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高嬷嬷道别后,珠儿、瑶儿便自行来到了朱太后的院子。
在专门为她二人预备的小书房里,两个丫头刚一进屋,便远远望见了里间书桌上,被码放得整整齐齐的书册。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这些——应该就是太后娘娘闭关的十来日中,她们两个要完成的功课了。
瑶儿走上前去,将其中放在最上面的一本封面白纸签条上,什么题名都没有写的书,拿了过来,随意地翻动了几下。待瞧见里面纸页上,是她与珠儿都无比熟悉的字迹时,两个小姑娘不约而同地抬眼望向对方,心里随即暗暗松了口气。
“看来……太后娘娘,真的没有因为昨日之事而怪罪咱们。要不然,又怎会预备这本——她亲自所写的字帖,让咱们拿来临摹呢。”瑶儿玉白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翻动着书页。
说话时,她的眼眸一动不动地盯着白纸上柔中带刚、工整隽秀的字迹,眼底透着藏不住的喜悦。
自打朱太后决定,要将珠儿和瑶儿养在自己身边时,在两个孩子面前,她便只是一个对晚辈们关怀备至、教导有方的亲切长辈,而非那高高在上、尊贵却又疏远的太后主子。
朱氏不但对珠儿她们的衣食住行甚是上心,事无巨细,一一都要过问外,就连两个小丫头的诗书、女红,也是由这位太后娘娘亲自指点、查验的。
一大两小,从初识至今,中间虽只过去了三个多月。可这不长不短的一百来天,对她们三人来说,却是用“朝夕相伴”来形容也不为过。
珠儿、瑶儿在佛寺,原也是有自己的屋子,但太后娘娘对她二人着实是疼爱,平日只要一有空,要么,便会召两个丫头去她院儿里,用膳、聊天,要么便因着重视孩子们学识和素养,亲自去点拨、考教她二人的功课。
白日的大部分时间,珠儿、瑶儿都是在朱太后的院子中度过的,甚至有时候到了夜里,两人也会被太后娘娘做主留下,晚上就歇在朱氏屋内的碧纱橱。
两个丫头自己个儿的屋子——反而成了摆设,经常是一连三、五日都空着,见不到主人。
对于朱太后的字迹,一直以来,便用其亲自所写的字帖临字的两个丫头,自然是再熟悉不过的,只一眼就认了出来。
知道太后娘娘一如往常那般,关心、疼爱她们,瑶儿将太后娘娘专门写给她们的字帖,宝贝似的捧在手心。两人面上的神情,一下子便放松了下来,从内里透出给人的感觉,也不再像刚开始那么紧绷了。
“咦?这本字帖……好像重新装订过?!”无意间发现书册的后面几页,所用纸张与前面的有些不同,珠儿犹疑地伸出手,在书脊上摸了摸,随即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是被重新装订过!”
“而且再次装订时,时间应该很紧张,活儿做的不是太仔细,前后的纸张都没有完全对齐,有些地方还有旧的线痕呢。”一面说着,一面将这其中的问题指给好友看。
瑶儿闻言,赶紧在珠儿的指引下,凑近细瞧了瞧。
顺着前后纸页的不同,两人将字帖从差异的分隔处打开来,想要看看上面都分别写的什么。前面用罗纹纸的部分,还是些寻常的名篇摘抄和诗词,等到了最后几页换成的竹纸上,却突然转为了一篇佛经。
看着字帖最后,有些拗口难懂的词句,瑶儿蹙了蹙眉,语气中透着几分不确定,道:“这写的是……佛经?太后娘娘怎么会突然想着让咱们抄佛经了?”
按照她们两个的经历,起先是在信国公府做粗使丫头,每天不仅有一大堆的活儿要干,还得时刻提防管事婆子们的刁难。待她二人被消了奴籍,随路老和平嬷嬷隐居深山,则一下子与世俗社会分了开来。一、两个月才能下山到附近的镇子上逛逛,采买些日用杂物。
能识文断字、知礼明理,珠儿和瑶儿——已经比与她们出身相同的姑娘们,要好上很多倍了。
至于诵经礼佛,倒是听国公府的嬷嬷们闲聊过——石老夫人婆媳和小佛堂的事儿。可嘴上聊归聊,两个丫头却当真是一直没有机会和条件,去接触、了解这些。
佛经什么的,还是她们到了慈恩寺后,才偶尔听佛寺之中的人,零零碎碎念上那么几句。对于佛学经文,二人几乎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珠儿她们虽居于皇家佛寺,与那些精通佛法的高僧,不过是前、后院的距离。
但她二人日日要相处的——可是尊贵不凡的太后娘娘,身份尊卑有别。珠儿和瑶儿本又不是那等轻狂、无知之人,自然时刻牢记着规矩。除了偶尔能离了佛寺,外出放放风外,多数时间,两个孩子都是老老实实地呆在客院儿里,一步也不敢乱走。
更何况是去到前厅,听那些大师们讲经、参禅呢?
在这种情况下,守着佛寺,却对佛经知之甚少,便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了。
不过,瑶儿虽由于上述原因,对这字帖上的佛经是只认识字儿,其他方面一头雾水。珠儿却借着上辈子做过皇妃,学着宫内其他贵人们的样子,抄写过一些经文的便利,只一眼,便知道了朱太后写给她们的佛经,究竟是什么。
“这……应该是《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珠儿歪着脑袋,在书页上大致看了几行,一脸笃定地说道。
“在石家别庄伺候石三姑娘的时候,我曾无意间在她榻边见过这佛经。里面的话,刚好和这上面的对上了。”怕瑶儿起疑,她又跟着解释了一句,一面说着,一面煞有其事地伸手在书页上指了两句。
瑶儿对珠儿的话,倒真是一点儿也没生疑,只略点了点头,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手中的字帖上,“这佛经讲的什么?太后娘娘突然拿出这个来,可是有什么用意?”
这本字帖,实在是有太多值得人去细思的地方。
整本书不但有着被重新装订过的痕迹,里面的纸页——竟然还按照其上内容的不同,分别用了两种纸。
再结合前面名篇摘抄和诗词部分,所用罗纹纸侧面留有的旧线痕,两个丫头虽没有直接明说,心里却十分清楚,这后面几页用竹纸誊写的佛经,便是让整本字帖在今早短短几个时辰内,被匆匆忙忙,重新装订的原因。
罗纹纸部分的字帖,是朱太后早就为她二人预备好的。而后面的这篇《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却是因着昨夜发生的事,才使太后娘娘临时起意,决定加进书里,让珠儿和瑶儿来临习的。
《心经》全经只有不到三百字,纵使朱太后抄经之时,字体偏大,行与行之间,留下的空也算不得太小。整篇经文她也只用了四页竹纸,便全部誊写完毕。
瑶儿捏着那薄薄几页纸,翻来覆去地看,眼中的疑问就没褪下去过,可却再也发现不了其他异处:“珠儿,你知道这经文讲的是什么吗?太后娘娘突然让咱们抄写这一篇,可是还有旁的意思在其中?”
珠儿摇了摇头,将字帖从好友手中接过。
“这篇《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又称《心经》,在佛经中很是出名。言简而义丰,词寡而旨深,很多人初次接触佛经,都是从这一篇开始的。(注1)也许……太后娘娘是看咱们两个昨夜经了那么一遭,怕你我回头再多想,便拿了这篇简短一点的经文来,让咱们俩宁心静气?”
珠儿语气有些不确定地猜测道。
她对佛经,本就了解的不是太多,而对于这部《心经》的理解,则更是只有个皮毛,与佛寺那些佛法高深的大师相比,简直浅陋到完全不值一提。可哪怕再对佛经知之甚少,这篇《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的大名,珠儿她也是知道的。
上一世,承宠有了名分后,珠儿的身份便从奴婢,转变为了主子。曾经做惯了的那些事,也再用不着自己动手,猛然间闲下来的她,便学会了用抄经来打发时间。
珠儿所接触到的第一部佛经——正是这部《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初次接触佛经之人,很多都是从这一篇开始的?”听了珠儿的话后,瑶儿双目微眯了眯,右手握拳撑住下巴,嘴里含含糊糊自言自语道。
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把抓住了好友的手臂,猛地摇了摇,“咱们不也是初次接触佛经吗?”
“太后娘娘为着太上皇的康健,今日开始闭关祈福,本就是临时做下的决定。咱们作为被她亲自教养的孩子,却因着对佛学的不了解,无法随其一道礼佛。若是传出去了,对娘娘、对你我,都容易招来旁人的说辞。”
“将这篇《心经》临时加到字帖里,便是让咱们在临字的时候,也能顺便熟悉一下经文,自己先想一想。以后再跟着太后娘娘,听寺里大师讲经的时候,也不至于什么都不明白。”
说到最后,瑶儿的眸子亮晶晶的,语气中透着兴奋。
珠儿回应着笑了笑,不再多言。心里却乱糟糟的,总觉得还有旁的事,又往摊开的字帖上扫了一眼。
当她的视线落在那句——“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上时,眼中的波动一下子平静了下来。
空?
珠儿的心脏仿佛漏跳了一下,不知怎的,她竟觉得这个“空”字——格外的抢眼,将她的眼睛死死地锁在上面。
这是……太后娘娘在提醒她吗?提醒那个投机取巧,想借点心生事的人,无论有什么样的心机和阴谋,在这位太后娘娘面前,都不过是一场徒劳……
本就因那些小动作而心虚的珠儿,越想后背就越是发凉。
因着方才她们二人的推测,瑶儿觉得朱太后还是关心、看重她们的,心里正高兴呢。却见好友面上非但没有露出一点喜色,反而神情凝重地捧着那本字帖出神。“珠儿!珠儿?!”瑶儿一面叫着,一面伸手推了推珠儿,“又在想什么呢?”
正垂眸沉思的珠儿,被这么一打岔,回过神来,一抬眼便对上了好友疑惑的眸子。
没有错过珠儿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慌乱,瑶儿心里一紧,忙又跟着问道:“可是你悟出了太后娘娘此番的意图?怎么样,是不是娘娘她……”
“没有的事。”见好友原本轻松、欢跃的小脸儿,一下子变得紧张兮兮起来,珠儿想也没想,就直接否认了。
她知道是自己适才的反应,让好友误会了,可又不能将实话说出,只得随意地扯了个理由:“我就是突然想到了高嬷嬷的话。月底可就是太后娘娘的生辰了,这一次的万寿备礼,咱们两个是万万不能再出一点儿岔子了。”珠儿脑中灵光一闪,这解释倒也说得过去。
“到时圣上,还有晋王殿下和两位公主,可都是会过来的。咱们的礼物,宁可平庸、不扎眼,也不能做那讨巧、冒尖儿的。”
一个不慎,招了太后娘娘的猜忌不说,若是再抢了几位贵人的风头,她和瑶儿可就别想善了了。
“哎——原来是这事儿呀。”瑶儿松了口气,将字帖从珠儿手中拿了来,“高嬷嬷提起这事的时候,我就已经有了些想法,现在再加上这本字帖,咱们的礼物——已经有眉目了。”一面说着,一面将手中的书册在珠儿眼前晃了晃。
“你的意思是……送笔墨?”珠儿敛眉细思,随后赞同地点了点头,夸赞道:“这个注意好,虽中规中矩,但又诚意十足。高嬷嬷对咱们,也是用心良苦了!”
难怪高嬷嬷在与她二人分开前,会特意将功课和寿礼之事,放在一起强调呢。原来是怕她与瑶儿再在这事上栽跟头,这才装作不经意地提点一下,就看她们能不能明白了。
“是呀,太后娘娘和高嬷嬷对咱们这么好。还有路老和平嬷嬷,也是像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发自真心地关心、疼爱咱们。想想当初在国公府的苦日子,真的像一场梦一般。”
瑶儿说着,跑到书架跟前,一边在上面翻找着,一边与珠儿说道:“长辈们待咱们这么好,咱们也不能让他们失望。这次的寿礼,要不……就合写一副百寿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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