。”
唐青祝沉默半晌,道:“可是我怕。”
“不许怕。”冥鸿想也不想,斩钉截铁地顶了一句。
这话来得既突兀又强势,唐青祝呆了一下,冥鸿自己也愣了,一时间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夜色于是深沉起来。
末了唐青祝道:“非要抱着我睡么?愈发不见外了,我胳膊是你的枕头?冥鸿少侠好大的排场,我堂堂江国王室后人还得给你为奴为婢了。”
冥鸿低低笑了笑:“明早起来给你揉一揉就好。”
第二日起来,冥鸿说做就做,一大早便去后山伐了枝条削了一把木剑,非要教唐青祝练剑招。
唐青祝被他烦得不行,却依然死活不接那木剑。
末了冥鸿实在无法,第不知多少次将剑硬塞进他手里,见他要扔,立时威胁道:“我去牵大黄了。”
“小王八蛋你够了!”唐青祝将木剑往地上狠狠一摔,“去牵!”
冥鸿闻言立马转身,大步跨到了平台边。
唐青祝见他真的不停脚,心里一急,皱着眉严肃道:“回来!”
冥鸿扭头看他,站在原处不动弹,脚尖犹自在台阶边悬空着。
唐青祝气得不行,铁青了脸看着他,最后眼见着他是铁了心的,只好破罐子破摔地说:“练剑练剑!我怕了你了!祖宗!小祖宗!”
“大黄大黄,你怎么不喊大黄师父?”他怒气冲冲地吼。
冥鸿忍住笑,回身将木剑捡起来递给他:“那我们先来练第一招,决浮云,只练招式,先不用运气。”
他脾气太好,唐青祝再骂也像是无理取闹,只得一脸阴云地接过木剑来,懒懒散散地跟着他一招一式地比划。
不知不觉入了夏,镇上病愈的人多了,街面上越来越热闹,那从冽却始终不曾出现。
师徒几人聊过几次,实在不知那老君观的葫芦里在卖什么药,也只好耐心等着。
在望仙镇的日子没什么变化,合欢每日里带着白敛去给镇上人治病,冥鸿有时也帮帮忙,但主要是在教唐青祝练剑。
唐青祝虽然许多年不曾提过剑,但是他人生得聪明,且暂时不用管心法只注重招式,如此一来便不必怕灵力反噬。饶是他不够专心,却也在短短一月之内便将五个招式全部练熟了。
只是冥鸿每次让他用青冥他都要拒绝,说是太重,提不起来,且任由白敛怎么冷嘲热讽他也不为所动。
好在他们还算有良心,见他也算是在练功,便没好意思再次牵出大黄来。
时间倏忽而过,转眼已至端午。
当阳是一年中阳气最盛之时,望仙镇十分重视这一天,照着传统,这一日是要举镇同庆。
于是晨起白棋便出现在了平台之上,邀请众人去家中同聚。
唐青祝直白道:“此处地灵,毒虫毒蚁都无影踪,不必用雄黄艾叶,也无宽流大河,龙舟又不能赛,过什么端午?”
白棋闻言也不恼,只笑笑:“阳盛之时灵气最足,且大家不过找个由头闹一闹而已。”
白敛在旁边搓搓手,兴奋地问:“有好吃的么?”
“有。”白棋笑,“任先生吃个够。”
白敛看合欢:“那我要去!”
“你们去。”唐青祝才不管自己会不会扫了别人的兴,直截了当地应,“我不去。”
合欢道:“师父既是不去,那我……”
“不成,你要去!”白敛打断她,“不要理唐子告,他烦得很!”
冥鸿道:“合欢和白敛跟着去罢,我陪师父。难得过个节应个景儿,这些时日你们俩奔波于疾病之事,大家伙儿也是大病初愈,镇上是该乐一乐了。”
白棋笑着点点头,唐青祝也道:“丫头你带白敛去。”
合欢与白敛跟着白棋走了。日头渐渐升高,冥鸿完成了一天的修行任务,又在那树下督促唐青祝练剑。
唐青祝练着练着将剑一扔:“我歇歇。”
“可师父才练了一盏茶不到。”冥鸿歪了歪头。
唐青祝没好气地看他一眼,并不睬他。
冥鸿还要再说什么,不远处却传来一个声音:“是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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