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宋氏心里也明白,沈氏乃高门贵女,出身门阀世家,背景雄厚,又是先皇亲自册封的皇子正妃,占着正统。别说她已为梁帝诞下了嫡子,就算是一无所出,这正妻之位——她也坐得稳稳当当,无人可撼动其分毫。
除非沈家犯了谋逆重罪,或是沈氏早早离世。否则,任凭梁帝再如何偏爱宋氏,那顶独属于皇后的九龙九凤冠,他也不可能为搏美人一笑,而借口从发妻手中收走,转赠给心上人。
后宫之事——不仅仅是帝王的家事,更是国事!
这其中的道理,幼时便进宫做伴读的宋氏,自然比谁都明白。
哪怕梁帝已经登上了那至高无上的位置,许多事情,也不是他想做便能做得了的。为了规矩体统,为了祖宗礼法,更为了他皇位的稳固,和前朝后宫无人可置喙,梁帝不敢,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乱来。
除了私下里,一遍又一遍地安慰宋氏——“再等等,就快熬过去了”外。年少时期,那些听起来让人心潮激荡的承诺,早已如烟花一般,当时绚烂夺目,但不过转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虽说梁帝迫于形势,无法如曾经许诺的那般,与宋氏并肩而立,共享锦绣江山。但他对宋氏的保护,却是密不透风、算无遗漏,真的做得很好了。甚至不惜为了她,将一个又一个无辜的女人拖入局中,算计原配发妻,更置其他亲生骨血的安危于不顾。
宋氏也正是看出了他的这一点,才从一开始的龟缩不动,逐渐开始了小打小闹的试探。
无论她耍了什么心机手段,梁帝看在眼里,却都选择视而不见,从未插手制止过。日积月累下来,宋氏的胆子被纵的越来越大,心思也越来越狠毒,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手上沾满了罪孽的鲜血。
不过,宋氏却对她所做过的诸多恶事,毫无愧意,十分理直气壮。
若不是丈夫顾忌太多,失信于她,无法痛快地给她想要的权势和地位。她又怎会铤而走险,自己亲自下场去争取呢?
反正无论她将事情闹得有多大、多严重,梁帝都会默默地在一旁帮着她打掩护、描补,替她把尾巴收拾干净,不留一点把柄下来。
从她当年在王府,因正妃、侧妃先后有孕,一时嫉妒心起,便暗中挑唆侧妃冲撞沈王妃,如愿让她们两败俱伤的那件事情上,宋氏便看出来了,梁帝对她用情至深,甚至深到了——可以无视子嗣的地步……
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将梁帝当年的承诺,一点点实现罢了。
若要名正言顺地与心上人并肩而立,就得成为他的妻子。而宋氏的心上人,正是大梁国君,他的妻子——便是大梁的皇后。
宋氏如果想坐上那独一无二的位子,就得先让已经坐了上去的沈皇后,将那位子腾出来。可在众目睽睽之下,除去一位家世显赫、大权在握的一国之后,又谈何容易呢。
不说沈氏这么多年来管家理事、交际应酬,面面俱到,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就说她本身正值盛年,才貌双全,素有贤名,背景雄厚、硬气,这地位亦如磐石般坚硬稳固。哪能是宋氏一个小小昭仪,说取而代之,便能取代得了呢?
然而,纵使厉害如沈氏,也不是说就毫无破绽。
人们只知道讲“为母则刚”,却忽略了还有一句话,叫作“为母则弱”呀。沈皇后最明显的软肋,不就是她千辛万苦得来的宝贝儿子——二皇子吗?
其实,早在宋氏对侧妃与沈王妃下手之时,她内心的恶念,便已经慢慢苏醒了。
之所以对二皇子那般上心,除了一开始是因在他早产体弱之事上,心虚理亏,想为他做些什么,以图心安外。越往后,便越是掺了别的心思。
一则是为了取信于沈王妃,让她对自己越来越信任,越来越不设防,日后若有别的事情,她行事也能更便(bian)宜一些;二则便是为了接近、熟悉二皇子,待她有了亲骨肉,就能借着这层关系,让两个孩子玩在一处,借着凤宜宫的势头来捧自己的孩子。
不过,宋氏自己的孩子还没盼来,她除去二皇子的欲望,却随着之后身份的转变,愈来愈浓烈了。
沈氏不但身子康健、精力充沛,更是聪明自知、行事周到。牢牢地占着皇后之位,除非意外,这辈子她都不可能从那后位上离开。
让她因犯错被废——难!
让她意外离世,腾出后位——更是难上加难!
可如果……将目光放在毫无自保能力的二皇子身上呢?
要是他出了事,那对沈皇后的打击,不可谓不大。不仅痛失唯一的亲骨肉,同时,还失了自己日后最大的仰仗,在这双重打击之下,沈氏会不会因此而失智疯癫、一蹶不振呢?
自梁帝登基,宋氏便已不再是当初潜邸时,那个虽暗藏心机,但却依头顺尾,隐忍耐心的小小庶妃了。在梁帝的纵容,及各种欲望的驱使下,她的内心扭曲的不成样子——放肆而癫狂。这害人的念头刚一生出来,宋氏便已开始思索其中的可行方法了。
二皇子早产体弱,虽后来将养得当,已与同龄人看不出明显的差别。但他自身的哮症,却是凤宜宫众人悬在心口的一根弦,时刻警惕着。
宋氏此时在沈皇后面前,一点恶念都不曾露出来过,很是得她的信任。又因她这么多年无子无“宠”,“忠”于皇后,对二皇子也是“视若己出”,十分上心,每日与二皇子相处的时间,反而是柔昭仪——这个庶母更多一些。就连那些乳母、嬷嬷都及不上她,更何况是宫务繁重的沈皇后呢?
对于二皇子身子的细况,宋氏甚至比那些请平安脉的御医,都要更清楚一些。
刚好二皇子这几日有些贪玩,未曾好好休息,身子疲惫又困倦。她便卡准时机,在照顾孩子的间隙,趁着入净房方便,身边无人之时,果断、利落地将“顺手”置于袖中的拨浪鼓掏出,在鼓面之上加了一层隐匿而致命的“料”。
待二皇子玩闹累了,哈欠连连时,宋氏便如往常一般,将孩子带到内殿小憩。一面摇晃着那加了料的拨浪鼓,哄着二皇子入睡,一面脑子里,不断演练着待会儿要实行的计划。
至于那些经过特殊处理的花粉,也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让二皇子一点点吸入了鼻腔……
当年二皇子哮症发作之时,本就在睡梦之中。而他发病的症状,又只有胸闷、喘息,并没有其他大的动静。再后来沈皇后招宋氏去前殿帮忙,临走之前,她有意为孩子“掖了掖”被子。
这才导致二皇子哮症突发、情况凶险,殿内候着的仆从却无一人察觉。
直到宋氏回来,看到孩子小脸儿憋得青紫,脑门儿上满是汗水,怎么摇都醒不过来时,身边下人这才意识到了不对劲儿,急急忙忙去唤了太医来。
经过了太医院众人,整整三个日夜的竭尽全力,二皇子的性命,最终还是没有抢救下来。纵使身份尊贵,高床软枕、绣褥锦被,那小小的身子,还是在凤宜宫中渐渐失去了温度。
皇后哀恸,梁帝震怒,凤宜宫中哀嚎一片。
所有当天伺候了二皇子的宫人,都因为这件事被沈皇后下令杖毙,为幼子陪葬。然而哪怕这些奴才为他们的疏忽大意,付出了生命做代价,曾经活泼懂事,因父母疼爱,连大名都没来得及起的二皇子,却再也回不来了。
与二皇子“感情颇深”的柔昭仪,更是当场便哭昏了过去。回去就因伤心过度,大病了一场,身子也时好时坏,过了小半年才断了汤药。
二皇子夭亡,梁帝膝下便只剩大皇子——这么唯一一根独苗儿了。本在子嗣之事上,就不如其他宗室皇亲的梁帝,现下看起来更是难堪。遂皇后与百官一道上表,恳请圣上早日将选秀之事提上议程,充盈后宫,为大梁皇室开枝散叶。
这便有了梁帝登基之后的第一次选秀。
日后那位宠冠后宫的淑妃娘娘,现在还只是一无父无母、被族叔所收养的朱家旁支女。在她为了至亲姐妹,递上自己的名帖,换上秀女装扮,毅然跨入梁宫宫门时,大病初愈的柔昭仪也在此刻悄悄有了身孕……
……
路大夫将那尘封多年的往事,抽丝剥茧,一点点摊开来讲。除了有意隐去梁帝在其中的动作外,关于宋贵妃所做的那一桩桩不为人知的恶事,他是分毫未隐瞒,完完整整,全都交代了个遍。
“宋氏!本宫自认待你不薄,宝儿对你甚至比对本宫这个亲娘还要亲近。你怎能忍心害死日日唤你‘柔姨母’的宝儿呀?!”
沈皇后毫无形象地瘫坐在地上,妆容全花,发髻凌乱,在一番痛哭厮打之后,力竭瘫倒在一旁。她既后悔自己识人不清、引狼入室,给了宋贵妃暗害二皇子的机会,同时,又憎恨宋氏心机深沉、用心险恶,竟连朝夕相伴的稚儿也不放过。
望着沈皇后那通红、憎恶的眸子,宋贵妃满头青丝虽如乱麻一般,挂在头上,但她依然腰背笔直地端坐在玫瑰椅上,大梁贵妃的架势不减分毫。她翘了翘嘴角,冷笑了一声,随后一面从袖中掏出一方素缎手帕,一面慢条斯理地擦拭起面上,方才抓挠出的血痕。
“忍心?呵——当然忍心!”宋贵妃挑了挑眉,露出了一副轻蔑的神情。
“那短命小鬼若是不死,本宫的锦儿……又如何有今日的锦绣前程呢?既然他挡了我孩儿的路,本宫不过是把他除去罢了,有什么问题吗?”
“你!”听着宋贵妃轻描淡写的语气,对二皇子的死毫无愧疚之心,沈皇后胸口一梗,喘着粗气,心头火烧火燎的感觉,过了好半天才平复了下来,“那时候你还没有身孕呢!为了一个影儿都不知道在哪儿的孩子,你就来害本宫的心头肉!”
“皇后娘娘,您消消气,为了宋氏这样自私冷血之人,再气坏了身子,实在是不值当。圣上昏迷,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来,这宫里您就是主心骨。臣妾和其他姐妹们,还等着您来为我们主持公道呢!”淑妃朱氏跪坐在沈皇后身后,用自己瘦弱的肩膀,强撑着沈皇后因为力竭,瘫软无力的身子。
她伸出右手,轻抚着沈皇后剧烈起伏的胸口,帮她不断地顺着气。
面上虽满是关怀和担忧,心里却不禁冷笑了起来。
哼!若不是沈皇后知道了当年二皇子夭折之事,是宋氏一手谋划的,因着杀子之仇的关系,这才态度坚决的要除掉宋氏。
否则,就沈皇后那精明圆滑,力求万无一失,只要最大利益的性子,哪怕自己将宋氏当年嫁祸之事的证据,完完全全放在沈氏面前,她也依然会在心中不断计算着得失,继续在她与宋氏之间摇摆不定。
“皇后娘娘,别看这宋氏一副老实文弱的样子,其实就是一只藏在草丛中的毒蛇,心思狠毒冷酷。别说是旁人的孩子了,就连她自己的亲骨肉,都会为了利益,不惜以身犯险呢……”
当年二皇子病危之时,路大夫也曾去看诊过,自然知道二皇子这是哮症发作。
当时正值深秋,根本见不到花粉、柳絮,凤宜宫上下又对这种事十分注意,里里外外,打扫的纤尘不染,任太医们再如何苦思冥想,依然找不出二皇子发病的原因。只能归咎于他前几日玩闹到夜深,身子一时太过困乏,这才将旧病激了起来。
不过路大夫在前去为二皇子擦身之时,却从中发现了端倪——二皇子呛出的鼻腔分泌物中,竟混了极微量的超细粉末。
而那些细末,正是今年开春,柔昭仪为了制香粉,特意问他要过的桃花花粉。能将花粉研磨的这么细腻,这是用了他自创的工具和手法。整个大梁皇宫,除了他和在承庆宫做宫女的小妹平澜外,便只有柔昭仪会这门绝活了。
果然,待事情平息,他趁着无人注意,偷偷找到平澜,问起这件事时。平澜便将这只她偷偷藏下的拨浪鼓拿来给他,将她无意间发现的有关柔昭仪的另一张面孔,完完全全告诉给了兄长。
知道了贵人的那些秘密,这兄妹二人俱是惊惧交加。实在是不敢相信看起来老实淡然,甚至有些唯唯诺诺的柔昭仪,皮囊之下,竟会有如此癫狂和阴毒的一面。
深知其中凶险的二人,也开始琢磨起了彼此的退路来……
“当年圣上选秀之时,宋氏就已经怀上了三皇子,也不知她当初是使了什么狐媚手段,竟哄得圣上与她一道胡闹,将这事儿瞒得密不透风。”淑妃朱氏一面愤愤地说着,一面转头在沈贵妃面上剜了一眼。
“等后来臣妾有幸怀了身孕,这宋氏便将她的孕期,足足短了三个月,报了出来。当时负责承庆宫脉案的御医,正是路大夫。”说着,朱氏便往身后路大夫那儿望去。
路大夫会意地点了点头,眼底微微一暗,不卑不亢地继续道:“当年选秀结束不过一个月,贵妃娘娘便诊出喜脉了。不过当时二皇子殿下刚过世不满一年,贵妃娘娘怕惹得皇后娘娘不高兴,便央着老朽将这事儿瞒了下来。”
“老朽特意问过圣上的意思,这才做了此等荒唐事。如若娘娘仔细查验当年的医案,应该还能找到一、两处修改的痕迹。”
沈皇后愣愣地靠着淑妃,坐在地上。目光呆滞,面色惨然,几大厚本陈年医案就放在离她不到二尺距离的桌子上,可看皇后那样子,显然也是没什么精力再去查对了。
淑妃朱氏还要支撑着沈皇后,一时半刻自己也走不开。
便朝着正安安静静立在大厅角落,双眼却对着宋贵妃怒目而视的魏嬷嬷,道:“魏嬷嬷,娘娘这儿暂时离不得我。烦请嬷嬷将元年的太医院医案寻出来,交予我和皇后娘娘查验。”
角落中的婆子低头应了一声,随后按照吩咐,将淑妃要的东西寻了来。待她行至两位主子身前时,余光不禁扫到宋贵妃身上,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嗯,果然如路大夫所言。当时的医案上,是有删改的痕迹。”淑妃朱氏一面翻动着手中的医案,一面将问题寻出来,指给沈皇后看。说着,她抬眼望向一言不发的宋贵妃,语气中带着讽刺:“贵妃姐姐,你可真是好胆识呢。为了将我除去,竟然连自己腹中骨肉的安危都不顾了……”
“可惜——您是害人终害己,自食恶果。不仅没能如愿,将我这最是得圣上‘疼爱’的‘宠’妃除去,还连累自己身子受了损害,这辈子也就只能守着三皇子,这一棵独苗苗儿过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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