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太后说话时,语调平和,面上依然挂着恬淡、温和的笑容。可珠儿、瑶儿听在耳中,却不禁觉得后颈一凉。
“太后娘娘,珠儿这么说,并不是要贪慕权贵!”察觉到朱太后隐隐的不悦,担心好友适才的话,可能触怒到了太后娘娘,瑶儿有些坐不住了,情急之下径直起身,壮着胆子为珠儿辩解道:“珠儿的意思是……”
然而,她才刚说了没几个字,便被一旁的珠儿拉住,用眼神劝了下来。
对于瑶儿明明心里怕得不行,却还要冒头维护自己的表现,珠儿甚是感动。可现在没有时间留给她和好友互诉衷肠,当务之急——是得赶紧将太后娘娘心中的那些不满,统统消解掉。
“娘娘,圣上对我二人的抬举,自是让我和瑶儿又惊又喜。能进到梁宫,是多少像我们这样出身的人,盼都盼不来的事。可是……”
珠儿说着,朝朱太后瘪了瘪嘴,作出一副可怜又委屈的模样,“可是,我们舍不得太后娘娘呀!”
语气虽诚恳而坚决,声音却越到后面越弱,隐隐中——还透着些小撒娇。
珠儿在说最后这句话时,专门有留意朱太后面上的神情。见她面色虽一直未有变化,眼睛却随着话音,明显亮了一下。
心中略安,遂继续刚刚的话,道:“珠儿、瑶儿原不过是无父无母的孤女,先遇路太医仁善收养,后得太后娘娘垂怜赐教,这才有了今日衣食无忧、读书识礼的生活。不然,我和瑶儿恐怕还是那个饿着肚子,没日没夜干活儿,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野丫头呢。”
“能入宫去为圣上分忧,自然是我们姐妹的荣幸,可太后娘娘待我们的这份恩情,除了亲自陪伴娘娘左右,终日侍奉,以身相报外,珠儿实在是想不到旁的法子了。”
珠儿一面言辞恳切地说着,一面望向坐在朱太后身边的卫承钊,朝着他徐徐施了个礼。
“为君分忧——本该是大梁子民义不容辞的事。然而珠儿、瑶儿只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毛丫头,虽得长辈们悉心教导,也算勉强识得几个字,可到底……”
说到这里,珠儿略微停顿了一下,含笑的面上流露出一丝羞赧,“可到底资质不佳,贪玩儿又愚笨,没把圣贤们的话……学进心里去。私心太重,一时间顾不得这些忠义之事,只想先好好回报娘娘待我们的恩情。”说话时,珠儿低垂着眉眼,双颊涨得通红。
朱太后听完珠儿这一番话,心中浮起的那点不快,早就散得一干二净了,“好好好!知道你们两个丫头孝顺,和有些小没良心的不一样。”
“唉?你们都站着干什么?快坐,快坐!不过是咱们娘儿几个寻常的闲聊,用不着这么正襟危坐。”说着,便朝着珠儿和瑶儿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安心坐下,脸上的笑容,也比方才生动的许多。
怀瑾公主见气氛又恢复了融洽,侧头往珠儿面上看了一眼。
而在她身边的怀珍,一听珠儿她们没被卫承钊“蛊惑”,依然要留在慈恩寺,一下子高兴地不能自已。对于朱太后方才夸珠儿、瑶儿的时候,还不忘顺势编排一下她与怀瑾的事,也被她“大度”地忽略掉了。
她一面冲着梁帝做了个鬼脸,一面趴在桌上,探过头与珠儿、瑶儿说道:“对对对,你们这样决定就对了。那梁宫可一点儿都不好玩儿,还是陪着母后和我们姐俩儿,呆在寺里吧。”
“况且,你们俩把母后侍奉好了,六哥在前朝才更能安心于政事。忠孝两全——千古以来的难题,倒是让你们给轻轻松松化解了。”
珠儿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虽又和怀珍公主继续说说笑笑了起来,心里却不似看上去的那般轻松。
她这一番话是说得敞亮,既在朱太后面前搏了一把好感,落了个知恩图报、孝顺憨直的印象,又没有因拒绝入宫,而让梁帝失了颜面。本来有些紧张的气氛,也终是有惊无险地恢复了和谐。
可珠儿却并不觉得梁帝方才所说的事,这么容易便因着她的一番话,就此揭了过去。
作为“生事之人”的卫承钊,从他将想要调自己和瑶儿入宫的打算,告予了朱太后后,便一句话也未再说过。除了被太后娘娘语气不善地反问时,毫不心虚与她对视外,便是在自己的那番陈情之后,面无表情地朝着她点了点头。
至于太后娘娘,虽然从头到尾都对梁帝所说的话,表现出不满。甚至还因着她后来“贪慕权贵”、“妄图入宫”的表现,心乱情急,差点失了分寸。
可直到最后,不说梁帝没有将这件事,就此做一个收尾。哪怕是对她和瑶儿疼爱有加,又表现得甚是不舍的太后娘娘,也没有直言拒绝了卫承钊,否定要让她们姐妹二人入宫之事。
珠儿心中深感不安,与身旁正聊着天的瑶儿和二位公主,随意应付了几句,扭头朝朱太后望去。
这一眼,却让她本就不甚平静的心,一下子被寒冰封冻了起来。
太后娘娘正侧着头,与晋王殿下有说有笑地谈论着他府上二位小郡主的趣事,未曾注意到珠儿的目光。可坐在他二人之间的梁帝卫承钊——此时却眸色幽深地盯着珠儿,两人的视线一下子便撞在了一起。
触及到那双深不见底,寒潭一般的眼眸,珠儿只觉得她整个人都被吸了进去,淬在那结了冰碴的冰水之中,从皮肉一直冻到了骨头里。
瞧见了珠儿望过来的目光,卫承钊方才还在不动声色的偷偷观察,此时竟直接转为了正大光明的打量。凌厉的目光似冰刀一般,将珠儿从头到脚刮了个遍。
不知是那双眸子的主人,实在太过慑人,还是珠儿因着多一世的记忆,此时本就心乱又心虚。刚一与梁帝的目光对上,珠儿便下意识地迅速低下头,再不敢抬眼,往对面看上一看。
似是觉出了这二人间气氛的不对劲儿,朱太后一面继续与晋王说着晋王妃在孕期需要注意的事,一面朝着卫承钊与珠儿,分别望了一眼。
“咳咳——”见珠儿被自家儿子那直戳戳的目光,吓得头都不敢抬,朱太后假意咳嗽了两声。
果然,卫承钊一听见动静,转眼便“放过了”珠儿,“母后,怎么咳嗽了?可是这秋夜山风寒凉,让母亲一时不慎,着了凉?”说完,便要唤高嬷嬷为朱氏拿了衣服来。
朱太后抬手叫住了正要回去取披风的高嬷嬷,没好气地说道:“本宫咳嗽,不是因着嗓子不舒服。”见卫承钊还要再问,便干脆说开了,“可若是本宫再不咳嗽两声,只怕珠儿丫头被你吓出一身冷汗,再吹了夜风,回头就真要受凉发热了。”
卫承钊闻言,挑了挑眉,抬箸伸向面前的那盘菠菜拌海带,自顾自的吃了起来,并不觉得自己适才的行为有什么不妥。
朱氏见儿子这般,眉心微蹙,遂放柔了声音,与珠儿安慰道:“你别理那小子,他是瞧着你方才拒了他,小气劲儿犯了,这才来故意吓唬你的。”
这话说的,别说是对卫承钊了解颇深的晋王和怀瑾公主他们了,就是瑶儿这个以前从未和贵人们打过交道的小姑娘,都是不怎么信的。
堂堂大梁国君,怎会因着这些微末之事,真去与一个小丫头生气、计较。
更何况,即使这位大梁天子真的是那等小肚鸡肠之人,会因着珠儿方才的拒绝,从而对她暗恨于心,也完全不必当面便做出吓唬小姑娘——这样不入流的事情来。
珠儿心里虽又是慌乱,又是疑惑,可太后娘娘已然这样说了,她便只能乖乖听着、认了。
一面微笑着点头应着,一面朝着上座的几位贵人,略带歉疚地说道:“是我们不好才是,辜负了圣上的看重,可能还要因此耽误了宫中的正事呢。幸亏太后娘娘仁善,不与我们两个不懂事的小丫头计较。”
珠儿这番话,其实也就是客气一下。
梁帝的紫宸殿即使缺人手,那也是宫里的内务府不尽职,竟让天子身边短了人。跟珠儿、瑶儿——两个自小长在宫外,才和这些皇亲贵胄接触了不过小半年的小姑娘,有何干系?
瞧着珠儿竟这般的善解人意,朱太后满意地朝她点头示意,随后让身后的平嬷嬷,将桌上那盘新上来,众人还没怎么用的芹菜炒百合,单独赏给了珠儿加菜。
“你们几个——要是能有珠儿、瑶儿一半的懂事、省心,本宫就烧高香了。”朱太后环视了一圈围坐在她左右的孩子们,最后将目光停留在卫承钊的面上,眼含深意地注视了良久。
晋王的视线,不断地在母亲和弟弟之间轮转。见他二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两人的目光竟都如出一辙的坚定,不带任何的退缩和躲闪。卫承铠伸手,轻扯了扯弟弟的袖子,眼睛却望向了主位之上的朱太后,“母后,六弟他……也是担心您,儿子也一样。”
因着这一声唤,终是朱氏先移开了目光。
只见太后娘娘轻阖双目,原笔挺的脊背微微松懈了下来,整个人有些疲惫地靠在椅背上。微叹了口气,遂蹙眉看向珠儿和瑶儿。
“本宫知道你们两个丫头孝顺,不舍得离开本宫和平澜她们。可圣上的紫宸殿……终究牵扯到整个大梁,若因短缺人手影响了国事,待日后太上皇康健醒转,本宫又有何颜面去见他呀。”
朱太后声音低哑,语气原还有些纠结,一提到太上皇,不禁透出了几分悲愤。
“母后!”见朱氏情绪有些不对,卫承钊兄弟二人,赶忙围在了母亲身边,温言安慰起来。
怀瑾、怀珍虽意识到了朱氏话中的意思,但此时此刻,这两位公主的注意力,早就被“伤心不已”的母亲引了过去,没精力再去想旁的。
至于珠儿和瑶儿,则呆愣地坐在原处,面上满是仓皇和无措——太后娘娘这是……一定要让她们随梁帝入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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