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高嬷嬷所讲的,太后娘娘自幼父母早亡,被养在一位族叔家中。
而这位收养朱太后的族叔——正是淮安侯夫人的父亲。
按理说,两个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又是同宗姐妹,自小长在一起,相互做伴儿,关系应该很是不错。可朱氏这对小姐俩儿,却越相处矛盾越多。
一个嫉恨对方人长得漂亮,书又念得好,抢走了周围人的关注不说,还害得她总是被自家父母挑剔;另一个,则怨对方仗着是这家的亲生女儿,整日的对她呼来喝去,养父母一给她什么好东西,便会被对方要么偷去、要么毁掉。
两人的旧怨,从幼时一直延续到了成年。哪怕是各自嫁人生子,为人妻、为人母了,只要一提到对方,便又立马恨得咬牙切齿起来。
虽说家里有个顽劣的妹妹,一向视朱氏这个收养来的姐姐为眼中钉,时不时便会弄出些小动作来,惹得她心烦意乱。可养父母对她,却真的算是不错了,两个女儿的衣食住行一般无二不说,对她二人的功课也很是重视,一有空便亲自考教、指点。
若是只有淮安侯夫人骄纵、任性,私下里折腾人,朱氏倒也不会对养父母家,生出什么怨怼之心。
可偏偏在后来,姐妹二人同时进入到人生的转折点,养父在此事上的所作所为,一下子便把朱氏对他的感恩和尊敬之心——毁了个干干净净……
朱太后及淮安侯夫人这对姐妹花,到了该议亲的年纪时,刚好赶上泰康帝继位后的第一次选秀。
新皇登基,朝中局势不明,后宫中又已有出身显赫,且有子傍身的中宫皇后。朱氏嫡系一脉便对此事不甚上心。只是由家主从旁支中收了几个适龄,又尚未定亲的朱家女儿的名帖,打算挑拣一下,便将名字报上去,也算他汝州朱氏对宫里有个交代。
朱太后姐妹俩的名帖,便在那时双双被收了上去。
朱氏的养父,好歹也是进士出身,自然知道宫中水浑。瞧着嫡房那意思,显然是不打算在新帝后宫之事上掺和。
家里姑娘入宫,若是没有家族鼎力相助,结果定然不会多好。要么便早早香消玉殒,死在了后宫的倾轧之下;要么便偏安一隅,落得个无子无宠、孤老深宫的下场。
哪怕是落了选,回来之后也会被好事者议论,名声多少都会受些影响。再加上他又只是个在族里义学教书的穷酸先生,无力处理这些随之而来的麻烦事,女儿日后议亲——只怕会多出不少困难。
自家里两个女儿的名帖被收走后,朱氏的养父便将自己反锁于卧房中,一夜未眠。
两个孩子虽都是由他亲自教养大的,感情深厚,可到了关键时刻,到底血浓于水、亲疏有别。
为了保全自己的亲生女儿,这位一向清高的读书人,第二天一早,便顶着满面的憔悴,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跪求家主一叙……
最后的结果,自然可想而知。
淮安侯夫人的名帖被撤了下来。至于朱太后,不但要远离家乡,去往京城,还被她向来敬重有加、视作亲父的养父,以已逝生身父母的遗骨相威胁。命她必须认真准备进宫之事,务必被选入新皇后宫,为家族争光。
否则她的父母——便会成为孤魂野鬼,坟冢被毁,再无人去祭祀!
“难怪太后娘娘在尝了我和珠儿的点心后,表情那么难看呢。原来这里面——还藏着这么一桩事。”瑶儿眉心微拧,右手摩挲着下巴,嘴里自言自语道:“可是我和珠儿,连这位淮安侯夫人听都没听过,怎么会这么凑巧,偏偏做出了和她一样味道的点心来呢?”
珠儿听后,跟着点了点头,“是呀,哪能有这么巧的事儿?这两道点心是我和瑶儿第一回做,能不焦不糊,味道不偏的太远就不错了。怎么还会刚好合了一位过世近十年的贵妇人的手艺?”
听了高嬷嬷的话,珠儿虽还有些地方没想清楚,但到底明白她昨日献上的点心,其实是弄巧成拙,平白惹了朱太后的怀疑。既然情况已经成了这样,不如祸水东引,即便无法排除嫌疑,也能再将水搅得混一些,为自己多争取些时间和线索来。
“料单是高嬷嬷给的,肯定没问题。至于这中间的制作,嗯?会不会……”会不会是指导她二人做点的灶房御厨们,暗中使坏?
珠儿嘴里小声嘟囔着,声音轻不说,还十分的含糊,不仔细根本听不清。
不过站在她身旁的高嬷嬷与瑶儿,心里一直就惦记着这事,与其相关的话题自然也很是关注,珠儿的声音小归小,却还是让这二人听了个一清二楚。至于珠儿未说完的那后半句话——高嬷嬷和瑶儿,也很快便猜到了。
瑶儿闻言,心里一惊,瞪大了双眼,猛地扭头望向好友。
珠儿则故作不知地继续敛眉沉思,一双杏眼时而睁开,时而微眯。
似是想到了什么,她隐去眼底的一抹若有所思,抬头向高嬷嬷问道:“嬷嬷,既然太后娘娘与淮安侯夫人的母家,关系如此不睦,那又为何这般喜欢吃她家的点心呢?”
区区两盘儿点心,就算是再好吃,也掩不住朱氏过去所受的那些委屈呀。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高嬷嬷说着,摸了摸两个丫头的额头,叹了口气,“淮安侯夫人的生母,在主子还像你们这般大的时候,便早早过世了。在此之前,这对夫妻待家中的两个女儿,一直是一碗水端平的。”
“若不是后来生出的那桩事来,咱们娘娘——是真的把他们当成亲生父母来敬着、爱着呀。”
自幼父母早逝的朱太后,比旁人更加重视亲情,知道养父因着那名帖被收,而彻夜难安,又怎能忍心眼睁睁看着?第二天从学堂放学回来,她便打算去与家主商量,用自己的入宫,来换回妹妹自由。
奈何其养父爱女心切,一早便去见过了家主。待朱氏毅然前往主院之时,那二人该商量的,该定下的事,也都决定好了,自然容不得朱氏再多说什么。
“娘娘本就看重家庭,却突然被家中亲人所抛弃。一直对自己有敌意的妹妹且不必多说,就连对她关怀备至的养父,也在一夜之间便变了脸。那个家——除了从未伤害过主子,待她实心实意的早逝养母外,又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呢?”
这也就是为何朱太后如此大费周章,哪怕两道点心,也让御膳房力求和其养母的手艺无限接近。
与其说她是念及家乡、童年的记忆,倒不如说是贪恋着那份短暂而难得的母爱。
“嬷嬷!太后娘娘她……真的没什么事吗?”珠儿仰起头,眼中满是愧疚和不安,“本来我和瑶儿只是准备借着插花和点心,让娘娘高兴的。没想到……却好巧不巧地引得娘娘忆起了那段旧事。我们不是有意惹娘娘烦心的。”
一旁的瑶儿也跟着走了上来,抓着高嬷嬷的手臂,胡乱地点了点头,“是呀,高嬷嬷,我和珠儿真的不是故意的,求您在娘娘面前给我求求情。”
“娘娘她……不会因此就不理我们了吧?闭关祈福,其实就是让我俩知难而退,别再她跟前晃悠了,是不是?”瑶儿的神色慌乱又焦急,好像下一刻——眼泪便会跟着落下来似的。
高嬷嬷好笑地在她二人肩膀上拍了拍,哭笑不得地说道:“你们两个傻丫头,且放宽心!”
“娘娘在宫里风风雨雨这么多年,什么大事没经过。昨儿个……不过是被你们两个丫头唬的,以为自己因为突然间尝到了淮安侯夫人的手艺,一时间恍了神罢了。”
要知道,淮安侯夫人已过世了整整九年。而因着朱家姐妹的不睦,这般滋味的点心——朱太后已经有十几年未曾尝过了。
“至于娘娘闭关——倒还真与你俩有些关系。”
听高嬷嬷这样说,两个丫头面上都挂着忐忑与不安,原本晶亮的眸子立马蒙上了一层雾气。
看到两人这般模样,高嬷嬷勾了勾嘴角,又接着说道:“当年淮安侯夫人初嫁进侯府,入宫参宴。咱们娘娘纵使心里对她再为不满,也不得不顾及太上皇与淮安侯府的面子,表面装作一团和气。”
“娘娘与淮安侯夫人的旧怨,太上皇自然是知道的,感念、心疼咱们娘娘的大局为重和隐忍不发,便特意命御膳房,抓紧时间,早日将娘娘心心念念的点心研制出来。也算是全了主子进宫后的一个念想。”
“昨日一尝到你们献上的点心,娘娘便忆起了与淮安侯夫人有关的往事。思及太上皇对她的那份情谊,这才突然决定,要在自己生辰前夕,避居不出,潜心礼佛、祈福。用诚心感动神佛,祈求佛祖能保佑太上皇早日康复。”
说完,高嬷嬷抬手在两个丫头脑袋上拍了拍,呼了口气,“这下安心了吧,我可是把咱们主子的私密事,都大胆说出来了呢。”一面说着,一面向四周警惕地扫了一眼。
“娘娘这几日就先搬到外书房的佛堂避居。你们两个吃完了饭,就赶紧回去念书吧,我还要到灶房去盯着娘娘的午膳呢。”
“哦,对了!”高嬷嬷扔下两人,往灶房方向刚走了两步,又很快停了下来。
“不要觉得娘娘不在,这功课就可以松懈下来。月底可是娘娘的万寿,圣上、王爷还有二位公主,到时候都会过来的。你们两个这回送的礼物,可不能再出岔子,要是有个万一——可就不会像这回一般,那么容易便揭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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