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淑妃朱氏以前再如何“嚣张跋扈”,也不过是梁帝手中的一只牵线木偶,所有的狂妄气焰,都只是虚张声势罢了。再加上她手上握有的宫权,远不及沈皇后,怎么可能会手眼通天到赶在其他人之前,截获宫内妃嫔的有孕情况。
朱氏之所以能够迅速、准确地获知——哪些妃嫔身怀有孕而不自知,只可能是得了宫里哪位大人物的授意。而整个大梁皇宫有这般本事的,除了身为一国之君的梁帝外,便只有日日在寿康宫中“祈福诵经”的德献太后张氏了。
经齐王、晋王这么一打岔,淑妃的情绪已然平复了下来。
她微叹了口气,轻拍了拍小儿子的手背,道:“这梁宫——本就是个藏龙卧虎之地,太医院亦然。”
“别看那几位医令、医丞位高权重,管领整个太医院,又因着近身伺候圣上,宫里除了太后娘娘,哪个见了不得给他们几分脸面。可到底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下面的一众御医当中,还是有那医术精深,却又一直深藏不露、隐于众人的妙手存在。”
朱氏一面说着,一面微微仰起头,双眼满含着对德献太后的怀念与钦佩。
“正是你们的皇祖母,慧眼识珠,从中发现了几位专精妇科的高手,能人之所不能,在月份十分浅显之时,便能把出妇人的喜脉来。这才早早便占得了先机,将那些个有孕妃嫔,不动声色地纳入到自己的羽翼之下,加以保护……”
等这些个身怀龙胎的宫妃,从永福宫被放出来时,孕期早就过了最危险的头三个月。腹中胎儿也已在不知不觉中,被太后身边的嬷嬷们,调养的十分稳妥。
而在经过了永福宫的“抄经思过”后,这些人所怀的龙胎一旦有个万一,不管是因何而落胎,都会引得旁人不由自主地往太后之前的那一番“惩戒”上联想。被硬生生推到了尴尬位子上的太后娘娘,为找出那敢往自己身上泼脏水的奸人,势必会亲自去彻查宫妃落胎之事。
等到了那时,所有在龙胎之上动过手脚的人,可就不是那么轻易便能全身而退的了。
能在大梁后宫——这座修罗场中,安然多年之人,又有谁是真正的傻子。自然不会有那不长眼的,敢把主意打在这些先经太后“指点”,后才爆出孕事的宫妃身上。
“皇祖母她老人家,胸中有丘壑,腹内藏乾坤,好谋善断,堪称‘女中尧舜’。”
“再加上有母妃从旁协助,两人内外夹攻、里应外合,这才让父皇的子嗣,比大梁任何一任君王在位时的都要多。宗室之中,众位皇叔也再无法以子嗣单薄为由,对父皇执政产生异议了。”齐王扶着母亲回到座位上坐定。
随后,上手将衣袍一撩,就那么端端正正地跪在了淑妃身前,“父皇已无力理政,储位却悬而未决。大梁王廷,危机四伏,内有如逆王、宋氏一派狼子野心,外有众位皇叔虎视眈眈,王室间的冲突一触即发。”
“皇祖母无论如何,也不会放任卫氏子孙自相残杀的。”
齐王目不转睛地盯着淑妃的眸子,微动了动嘴角,轻笑了一声。
转眼却又迅速板下了面孔,表情严肃,一字一句认真道:“太后她老人家这么睿智精明,仙逝之前,肯定已做了万全的打算……”
话音落下,齐王不再多言,脑袋微微一歪,就那么定定地注视着面前表情有些凝滞的淑妃。漆黑的眸子深邃而意味深长,眼底的那团火却渐渐藏不住了。
淑妃朱氏见一向朝气蓬勃、旷达不羁的小儿子,突然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整个人竟透出了几分老成果决、阴鸷冷辣之感。朱唇微微张着,话都到嘴边儿了,却不知该如何去说。
一旁的晋王见此,眉目微动,将手中已经冷掉了的茶水一饮而尽,茶盏扔回到桌子上。他起身的动作毫不拖泥带水,几步便走到了齐王身边,“哼——你小子,我还以为要憋多久呢,总算是忍不住了。赶紧起来!肚子里再有怨气,也给我站起来好好说话!”
说着,便伸手去拽齐王的胳膊,要将他拉起来。
齐王挣扎了两下,一脸不情愿地让兄长给拽了起来,“从小到大你们都是把我当孩子护着,无论宫里发生了多大的事,你们俩总要瞒着我点儿什么。父皇躺在那儿人事不省,朝中局势又暗潮汹涌,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们还有什么话不能对我说的呀,再过几个月我就要及冠了!”
淑妃朱氏望着面前一样高大俊朗、英武不凡的兄弟俩,眉头微蹙,嘴唇紧紧地抿在一起,一双晶亮的水眸似含了千言万语。
晋王安慰地朝淑妃笑了笑,用嘴型示意她“我来”。随后在齐王微微垮着的脊背上,用力拍了几下,笑骂道:“臭小子,腰背给我挺直了!”
“之前不是还说敬慕许家姨夫,想让他日后指点你的骑射刀剑吗?若让姨夫看见你现在这个赖皮样子,别说是咱们骁勇善战、坚毅威猛的镇北大将军了,就连我这个亲哥哥,也不愿收你这么个垮兮兮的徒弟!”
“是,我和母妃以前总觉得你和怀瑾、怀珍一样,都是需要保护的小孩子。却忘记咱们承钊已经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完全能够独当一面了。胸膛……足够宽阔,臂膀……嗯,也足够结实!”说着,他一面在齐王的胸口、肩膀上,大力拍打了起来,一面一手拄着下巴,兀自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晋王语气一顿,抵在下巴上的手,也随之放了下去。
面上原本和煦的笑容已然褪去,英气十足的剑眉微微敛起,目光坚毅而透着幽深,严肃的表情渐渐似结起了一层寒霜。
“有些事情……四哥,也就不再瞒着你了……”
淑妃朱氏在诞下六皇子卫承钊之前,外有众妃仇视忌恨,内有梁帝利用防备,再加上身边还有才刚满三岁的四皇子要保护,日子看似花团锦簇,实则却过的很是艰难。
而当她再次爆出孕事之后,因着一次请安迟到,让本就对她“积怨颇深”的太后大发雷霆,硬是将身怀六甲的她,强行送入了永福宫“受罚”。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起,原本并无太多联系的淑妃与德献太后,开始了两人间长达十几年的合作。
淑妃朱氏需依照太后的吩咐,一方面继续做梁帝所立的靶子,维持宫内各方势力的平衡,另一方面——则要与太后里应外合,暗中看顾皇嗣,保宫中孩子平安长成。
作为交换,太后则许诺,只要淑妃母子不犯十恶不赦的重罪,她便会一直庇护祥宁宫一方平安。如若十年之内,沈皇后始终未能诞下嫡子,太后便将两道提前立好的诏书,交予淑妃。一道上书宋氏谋害二皇子之罪行,并令新帝鸩杀宋氏,永久圈禁三皇子;另一道则为立储诏书,择淑妃之子为大梁皇储,待国将无君之时,方继承大统。
“立储诏书?看母妃刚才的意思,那诏书……不会写的是我的名字吧?”
淑妃望了晋王一眼,随后迎着齐王灼灼的目光,咬牙点了点头。
齐王见此,面上却并未露出喜悦之色,反而皱着眉,语气很是疑惑:“可皇祖母七年前便已追随皇祖父而去,四哥的腿却在那之后的第四年,方才被吴王与皇后合谋所伤。”
“册立皇储之时,四哥还是那文武兼备、能力卓越,在朝堂之上颇具声望的晋王殿下。皇祖母和母妃怎么会弃了这般优秀的四哥,而选立我为皇储呢……”齐王一面说着,一面朝淑妃望去,却见淑妃的眼眶已然湿红了起来。
“很多事情,我与母妃并不是有意要瞒着你的。”晋王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长叹了口气,道:“只是怕全都告诉你了,一时间你无法消化得了,心里难免会多想……”
十年约至,沈皇后先后诞下了两位嫡出公主,大梁皇室终究未能迎来众人所期盼的嫡子降生。
淑妃此时已经是四个孩子的母亲了,最大的四皇子刚过十四,小儿子六皇子也已满十岁了,至于怀瑾、怀珍——这对儿双生的姐妹花,都已经开始试着念《三字经》了。
这十年来,无论是卫承铠、卫承钊兄弟二人,亦或是淑妃自身的表现,都令隐在暗处的德献太后十分满意,再寻不到比他们母子更为适合的人选了。在两位小公主的三周岁生日宴上,两道将在整个大梁卷起巨大风浪的诏书,便随着寿康宫的贺礼,秘密流到了淑妃手中。
而这诏书上的储位人选——是经太后、淑妃、四皇子,三方密谈之下,方得出的结果。
过了这些年,宫中高位嫔妃虽无多大变动,但年轻貌美的贵人、美人却添了不少,再加上宫内皇嗣逐渐增多,梁帝对于宋氏的感情,早已不若年少时的那般纯粹了。
不过对于承庆宫的大小事宜,他倒依旧事事以宋氏母子为先。对于淑妃及四皇子,面上虽宠爱、器重,实则却还是让他们去给承庆宫挡刀。
三皇子数次当着朝臣及宗室皇亲的面,公然顶撞、责难淑妃母子,而作为君父的梁帝,要么便直接视而不见,要么便大事化小、轻轻揭过,对于三皇子不敬庶母、不睦兄弟的处罚,也一向不痛不痒。
侧面证实了当年淑妃“谋害”宋氏之事不说,同时也养大了承庆宫母子俩的野心。
四皇子卫承铠,虽不过是一年过十四的翩翩少年,但在年纪相近的几位皇子之中,文韬武略、能谋善断,还是逐渐显出了其卓尔不群的气度。
宋氏本就是个眼界浅显、私欲又重的女人。
明知淑妃朱氏是梁帝特意给她立的靶子,所有的“宠爱”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可她就是看朱氏那副“恃宠而骄”的模样不顺眼,数次设计朱氏,欲将她处之而后快。
更何况四皇子的才华、人品、声望,无一作假,都是经天资和努力,多方作用下的结果。再对比资质平庸,却又被养得野心勃勃、自命不凡的三皇子,有这么厉害的对手存在,难保宋氏母子不会使出一些下作、阴损的手段来。
为保险起见,太后与淑妃便将储位人选,定作一直隐在兄长光芒之下的六皇子——卫承钊。
假若多年之后,四皇子平安无事,对于储位,梁帝也确实做到了择贤而立,未在家国大事之上任性、糊涂。淑妃便会直接将第二道诏书烧掉,不再去影响已经稳定了的政局。
一旦事情的发展,如同他们当初所设想的最坏结果那般,宋氏将暗箭对准了四皇子,而梁帝明知其作恶,却一如既往地帮着她遮掩。原先在太后手中所隐匿的势力,便会尽数落入到淑妃手中。只要淑妃母子不利用他们,对未犯十恶不赦之罪的卫氏子孙下手,所有势力皆完全听命于朱氏。
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两道诏书一出,前朝、后宫诸多障碍逐一扫清,六皇子便能名正言顺继承大统。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