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帝虽然将他的那颗真心,全部给予了青梅竹马的宋氏。但碍于当前形势,以及他们两人各自的身份,这位天之骄子,纵使身份再如何尊贵不凡、高高在上,依然不敢将他待宋氏的那份真情,显露出半分来——唯恐为心上之人,招来祸端。
至于宋氏,在梁宫中度过了整个童年时期的她,又怎会真的是那等天真、愚钝之人。
自然是明白,为何费尽心力,将她纳入王府的梁帝,在两人的关系名正言顺后,却不见对她有半点特殊,每月到她房内过夜的日子,也都是按照庶妃的位份所排;为何在侍寝之日,才与她互诉衷肠、交颈而眠的夫君,第二天却要与其他女人亲近,对她也总是摆出一副视而不见的冷淡模样。
这其中的种种——不过是为了保护她罢了。
一旦他们之间的那份情感,让外人所得知,等待她的——绝不是什么众人的艳羡之色、恭维之声,而是一道实实在在的催命符。让她一下子,便成为了整个王府的众矢之的。
宋氏虽然在感情之事上,牢牢把控着梁帝,一颦一笑,皆牵动着他的心弦。
可经过了远图长虑,这位梁帝心尖儿上的宝贝,最终还是选择了暂时的隐忍与蛰伏。
一面讨好当家主母沈氏,获得她的信任与同情,背靠着这位身份尊贵的沈王妃,在王府之中偏安一隅,不问世事;一面又要在梁帝面前,故意摆出一副通情达理,却时不时暗自伤怀的隐忍模样,让这个男人时刻牢记她的懂事和牺牲,对此而心怀愧疚。
沈氏初嫁入王府之时,梁帝身边,除了最早纳进门儿来的庶妃宋氏外,还有一位出身与沈氏不相上下,容貌却远在众佳丽之上的侧妃娘娘。
身为正妻的沈王妃,虽因着正妃身份,面上总摆出一副谦和、大度的贤良模样来。但对于丈夫的其他女人,无论如何,她也无法做到真心接纳,对这些人始终怀有敌对之意、戒备之心。
宋氏虽是梁帝的第一个女人,名分上有些特殊。可沈王妃在将王府女眷略微摸底之后,便很快把她移出了敌对的名单。觉得这位宋庶妃——不过是个与她同病相怜的“可怜人”罢了,对她完全厌恶不起来。
尤其是将她与那位赶在沈氏前脚入府的侧妃相比,一个父亲是五品小官,娘家式微,另一个则是侯府之女,出身与正妃相比也毫不逊色;一个小家碧玉,容貌至多清秀婉约,另一个却有着绝代之色,倾城之姿,上佳的容貌即使在美人如云的后宫之中,也是排得上号的;一个性子老实温顺,不争不抢,对待沈王妃进退有度、恭敬懂礼,另一个却行事张扬高调,更是仗着男主人的偏爱,虽为妾室,却偏要在气势上隐隐压正室一头。
两相对比之下,沈氏自然很快便忽略掉了安分平庸的宋氏,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死死盯在了那位狐媚嚣张的侧妃身上。
那侧妃虽是梁帝为保护宋氏,有意被立出来的靶子,并未得到他的半分真心,但在明面儿上,她却占尽了丈夫的宠爱。沈氏虽然不甚得宠,与丈夫相敬如“冰”,可她却是梁帝名正言顺的原配发妻,掌管整个王府的内务,是真正有资格与他生同衾,死同穴之人。
宋氏一面日日独守空闺,眼睁睁看着枕边人,对那侧妃千娇百宠,一面还要在王妃面前低头服小,殷勤又周道地伺候着丈夫明媒正娶的妻子。
除了梁帝那颗看不见也摸不到的真心外,她是半点面儿上的实惠也未得到,这对于“见过世面”的宋氏来说,着实是憋屈的不行。
初时,她还能不断安慰自己,今日的这些心酸、哑忍,不过是为了能让夫君无后顾之忧,专心政事。待日后大业已定,梁帝最终坐到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时,自己这个一国之君的心爱之人,也终能苦尽甘来,居高临下地俯视这些——曾经让她夜夜难过落泪之人。
然而看着侧妃与沈王妃,一个张扬明媚、宠爱在身,一个占着正统、大权在握,自己却一无所有。一抹不平与嫉妒交织的复杂情绪,也在不知不觉中,于宋氏的内心生根发芽。
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一点滋长、蔓延了起来……
……
“你是说……本宫的二皇子,当年根本不是因早产体弱,意外病逝的。而是……遭奸人所害?”
沈皇后细细抚摸着白玉手柄上,自己亲自绘制、雕刻的松鹤延年纹样,泪水似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一颗颗砸在裙裳之上,“这害人之物——就是这只……本宫亲自制作的拨浪鼓?”
“不会的,不会的!”沈氏步履凌乱,往后急退了两步,随后似失了力一般,一下子瘫坐在了身后的椅子上。
她一面不敢相信地不断摇着头,胸口一上一下剧烈起伏着,一面通红着双眼,嘴里喃喃自语道:“这只小鼓,是本宫亲手绘了图样,特意着内造处为宝儿所做的。整个过程,本宫都在旁边不错眼地盯着,怎么可能……会出问题呢?”她这个做母亲的,怎么可能会亲手害了自己的宝贝儿子呢?!
淑妃朱氏跪在沈皇后面前,看着她那副时而捶胸顿足,时而又痛哭流涕的疯癫模样,垂眸微叹了口气。
她膝行着往前凑了凑,认真地注视着沈氏湿红的眸子,轻声道:“娘娘,臣妾知道这事儿……是有些让人难以置信,涉及到的某些问题,更是让人一时无法接受。所以……为了保险起见,臣妾才瞒着圣上和娘娘,自己着人先去调查了……”
当年梁帝登基,沈皇后借着这只拨浪鼓,与丈夫的关系,终是恢复了和睦。
那位曾害她早产的侧妃,虽因育有皇长子,最终被封为了仅次于皇后之位的四妃之一。但贵、淑、贤、德——四位正一品皇妃,一向是以贵妃为尊,德妃最末。梁帝在晋封皇长子之母为“德妃”时,紧接着便将另一位未曾生育,进府时间也最晚的侧妃,直接放到了“贤妃”的位子上。让她在位份上,稳稳压德妃一头。
这般做法,显然是有意压制并警告德妃,并未给这位皇长子生母留太多的脸面,免得她又生了不该有的心思,于后宫之中再生风浪。
沈皇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喜在心中。觉得自己的中宫皇后之位,总算是坐稳当了。一时间,整个人也跟着神清气爽、满面春风起来。
渐渐地,便将目光放到了那些在她势弱之时,依然忠心耿耿,追随于她的人身上。要仗着皇后之尊,好好为自己阵营中的人,谋得福利。
这其中——就包括了在沈氏复宠之事上,没少为她费心谋划的宋庶妃。
梁帝尚在潜邸之时,上了玉碟的妻妾一共有九人。其中,正妃沈氏已尊为皇后,两位侧妃也分别封为四妃之一的贤妃和德妃。至于剩下的六位庶妃,本来他是打算依照这六人的出身家世和宠爱程度,在从一品、正二品和从二品的位子上,分别选两人放上去。
而在这当中,两位年老色衰又家世不显的庶妃,哪怕仅被封为从二品的“贵嫔”,也算是梁帝念着旧情,抬举她们了。
这册封诏书,其实早就依照梁帝的意思拟好了,只差最后一道御印。可随着沈皇后前去紫宸殿探望梁帝,一个不小心地将一杯清茶打翻在桌面上,那封诏书便再也没机会亮出来了……
最终,在皇后娘娘的反复劝诫下,六位庶妃无一例外,全部被放到了正二品九嫔的位子上。而宋氏——这个众人皆知的皇后亲信,不但因为伺候梁帝时间最久,被封作了九嫔之首的“昭仪”。满宫新晋嫔妃中,更是只有她得了一个“柔”字做封号。
一时之间,也算是风头无二了。
要知道,梁帝一开始打算给她的位份——可是庶妃之中,封位最低的贵嫔呀!
宫人们不过稍加打听,便明白了这位新晋的柔昭仪,之所以能翻身,全都仰仗了她与沈皇后亲密的关系。
自打沈氏嫁予梁帝为妻后,身为妾氏的宋氏,便多少年如一日,不曾间断地尽心伺候、服侍着这位当家主母。而沈氏也念在她安分懂事的份上,待宋氏比旁人多了几分真心,投桃报李,将她纳入自己阵营的同时,顺便给予了她不少的好处。
就连本身对宋氏不甚“喜爱”的梁帝,也最终在皇后娘娘的“劝说”下,时不时便会到柔昭仪的承庆宫中坐坐。
大家从而愈发地明白了,这位中宫皇后,在梁帝面前的“分量”——究竟几何。
本来对于新皇的后宫,还想持观望态度的逢迎之辈们,见此情形,一个个全都跑到了沈皇后面前表忠心,对于凤宜宫中的大小事务,也是一个比一个的上心。
柔昭仪虽成了这梁宫之中,地位第五尊贵的女人(第一是太后张氏),但她却并未因身份的改变而沾沾自喜、忘乎所以。在沈皇后面前依然谦卑而恭顺,每日早早便候在了凤宜宫,伺候女主子梳洗、用膳,待皇后忙于宫务之时,便会陪着二皇子下去玩耍……
“这……这是?”沈皇后按照淑妃朱氏的话,轻轻摇动着手中的拨浪鼓。曾经日日都会响彻在凤宜宫内殿的鼓声,消失了二十多年,终于再次地出现。
随着两颗白玉坠子,一下下地敲击在羊皮制的鼓面上时,一抹若有似无的烟雾,也随之在鼓面之上,缓缓浮散开来。
“怎么会这样?!”
沈皇后一下子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不可思议地盯着那明明无比熟悉,却又在此时显得很是陌生的拨浪鼓。
“当年这鼓刚刚制得之时,本宫可是亲自验过的,根本就不会出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沈皇后猛地下了座位,半蹲在淑妃面前,双手死死抓着她的胳膊,瞪着双眼,厉声问道:“这些东西是什么?就是它害了我的宝儿吗?!”
感受着手臂上的刺痛,淑妃朱氏微皱了皱眉。趁着沈氏歇斯底里之后,双眼放空、整个人怔愣出神的间隙,她不着痕迹地暗暗施力,挣了一下,终是摆脱了沈皇后的“魔爪”。
朱氏一面扶着沈皇后,缓缓起身,一面拿过她手中的拨浪鼓,引着沈氏往窗户边走去,“皇后娘娘,您来瞧瞧这个……”淑妃朱氏说着,将那小鼓对着窗外的艳阳,举了起来。
薄薄一层小羊皮,在阳光的透射下,也随即映出了藏在其中的秘密。
“这鼓面之上,让人用特殊工艺,糊了薄薄一层磨成细末的花粉。经过小球的敲击,上面的细粉也随之松动,再随着鼓面的不断震动而弹起、四散开来。透着强光,已经能看出这羊皮鼓面,颜色上的不均和斑驳了。”
因着皮质鼓面本就粗糙,与花粉的颜色又十分接近,再加上这种上粉手法之独特,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来其中的问题。
若不是过了二十多年,原本紧紧扒在皮面上的粉质,也随着岁月松散了下来。敲击之后,大量粉末被弹起,让人肉眼便能觉察出不对劲儿。否则,又有谁能猜到,一只由沈皇后亲自监制,从未离开过凤宜宫的拨浪鼓,竟会叫人做了这般手脚。
“花粉?这粉末……竟会是花粉!”
听了淑妃的解释,沈皇后一把将那拨浪鼓夺了过来,死死攥在手里。骨节因用力,竟比那无瑕的玉质手柄,还要显得煞白几分。
似是不相信淑妃所言,沈氏用涂了海棠红蔻丹的指甲,在鼓面上一下下地刮着,不一会儿功夫,一层微白泛黄的细末便散落在她玄色的裙摆上。
“宋氏!你难道就没有什么话要说吗?!”浅色粉末在深色布料的映衬下,显得十分扎眼。沈皇后心头火起,直接将那只拨浪鼓,狠狠砸在宋贵妃的脑袋上,“圣上当年继位之时,本宫也因刚刚接管宫务,终日繁忙,无力陪宝儿玩耍。出于对你的看重和信任,这才放心地将二皇子托付于你。”
“可你——就是这样回报本宫的吗?!”
沈氏在孕中本就没有养好,后来又遭奸人所害,早产生子。二皇子自打出生起,身子便不如其他孩子健壮,梁帝与沈氏也不知寻了多少奇珍灵药为他补身。
虽然在宫中御医与沈氏的精心照料下,二皇子的身子,终是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也能时常到外面晒晒太阳,撒欢儿了。但落下的哮症,却让他永远无法像寻常孩子一样,肆意地疯玩乱跑。
因着二皇子的身子,沈氏院儿中的扫洒之事,一向比其他院子的更精细,一点儿浮尘都不能有。衣服、被褥之类的也是洗了又洗,掸地干干净净了才能拿到屋里。院子里的花儿,刚结了花苞就被掐掉,至于杨树、柳树这些容易飘絮的树木,也一早就被移栽去了别处。
唯恐二皇子的哮症,因为粉尘浮末而诱发加重。
猝不及防被坚硬的鼓身所砸中,宋贵妃的额角一下子便肿了起来。可她仿若感觉不到疼痛一般,青着一张脸,目光呆滞地瘫坐在椅子上,腰背早已垮下。任沈皇后在她面前如何怒喝咆哮,她都半点反应也没有。
见宋氏这般,淑妃朱氏与跪在一旁的路大夫相视一望。随后,一人安抚着盛怒的沈皇后,一个将当年之事,在几人面前娓娓道来……
宋氏离宫后,便回到了宋家。
因机缘识得了医术了得,又颇有上进之心的路大夫。还跟着他学了不少做润肤膏霜、胭脂水粉的法子,专注于保养和装扮。只等着梁帝如约娶她入门时,能凭着青梅竹马的情谊和焕然一新的姿容,在他心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待宋氏真的成为了梁帝的女人时,她也确实得偿所愿,牢牢占据了他内心最柔软的一处。
可身为皇子的梁帝,胸怀青云之志,又怎会整日痴缠于儿女之事上。宋氏虽是唯一能牵起他内心一抹悸动之人,但若要与他的宏图大业相比,却依然不及其万一。
宋氏自然明白,两人的身份差距颇大,梁帝如果志在大位,便绝不会娶她这么一个五品小官之女为妻。哪怕庶妃之位,也是她借着与嘉平公主的情分,才勉强攀了下来的。
但宋氏始终坚信,既然她能从一五品小官之女,一跃跨入王府后院,又如何不能从王爷庶妃,一下子跳到更高的位子上呢?
然而。宋氏苦等数载,终于等到了梁帝登基称帝的日子。她却并未像一开始所以为的那样,青云直上,将曾经欺负过她的人狠狠踩在脚下。别说皇后、贵妃之位了,就连一个小小的昭仪位份,也是在沈皇后的一番筹谋下,才为她争来的。
她忍气吞声、低头服小,连孩子都不敢要,等的——可不是这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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