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碧辉煌的大殿中,一名形如枯槁、面色蜡黄的壮年男子,正沉沉昏睡在床榻上。
他身下的花梨木的雕花大床,气派而厚重,稀地金的缂丝床帐流光溢彩、华贵不凡,将他的身影半遮半掩起来。床上铺的、身上盖的罗褥锦被,无不柔软舒适,然而睡在其中的男子却始终微皱着眉,显得很是痛苦。
一名鹤发老者躬身跪在榻边,隔着一方丝帕,手指轻搭在男子枯瘦的手腕上,敛息凝神,仔细地诊着脉,眼珠不时转动一下。
“章太医,怎么样了,圣上的身子……还没有好转吗?”
一名身着杏黄色织锦绣凤宫装的秀丽女子,端端正正坐在内殿之外的玫瑰椅上。头戴一只镶红珊瑚的衔珠金丝凤冠,妆容精致,气势傲然,玉白的莲掌中,稳稳托着一只粉彩茶碗。
女子一面抬眸,隔着绣苍鹰搏海的屏风,向殿内跪着的老者出言问道,一面将茶碗凑至唇边,朱唇微启,悠然自得地轻轻抿了一口。
“回贵妃娘娘,圣上他……”老者说着,转身跪向那名华贵女子,双手支在地上,蜷着身战战兢兢道:“圣上他终日劳于国事,身子本就过于疲乏,又偶感风寒,一时间圣体招架不住,这才在宣政殿上昏了过去。”
“既然只是风寒,为何圣上在初次清醒之后,又一连昏了三四日,都不见醒转?”华贵女子一面饶有兴味地用手指轻轻擦拭着杯沿上,刚染上的一抹艳色唇脂,一面语调微扬,漫不经心地说着。
“那是因为……因为……”老者说着,眼睛悄悄往殿外的另一处瞄。
“呵——贵妃娘娘还真是明知故问呐!”
下跪老者颤着身子,眼神惶恐、面色犹豫地刚说了没几个字,便被一阵冷笑的讽刺声给打断了:“因为什么……贵妃自己难道不知道吗?用得着在这儿和章太医一起演双簧!”
华衣女子对面,坐着一名脂粉未施、装扮淡雅的绝色丽人,适才她一直静静地饮着茶,并不理会发生在她身边的事。待那下跪老者一面磕磕绊绊地说着,一面时不时将目光往她身上瞥,丽人突然双眉一敛,将茶杯重重往桌上一磕,起身冷笑了起来。
“淑妃!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听那丽人嘴里不阴不阳地说着,华衣女子握着茶杯的手一顿,随即眉头一挑,立马出言辩驳道:“章太医可是堂堂的太医院医令,是圣上惯用了几十年的老人——忠心耿耿、为人清正,素来只听命于圣上一人。”
“连在皇后娘娘面前也一向是不假辞色,我一个小小的贵妃又何德何能,能请来章太医与我演双簧?”华衣女子一面说着,一面暗中向坐在身旁的端庄贵妇使了使眼色。
然而,她的这一番动作,自以为无人察觉,却被对面的淡雅丽人尽收眼底。
“贵妃娘娘,我这正说着您的事儿呢,用不着把皇后娘娘也拖进来,帮着您挡刀。”淡雅丽人毫不退让。
她疾步行至华衣女子面前,目光不断往来于她衣上的金丝凤纹,和头上那顶华美耀目的凤冠,咬牙切齿地说道:“皇后娘娘一向为人正直、不偏不倚,颇有贤名——乃六宫之典范。是不会和你这尊卑不分、得势便猖狂的小人同流合污的!”
面上的嫉恨之色,将淡雅丽人原本上佳的容貌,瞬间冲淡了几分。
华衣女子感受到射在身上的嫉妒目光,嘴角止不住地翘了起来,洋洋得意地轻抚了抚裙摆。
“淑妃妹妹,你我虽同为正一品皇妃,可这‘贵、淑、贤、德’四妃,一向是以‘贵妃’为尊的。我知道你是看我曾在昭仪之位上,呆了二十多年,也一直给您这位高高在上的淑妃娘娘,行礼行了二十多年,一时之间突然让我升了贵妃之位,在位份上压你一头,你心里不痛快罢了。”
说着,华衣女子慵懒起身,亲手斟了一杯清茶,施施然行至丽人面前,笑道:“妹妹你一向盛宠在身、性子骄纵,突然间让你遇此落差,有些不适应也是难免的。你我姐妹一场,今日权当是妹妹和姐姐闹着玩儿呢,我就不治你这言语不敬之罪了。”
“以后……这种憋闷的事情还多着呢,再气不过,你也只得给我好好地忍着。”华衣女子笑意盈盈,一字一句轻声说着,神色中带着几分意味不明。
她很是恭敬地双手将茶杯递向前去:“这是本宫亲自为你斟的茶,赶紧喝了,灭灭火吧。”说着,整个人笑得越发灿烂了。
淡雅丽人僵着一张脸,满眼怒火地盯着面前的茶杯。
随后,她抬手一挥,将其打翻在地,粗声道:“臣妾历来粗陋,这么好的茶……贵妃娘娘您还是留着自己喝吧!”
“哎呀——”
不知是不是丽人的动作太过突然,华衣女子往后踉跄了几步,差点没站稳:“皇后娘娘,您看看淑妃呀!”说着,朝端坐在上座端庄贵妇嗔道。
“淑妃!”
斜睨了一眼摔落在地的茶杯,方才一直沉默不语的端庄贵妇,突然站起身,冲着两人横眉怒喝道:“圣上还病着呢,你们两个就在这儿吵嘴,竟然还动起了手。”
“还有没有一点皇妃的样子了!规矩何在?!体统何在?!”端庄贵妇一面说着,一面重重地在桌子上拍了几下,茶杯、茶壶也随着桌面的震动,不断碰撞,发出“哐哐”的响声。
这名身着玄色锦衣,容貌端庄、气势威严的贵妇,便是当今圣上的原配发妻,大梁国母——皇后娘娘沈氏。
她正怒目而视的两个中年妇人,打扮富贵艳丽的黄衣女子,是曾经的柔昭仪,刚升了贵妃之位没几日,其独子吴王殿下十分受梁帝的器重与宠爱,正是春风得意之时;至于那个不断与贵妃呛声,还打翻了她茶杯的淡雅丽人,则是宠冠后宫的淑妃娘娘朱氏,其长子晋王殿下本是储君之位的绝佳人选,却于三年前坠马断了腿,自此彻底与那大位无缘。
“章太医,你先退下,给圣上备药去吧。”
皇后沈氏几步越过屏风,先是皱眉望向仍昏睡在榻上,人事不省的帝王。随后瞥了一眼跪在地上,正战战兢兢,恨不得将身子缩成一团的老太医,放他先离开这座华丽却又令人窒息的宫殿。
章太医听到后,整个人紧绷的身子随即一松,朝皇后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如获大赦一般背起药箱便几步跑出了殿外。
大殿的门,“哐”的一声闭上了。
宫殿之中,除了仍昏睡不醒的梁帝外,便只剩下这大梁后宫中,地位最高的三个女性。
皇后沈氏面朝内殿,背对着贵妃和淑妃,语气冷厉地说道:“淑妃!以前你就仗着圣上的宠爱,在后宫中横行霸道。不但对贵妃言辞刻薄、态度傲慢,就连对我这个皇后,也颇为不恭敬!”
“当年,我本念着你初入宫廷,年纪轻、性子活泼,又是圣上喜爱之人,虽说行事有些傲慢,但也没做过什么出格之事,便一直没太与你计较。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身居高位、盛宠在身,非但不知修身养性,帮圣上与本宫分忧,反而愈发嚣张跋扈起来,将这后宫也搅得是乌烟瘴气!”
“圣上念着情分,宠你、纵你,不忍心责罚于你。可本宫是中宫皇后,统率六宫,对嫔妃有着训导奖惩之责。你若再敢这般放肆,就交出你的协理六宫之权,滚回祥宁宫闭门思过去!”说到最后,皇后沈氏猛地转过身,一双利眼死死盯在淑妃身上。
淑妃朱氏脸色先是一白,随即站定身子,冷笑一声:“呵——嚣张跋扈?”
“皇后娘娘,臣妾虽出身汝州朱氏,却只是一旁支孤女,自幼父母早逝,由族叔抚养长大,母家待我全为利用,不见半点关怀和真心,我哪来的底气,在您面前嚣张跋扈呢?”
“臣妾为何这般,您……真的一点儿都不知道吗?”说完,淑妃裙摆一扬,转身回到了先前的座位上,稳稳地坐下。
听淑妃这么说,皇后双眼微眯,探究地望着淑妃的眼睛。
然而不等皇后说话,淑妃看了一眼贵妃愤恨的眼神,又继续道:“您和贵妃娘娘千万别误会,臣妾这可不是在炫耀圣上对我的宠爱,臣妾呀……明明是在诉委屈!”
“委屈?”贵妃气急,往前走了两步,发冠上的流苏乱作一团,“你还好意思说委屈?你一入宫,便是高高在上的淑妃娘娘,位份之高,连我们这些在潜邸苦熬多年的侧妃、庶妃都挤了下去!”
“只要有你在,其他宫妃就永远是你的陪衬。二十多年盛宠不衰,皇子、公主一个接一个的生,满宫上下,有哪个像你这样,凑足了二子二女——两个‘好’字呀。”
“当年若不是你太过霸道,妒忌本宫与你同时有孕,抢了你的风头,暗下毒手。本宫又如何怀胎七月便早产生子。我那可怜的锦儿,也不会自幼便多灾多难、差点长不大!”贵妃先是瞋目切齿,指着淑妃愤然道,待提及独子的病体,又不禁悲从中来,瞬间便泪流满面。
皇后沈氏急忙行至贵妃身边,拿着帕子帮她拭泪,“淑妃,你可别不知好歹!”
“你别忘了,当年那事儿是圣上顾全大局,才给你压了下去的。贵妃这苦主也以圣上的意愿为重,一直帮你瞒着,从没在外面诉过委屈、讨过公道。就连对你这伤子仇人,也一向是恭敬有加。”
“贵妃伺候了圣上三十年,比本宫的时间都要长。这么多年来一直不争不抢、安分和睦,受再多的委屈也都自己咽,哪怕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更何况,她还为圣上养育了三皇儿,这么出色的皇子。这‘贵妃’之位——她担得起,你就不要再为此事而心怀不满了。”皇后苦口婆心地劝着,望向淑妃的目光满是责怪。
淑妃冷眼看着面前二人,上演了一出“姐妹情深”的戏码,眼底讽刺的意味越来越浓,“当年那事……”
“呵——我做了什么恶事了,需要圣上帮我遮掩,贵妃娘娘受了委屈还不能往外说?听贵妃姐姐的意思,三皇子早产……是因为我了?‘谋害皇嗣’——这么惊天动地之事,我若是做了,我自己怎么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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