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说有好玩儿的,一旁的怀珍公主有些坐不住了,撂下筷子,便将椅子往瑶儿她们那儿挪了挪。
“真的吗?要带我们出去玩儿呀?!哎呀,那可真是太好了!”怀珍兴奋得不能自已,双手握拳,充作鼓捶儿,在餐桌上激动地好一通乱敲,“我和姐姐长这么大,就没离开过梁宫,没想到来佛寺侍奉父皇、母后了,反而能有机会到外面转上一转。”
怀珍公主这一番动静可不小,早把朱太后及梁帝、晋王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珠儿的座位紧邻着怀珍,感受到上首那三道灼热的视线,齐刷刷地向自己的方向射过来。她后脖颈的汗毛竖起,垂下脑袋,眼睛紧盯着自己的餐碟,伸手在桌下轻拉了拉怀珍公主的衣袖。
“公……公主,我和瑶儿与您身份不同。您是金枝玉叶、千金贵体,能不能出寺去游玩,先要……先要问过太后娘娘的意思。”珠儿将头稍稍凑过去,声音低得像是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的。
怀珍听完珠儿所说的话,仿佛是被当头泼了一瓢冷水,小脸儿一下子便垮了下来,只耷拉着脑袋,嘟着嘴道:“对哦,我和姐姐虽然是出宫了,可只要我们的身份不变,这规矩礼数——便一直架在我俩的身上。”
小公主的声音闷闷的,语气很是失落。
坐在她身旁的怀瑾公主,朝着母亲和兄长笑了笑,随后拉起妹妹的手,开解了起来:“不能出去就不能出去呗。我看这慈恩寺,比宫里可是要有趣许多呢。”
“空气清新、环境幽静,每天要么陪母后聊天听禅,要么就咱们姐妹俩赏花作诗。不用早起到东边儿那头,面对那些口蜜腹剑的恶人,也不用和其他表里不一的姐姐妹妹们虚以委蛇。还有珠儿和瑶儿陪着咱们玩耍。”
“这才来慈恩寺第一天,我就已经开始期待——接下来的日子了。”怀瑾那银铃般的声音中,透着毫不掩饰的欢喜。
方才情绪还有些低落的怀珍,听姐姐这么一说,心情也渐渐多云转晴,“听起来……好像是不错,我也开始有些期待了呢。”
“咱们这次——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吧?”
“若是让宫里的那些姐妹们知道了,估计不用抹胭脂,脸红的直接便能出门了。当初还笑话咱们因过被罚,出宫后日子凄凉,没想到,你我在宫外的生活,却和神仙似的。”转眼间,怀珍便又成了那个阳光活泼、爱笑爱闹的小公主了。
在两位公主与朱太后谈论着对未来生活的设想时,珠儿看似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实则——心思早就跑到别的地儿去了。
怀珍公主刚刚的一番话,说者无意,却让珠儿这个听者——察觉出了问题来。
两世之中,朱太后的亲生女儿——怀瑾和怀珍公主,都是以侍奉双亲为由,常年在慈恩寺居住的。两位公主后来也因着此事,留下了孝义仁善的美名,在宗室贵女中的声望,甚至超过了沈太后所出的长宁长公主。与之议亲的,也都是文武兼济、忠君爱国的朝之栋梁。
然而适才怀珍公主所说的——“因祸得福”、“被罚出宫”,却透着丝不寻常,似乎二位公主长居佛寺的事……理由不像是外界传的那般光鲜。
可如果她二人,真的是因为犯了错,才被罚出宫的。宫里的那位沈太后,又怎会任由她们两个颠倒黑白,反给自己造出了一个美名,来增加朱太后一方的势力呢?
珠儿心里满是疑惑,不动声色地往怀瑾公主面上扫了一眼。
似是感应到有目光从自己面上滑过,珠儿还未来得及将视线收回,便让怀瑾侧过头,直接对上了她的目光。
两人一时间四目相对,珠儿心里一突,下意识地便要将眼神移开来,却见怀瑾突然对她展颜一笑,随后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珠儿自觉将情绪控制得很好,即使被公主发现了自己在偷偷打量她,也至多看到面上露出的好奇与忐忑。至于隐在眼底的深思,应该……是瞧不出来的吧?
心下正忐忑着,却没想到怀瑾公主,竟直接越过隔在她二人之间的怀珍,探过头来,在她耳旁小声道:“不用担心,我知道你和瑶儿也是好意。怀珍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要能找到其他事情来转移她的注意,保准明天便忘了出寺游玩的事。”
珠儿听后,一脸感激地朝怀瑾点了点头,心里却暗暗松了口气。
果然——怀瑾公主并未瞧出因着怀珍的那一通话,已令珠儿对她们俩的来意,产生了怀疑。
只当她是在担心自己与瑶儿刚刚在饭桌上,说了不合时宜的话,让本来热闹的气氛稍稍降了些,怕惹得贵人们不快,这才朝着她又是笑,又是眨眼睛的安慰于她。
遂又与身旁已心领神会的瑶儿,一唱一和地讲起了旁的趣事,来哄着公主们开心。
然而珠儿不知道的是,自打她随着太后娘娘,出现在慈恩寺客院的后花园,梁帝便像她刚刚偷觑怀瑾公主一般,一直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和瑶儿。
只不过梁帝的手法更高明些,这才一直未能让珠儿发现罢了。而她刚刚面上、眼底的一连串变化,却已全部被梁帝尽收眼底了。
朱太后坐在主座,一会儿与梁帝、晋王谈论几句京里的事,一会儿又扭过头来,乐呵呵地看着座下的四个女孩儿——相谈甚欢、笑靥如花的模样。
卫承钊望着母亲畅快、惬意的笑容,面上虽也跟着在笑,心里却并不轻松。
他考虑再三,终是将自己的打算,与朱太后讲了出来:“母后,朕看着珠儿、瑶儿这两个丫头甚是伶俐。刚好儿子的紫宸殿,近来清出了一批手脚不利索的奴才,内务府又没能及时把人补齐,不如……”
“不如,就将这两个丫头——调到你那儿去?”朱太后一面接过他的话,反问道,一面用她那双黑亮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卫承钊。
梁帝母子俩的这一番谈话,就仿佛是将一盆冰水,直接倒入滚开的热锅中,原本热热闹闹的场面,一下子便冷凝了起来。之前还聊得热火朝天的珠儿她们,也因着气氛突变,瞬间止了声。
就在其他人还在发愣的时候,快言快语的怀珍已经忍不出,径直叫嚷了起来:“六哥,你怎么能这样呢?我和姐姐迫不得已住在佛寺,本来就已经好惨了,好容易才遇上这么有趣儿的丫头,你怎么说要走便要走呀!”言语中,已透出了对珠儿和瑶儿的喜爱和不舍。
卫承钊一言不发地坐在那儿,与朱太后静静互相对视着,并未理会小妹的叫闹。
朱太后则在片刻的沉默后,望向坐在下首的珠儿和瑶儿,将问题抛给了她们,“珠儿、瑶儿,刚刚圣上的话,你们也都听见了吧。怎么样,愿不愿意随圣上——入宫去伺候呀?”
这场面,别说是瑶儿这个真真正正,才刚过十二的小姑娘了,就是比旁人多活了一世,上辈子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珠儿,都有些招架不住。
已过秋分,净云山中夜风寒凉,可此时的珠儿和瑶儿,里衣却因着身上的汗水,紧紧粘着皮肤。
两个丫头低着头,嘴巴闭得紧紧的,眼中流露出一抹为难,脑子里飞快地思索着应对之策。
“珠儿,瑶儿,你们两个快说话呀!说你们不愿意!”看着她们久久未出声,朱太后还没说什么,一旁的怀珍公主却已经着急了起来,“你们不会是一听要进宫,便觉得荣华富贵指日可待吧?我告诉你们,那梁宫——可不是什么好去处!千万别被那虚无的荣华迷了眼!”
“怀珍!”
怀瑾公主到底是姐姐,比怀珍自是要沉稳一些。见妹妹话说的有些过头了,赶忙将她拉了回来:“皇兄那里自有他的考量,总不能害了母后和咱们都在意的人。”
“况且母后不是已经在问了吗?究竟要不要进宫,你让珠儿和瑶儿自己来决定。”
珠儿白着张小脸,满眼的惴惴不安。谁曾想,刚刚还与公主们谈笑风生的自己,竟因着卫承钊随随便便的一句话,整个人转眼便被投入到滚油的锅中——上下翻滚,煎熬不休。
不说她本身就由于上辈子的经历,对梁宫心情复杂,怨恨与恐惧交织,还没做好再次入宫的准备。就说她上次中秋,自作聪明地惹了贵人们不快,还很有可能因着那事,引得太后及梁帝对她生出疑心。
乍一听卫承钊想让她入宫去伺候,珠儿心中首先生出的,不是破镜重圆的喜悦,而是——深深的警惕和戒备!
侧头往瑶儿面上望了一眼,珠儿看见了好友眼中的惊惧和忐忑。
敛眉稍加思索,珠儿心中微定,遂深呼了一口气,站起身来,与朱太后及梁帝回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圣上如此看重我们姐妹,这是我们几世修来的福分。我和瑶儿——自是喜不自禁、却之不恭。”
“哦?这么说,你们……是决定要进宫了?”朱太后端起茶盏,却并未往口中送去,一面轻轻转着杯子,饶有兴味地看着里面晃动、清亮的茶汤,一面眼都不带抬地幽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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