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康二十五年七月末,逆王卫承锦协同生母宋氏,买通太医院医令章程玉,于梁帝膳饮之中下毒,欲弑君篡位。
不过半月,梁帝便因毒发而昏迷。
大梁储位本就未定,国君现下又人事不省,朝政无人掌理。偌大的梁国,一时之间竟群龙无首,前朝、后宫人心惶惶。
逆王卫承锦为今上第三子,妻妾俱是高门贵女,且育有深受梁帝疼爱的皇长孙。其人心怀鬼胎、虚伪狡诈,却于人前故作贤德仁孝之态,骗取了不少朝臣的尊崇和支持。也引得梁帝对他器重非常,放心地将京西大营的军权交予他,令其管领半个京城的营防之事。
逆王之母宋氏侍君近三十载,表面温顺无争,实则却是个阴狠毒辣、暗藏祸心之人。
早在泰康元年,便因利欲熏心,妄图日后以庶代嫡,将心思动到了一向对她照顾有加的皇后沈氏身上,害死其膝下的嫡出幼子。现为扶持亲子上位,她竟趁人不备,盗取梁帝身上的禁卫军令牌,搅乱梁宫防卫,为逆王再添助力。
能加入禁卫军,哪个不是从军队之中精挑细选出的精兵强将,可谓是精锐中的精锐。能得其相助,对于逆王一党来说,简直是如虎添翼。一旦让双方联手,里应外合,梁宫剩余的守卫,可以说是毫无招架之力,待叛军破宫而入,大梁王权便会落入那个敢于弑父弑君的乱臣贼子手中。
幸而淑妃朱氏所育的两位皇子——晋王、齐王耳达目通,自梁帝昏迷之时,就已觉察出异样,心生警惕。
一面为不打草惊蛇,故意装出一副因失了主心骨,而张皇无措的无能模样,用以麻痹逆王;一面却又不动声色地调查起宋氏母子近日的动向,并赶在其起兵作乱之前,发现了逆王于暗中备战、调兵之事。
这才让二人的生母——淑妃朱氏,于宫中提早防备了起来。
一收到消息,朱氏便将宋氏母子密谋大位之事,告知了皇后沈氏。二人遂相互协作,控制住尚在梁宫的宋氏,以此来牵制逆王。
与此同时,朱氏还偷偷去了一趟寿康宫,开启密室,拿出了德献太后在离世之前,秘密交托于她的朱雀令牌。调出了那支在大梁历史上,独特、神秘,一出手便雷霆万钧,既大名鼎鼎,却又少有人知的朱雀影卫,以备不时之需。
在朱雀影卫,和以城东营防大军为主力部队的援军的内外夹击之下,逆王一党不过两、三个时辰,便从一开始刚入宫门时的斗志昂扬,被打得溃不成军、弃甲曳兵。
而本来不知令牌被盗,依令听命于其持有人的众禁卫军,也在看到了东郊大营主将——许大将军后,很快意识到令牌之事有诈。随即调转枪头,全力助城东军击杀乱党。
随着叛军尽数被伏,身为始作俑者的宋氏母子,也或畏罪自戕、或被伏关押,走向了各自人生的末路。
然而,逆案之事虽告一段落,由其所带来的巨变和影响,却并没有随之终结。
宋氏自尽不过半日,于宫变之时趁乱逃跑的下毒者章医令,便被齐王逮捕归案。可哪怕对他严刑逼供,再遍寻名医,倾尽整个太医院之力,将所剩的毒药研究再三,得出的结论也都如一开始章医令所言那般——无药可解。
任众位御医再如何努力,所能做的——也不过是用各种汤水,虚吊着梁帝半条命,让堂堂一国之君做个既不能动,又不能言语的活死人罢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
更何况是本就因主君昏迷,休朝多日,又刚刚经历了一场宫乱的大梁。
知道了梁帝所中之毒药石罔效,再无醒转的可能,群臣在经过最初的震惊和哀恸后,迅速回归正事,与宗室皇亲一起奏请沈皇后,决议另立新君之事……
……
永福宫花厅。
“给太后娘娘请安!”
已从泰康帝淑妃,晋升为永福宫太后的朱明璇,身着一件佛头青的素锦长袄,下配葱白色细绫裙子,手持银剪,正悠然自得地为她面前几盆生机勃勃、肆意盛放的黄|菊、紫菊剪枝。
听见了外间的请安声,朱太后手上动作未停,只略侧过头,往微微荡起的半透明素纱幕帘处瞥了一眼。随后,她一面继续兴趣盎然地修剪着花枝,一面很是随意地与那来人说道:“是路御医呀,快坐快坐。我这刚搬来没几日,又要收拾行李动身,东西乱糟糟的,就不与你看茶了。”
一鹤发老者在外厅,寻了张椅子坐下,待听到里间朱太后对他的称呼,眉头微皱,眼底隐隐透出些不悦。
此人正是曾在已是寿康宫太后的沈氏面前,揭发、指认宋氏罪行的前太医院御医——路大夫。
从泰康帝昏迷到新帝继位,整整两个月,除了被带到紫宸殿与宋氏对质外,大部分时间,他都被朱氏关在了永福宫密室。
“太后娘娘,太医院的那位路御医,已经死了二十多年了。老夫虽也姓‘路’,却只是一再平凡不过的乡野郎中,娘娘您……恐怕是认错人了。”
路大夫说话时,态度虽毕恭毕敬,眼底也恰到好处透着对上位者的敬畏,但他语气之中,夹杂的那丝不易察觉的怨怼,却还是让敏锐的朱太后给听出来了。
停下了手里的活儿,朱太后将银剪插进花盆中,坐正身子,笑意盈盈地望着他,道:“本宫知道你心里有不满。觉得旧时恩怨已了结,本宫这仗势欺人之人,却一直把你困在宫里。是走是留,一句交代也没有。这不——今儿叫你过来,正是为了这事。”
“本宫马上要随太上皇,到净云山的慈恩寺,清修、养病去了。随行人员中,御医的人选还未定下来,便先来问问你的意思……”
半个月前,还是皇后的沈氏被请去紫宸殿,与重臣、宗亲商议新君人选。
早在先前平乱,沈氏便已暗暗重新估量了淑妃朱氏一遍,也意识到了往日笑话一般的朱氏母子三人——竟个个不是等闲之辈。
沈氏虽暗恼自己先前太过大意,忽视了这么重要的对手,以致让她搅乱了局势,之前所有的预设和努力都前功尽弃。可到底事情已然成这样了,与其去纠结这些,不如将目光望向未来,去想想她之后的路子——到底该如何去走。
叛军攻入梁宫时,虽大部分人马都被援军所抵挡,但还是有那少数漏网之鱼,趁乱流入内宫。
逆王起兵时所打的旗号,本就是“清君侧,除妖妃”。而作为“祸乱朝纲、弑君谋逆”的“妖妃”——淑妃朱氏,当时则正与沈皇后一起,守在昏迷不醒的梁帝身边。三人所处的紫宸殿,也便成了那些叛军眼中,首当其冲之地。
尽管宫内守卫俱被调去前头,抵御逆王兵马。各宫之中,除了些手拿木棍、灯台,哆哆嗦嗦的守门内监外,便半分防备也无。
可即使是这般薄弱的守卫,却还是未能让那些早已杀红了眼的叛军,伤及到紫宸殿众人分毫。那些叛军刚摸到宫门口,便让隐在各宫附近的朱雀影卫,瞬间给抹杀掉了。
沈皇后透过窗纸上的破洞,将宫外所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望着窗外马上就要杀进来的叛军,被突然出现,来去无踪、精悍神秘的暗卫尽数诛灭,沈氏原本提在嗓子眼儿的心,先是一松,随即又搅在了一起,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
待沈皇后受邀去到紫宸殿,面见各位朝中重臣及宗室王爷时,手中便多了两道诏书。
梁帝膝下年长、封王的皇子本就不多,除去谋逆的吴王及断腿的晋王外,就只剩鲁王、魏王及齐王了。
行六的齐王卫承钊,虽比之同母兄长,略微逊色些,但其文韬武略、能力卓越,在众皇子中也是铮铮佼佼的那一个。平乱之时,齐王表现的进退有度、足智多谋,本就占了头功。现在又有德献太后的遗诏,及中宫皇后沈氏的全力支持,由他来继承大统——名正言顺、众望所归。
在立储之事上,沈氏后来之所以会支持齐王,也是权衡利弊下的结果。
本来她所看好的人选,其实是命犯谋逆的逆王卫承锦。
宋氏与逆王,一个重利短视,一个浮夸虚荣,母子二人一样的空有野心,却无智慧。若能顺应建武帝的意思,立先吴王为储君,那么同样出自沈家的吴王妃,便是名正言顺的未来皇后了。再加上后宫之中,还有沈氏这个占了正统的嫡母,就宋氏母子的心机和脑子,日后便只能是她沈家手中的牵线木偶!
可惜万事俱备,却让个扮猪吃老虎的朱氏,将这一切尽数破坏掉。而随着朱氏将当年二皇子早夭的真相,彻底挑明,也预示着沈氏与宋氏间的关系,再无转圜余地。
计划尽毁,沈氏自然气得咬牙切齿,但在权衡轻重之下,却也只能对朱氏笑脸相迎、握手合作。
朱氏出身汝州朱家,又与淮安侯是姻亲,文臣武将俱与她沾亲带故,光这一点,就不是小官之女的宋氏可以比拟的。除此之外,朱氏母子的心机、能力也很不一般,之前竟一直在藏拙装傻,骗过了所有人不说,且一忍便是二十余年。
拥有这般远见和心性,也难怪一出手,就能杀宋氏、沈氏一个措手不及。
更何况平乱时的种种,无不透露出朱氏与德献太后的关系,很是不一般。那队神出鬼没的暗卫,八成就是传说之中,由开国昭敬皇后所设,执掌于历代太后或皇后手中的朱雀影卫。
太后仙逝,留给皇后的一众东西之中,沈氏并未见到有什么是关于暗卫的。当时还以为这朱雀影卫,只不过是梁宫中的一个传说。
没想到——这般意义非凡的暗卫,竟是让太后直接传给了身为妾妃的朱氏!
既然德献太后都这般看好朱氏,给她留了这么重要的砝码,谁知道她还有没有别的后手。与其再去熬心费力,与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朱氏相争,倒不如顺势联手,还能卖个人情。
来日方长,承恩公府沈家最不缺的——就是精心教养出的适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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