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儿听国公夫人突然间来了这么一句,面上露出一丝难色,嘴唇蠕动着想要说些什么。
然而这话都到嘴边了,却还是硬生生地把话咽了下去,只耷拉着脑袋,静静地立在一旁听训。
“珠儿姑娘,我可是二丫头的嫡母,她出嫁的诸多事宜都得我来操持。不过是转交一瓶丸药罢了,婚礼前我们母女俩说私房话的时候,顺手就把这药给她了,于你于我都省事。”国公夫人看珠儿半天一言不发的木头模样,语气很是不满。
“你现在摆出这么一副不间不界的样子……好像是我故意刁难你似的。”说着,便将手中的茶碗,重重地磕在了桌子上。
一旁的石文婉见珠儿仍自低垂着脑袋,静默不语,心中虽暗恼这小丫鬟太过不识抬举,但面上还是故作和善地牵过她的手,温言劝道:“你放心,这药——我娘一定会好好保管的,绝不会误了二妹妹的事。”
“大房就只有我和文娴两个姑娘,别说这路老大夫特制的调经解郁之药是我先得了的,就算是独给文娴一个人,难道……我还会和自己的亲妹妹抢东西不成?”
珠儿忐忑不安地抬起头,先是看了看面前婉婉有仪的石大姑奶奶。随后,又将目光移向旁边正满面怒意瞪着她的国公夫人,咬了咬牙,战战兢兢地解释了起来:“侧……侧妃娘娘,您误会了。如果是旁的事情,不用夫人多说,她刚一开口奴婢便立马把事儿应了下来,绝不拿着端着,让主子们难做。”
“可这件事……恕奴婢万万不能答应啊!”珠儿说着,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奴婢这次前来,是奉了老夫人的命令,把预备给两位贵人的药捎来,顺便交代一下用药方法的。来之前,老夫人特意千叮咛万嘱咐,给贵人们的药,务必由奴婢亲自交到二位姑娘手上,绝不假手于他人。”
“若是这当中出了任何差池,就唯奴婢是问!”
语毕,珠儿小心翼翼地抬眸瞄了一眼上座的国公夫人,躬着身跪在地上,心里七上八下的,身子也不住微微颤抖着:“老……老夫人还交代,若是国公夫人在……见了药以后,说要替二姑娘先把药收着,便……便让奴婢转告一句——”
“二丫头都要嫁入齐王府了,这做嫡母的就不要太过惦记了。有些事情……前面做过的,不挑破不代表没人知道,某些人呀……还是适可而止的好!”
国公夫人听了这话,心中一惊,身子跟着颤了一下,茶盏也失手打翻在了桌子上。
一旁的石文婉脸色也蓦然一变。随后,很快又恢复了刚刚恬淡温婉的笑容,“哎呀——珠儿姑娘,我娘……她就是想着二妹妹最近一直把自己关在房中,忙着绣嫁妆呢,没空理会其他事。专门派个人去给她送药,一来一回实在是有些费事了,这才顺口一说的。”
“既然祖母那里已经有了安排,那就按照祖母的意思来吧,总归都是长辈对晚辈的一片爱意。”
石文婉一面温柔地将珠儿从地上扶起来,一面言笑自如地打着圆场。
左手轻轻在皓腕上一抚,一只通体翠绿的晶莹玉环,便从她握着珠儿的那只右手上褪了下来,转眼挂在了珠儿的手腕上。
珠儿惊讶地看着自己腕上新添的一抹碧色,感受着皮肤上那沁人的凉意,大睁着眼睛望向石文婉:“侧妃娘娘,您这是……”眼神中尚带着几分慌乱,可嘴角却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石文婉笑着点点头:“珠儿姑娘大老远地专程来一趟,实在是辛苦了。我虽已经嫁了出去,但还是这国公府上的大姑奶奶,又正逢我新婚之喜,这镯子——权当是给姑娘的赏钱了。我母亲素来心直口快,可绝没有什么坏心思,方才她……”
说到这里,石文婉面上笑意犹在,深潭般的眼眸定定地注视着珠儿。
珠儿眉开眼笑地扯了扯袖子,连忙将腕上的翠玉镯子掩上,心领神会地应声道:“奴婢今儿个就是专门来给大小姐送药的,夫人在听了这药的功效后,除了嘱咐奴婢,别忘了给二小姐那儿也预备上一份外,旁的话——什么都没说过。”
刚刚还吓得面如土色的国公夫人,听珠儿这样一说,暗舒了半口气:“对!对!就是这样!今日文婉归宁,我光顾着围着她打转了,哪儿还有功夫再去理会旁人呀。”
“什么话都没说过,什么话都没说过!”国公夫人一边咧着嘴不住地拍手,一面忙不迭地说道……
……
夜已渐深,国公府上下一片寂静。
打理的井井有条的小屋中,一灯如豆。
珠儿趴在桌子上,就着昏黄的灯光,默默打量着手中那副晶莹剔透,又翠色|欲滴的玉镯。忆起几个月前,已是吴王侧妃的石文婉,归宁之时,给她这幅镯子的场景,原本面无表情的珠儿,不禁露出了一抹若有所思的轻笑……
上辈子的石文婉,因着是信国公府的大小姐,国公爷的嫡长女,国公夫人在带府上女眷们外出交际时,各府贵妇、官眷们便总是有意无意地捧着这位国公夫人的亲生女儿。
在家中姐妹当中,大姑娘石文婉自打出生起,便一直是一枝独秀,谁都不能将她的风姿盖过。
哪怕是后来她和庶妹石文娴,分别嫁予吴王和齐王殿下为侧妃,姐妹二人无论是身份、地位,亦或是位份、品阶,全都毫无二致、不相上下。
但因吴王自晋王受伤之后,在梁帝面前越来越受器重,其势力已隐隐赶超齐王所在的淑妃一派,国公府在对待这两位分别嫁入皇室,同为亲王侧妃的姑奶奶时,便还是一直以嫁入吴王府的石文婉为尊。
不过……纵使石文婉现在高高在上又如何。
朝堂之事,历来都是风云万变。从云端跌入尘埃,也不过瞬息之间。
随着几位皇子羽翼丰满,梁帝却日渐老迈,皇子间的争斗也愈发激烈起来。占尽天时地利的吴王,在势力逐渐壮大之后,野心和贪欲也随之不断滋长。最后,竟不顾父子君臣,冒天下之大不韪地做出了谋害君父之事。
吴王本身资质平平,做事颇有些急功近利、自行其是,人品、才学样样不如晋王。若不是晋王殿下竟因意外坠马,落下了终身残疾,梁帝也不会将目光改投到吴王的身上。
除去摔断了腿、不良于行的晋王,梁国有资格竞争储位的成年皇子中,便只剩下皇长子鲁王、三皇子吴王和五皇子魏王三人了。鲁王为人莽撞、有勇无谋,魏王又太过奸猾、纵情声色,二人入朝多年,不仅毫无建树,还惹了好几桩官司出来。
两相对比之下,原本略显平庸的吴王,在众位皇子中,倒是有不少可圈可点之处。
在被梁帝当成隐形太子培养后,吴王殿下渐渐被身边幕僚吹捧地沾沾自足、忘乎所以。久而久之,在内、外因素的不断催化下,他为了满足自己潜滋暗长的私欲,也愈发变得有恃无恐、肆意妄为了起来。
最后,竟因厌烦了总做一个有实无名的隐形储君,妄图提前登位,联合宫中一直被淑妃娘娘压一头的皇后和柔昭仪,给梁帝下毒。
当年具体发生了什么,珠儿一个公府的丫鬟自然知道的不会太多。
可随着柔昭仪晋位贵妃之后,忽地被赐死,最受梁帝器重的吴王殿下也很快被废为庶人,与其家眷终身幽禁于北宫,掌管宫权的皇后娘娘突然闭宫称病,上交凤印等一系列事情的发生。一些关于皇家之事的议论,也慢慢在国公府上静悄悄地传开了。
先吴王事败后,出了个吴王侧妃的信国公府,也因此而受了牵连,渐露颓势。随夫君幽禁北宫的大姑娘石文婉,早已成了石家的弃子,满府上下,除了那将管家权交予大少夫人,深居简出、专心礼佛的国公夫人外,便再也没有人提起过她。
而之前一直默默无闻、不受重视的二姑娘石文娴,却成了石家竞相巴结的新贵。
在齐王登极之后,这位新帝在潜邸唯一的枕边人,青云直上,入主褀安宫,成为了高高在上的贤妃娘娘,决定着整个信国公府的荣辱。
至于石家,则把全部希望寄托在石文娴的身上,就等着她早日诞下拥有石家血脉的皇子,好让信国公府重登权利舞台。
想到了石文婉回门时,老夫人让她给那边带的话,以及国公夫人母女俩当时的反应……
珠儿将手中的镯子收了起来,从头上拔下一根银簪,挑了挑灯芯,屋子重新亮堂了起来。小小的脸庞映在柔和的灯火下,影子被拉得长长的,投射在身后的墙壁上,随着烛火不断跳动着。
恐怕……上辈子石文娴侍君数载,遍求名医却依然一无所出,与她那好嫡母——信国公夫人,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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