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老最近几日,不知道是有什么事,每日刚吃过午饭,便急匆匆出了门,直到晚饭前才会回来。
珍儿、珠儿虽有些好奇,但并没有多嘴去打听路老这几日都出门做了什么。她们心里,已隐隐有了答案——路老所做的事,八成与之前石老夫人的嘱托有关。
京郊四周有大片的林地,离京不远又环境宜人,京里不少勋贵人家都在这一片置地办产。各府别庄四散而落,其中离石家别庄最近的——便是朱家的庄子。
而现在朱家的当家人,正是在京里做翰林学士的朱家大爷,石文婧的亲舅舅。
朱家别庄这几日,因朱大夫人带着府上的女眷前来小住,由原本的冷清,一下子热闹了起来。由于主子、下人浩浩荡荡来了一百多人,庄子上的下人缺乏经验,有些东西一时没有预备充足,朱家管事还曾偷偷到石家这儿来借过东西呢。
石文婧要想起势,势必得依靠朱家,而朱家愿意为自家外甥女撑腰,就得先让他们知道这个从小没娘的孩子,在石家的日子过得有多苦。石文婧现在已经让敏儿买通了庄子上守门的下人,那封感人至深、催人泪下的家信,恐怕再过几日,就能送到朱大夫人手上了……
“路老!你回来啦!”
从小厨房把今日的晚膳端来,两个丫头正守在饭桌边,等着路老回来一同用饭呢。
静悄悄的院子外,突然传来一阵响动。珍儿、珠儿听见后立马起身,探头向外面望去。只见路老正推开院门,如同往常一般,脸上带着笑意,十分精神地阔步向屋内走来。
“路老,还没吃呢吧?快些洗手,就等着你了。”
珍儿、珠儿一拥而上,围在路老左右。一个接过他手里的罩衣,掸了掸上面的灰尘,挂在衣架上,另一个则拧了条半湿的热毛巾,递给路老擦脸擦手。两个丫头配合默契,动作衔接紧密,一看就是做了有一段时日了。
三人围坐在桌边,各自吃着碗中的饭菜,路老不时给两个丫头夹几筷子肉,很快便将一桌子饭菜解决了个七七八八。
“哦,对了。再过一个月,咱们可能就要回国公府了。到时候你们俩去偏院,把各自的东西收拾一下,以后就继续地跟着我吧。”路老端着茶碗漱了漱口,一边拿帕子拭着嘴角,一边对着两个丫头说道。
“真的!?”正收拾饭桌的珍儿听到这个消息,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一旁的珠儿也有些吃惊,心里却对回府这件事,既有些期待,又有点害怕:“这么快就能回去了,我还以为至少要再等几个月呢。三小姐的病这么快就好了呀?还有……老夫人交代的难题,也都解决了?”
路老点了点头:“三姑娘得的本来就不是什么大病,只要她愿意,将养个把月就能痊愈。至于老夫人交代的事嘛,这渠已经挖好了,就差引水过来。一个月的时间……差不多就不用我再继续盯着了。”路老一面说着,一面用手指将桌上溅出的两滩水渍连在了一起。
“路老,除了正房的那个敏儿,还有什么事……是您为了完成老夫人的嘱托,特意去做的呀?”珍儿听路老把所有事都解决的差不多了,一时很是好奇。
“老头子我就是个大夫,除了看病抓药,可什么都没做呀。”路老慈和地笑着,微眯着眼睛,一抹精光一闪而过。
“这回朱家一下子来了太多人,郊外的气温又低,一些年轻女孩儿白天玩闹出一身汗,等夜里了,可不就受寒着凉了吗。他家府医没料到一下子会病这么些人,准备的药材有些不够用,即便让人快马加鞭从京城送来,最快也要等到第二天。这才托到了咱们府上,让我带些多余的药材过去帮忙呢。”
“然后……路老您就跑到朱家帮忙去了,和他家下人闲聊时,‘无意’中知道咱们两家竟有亲。等那朱家主子好奇问到咱家三姑娘的事时,您就又‘无意’中将她受欺负的事说了出来。”
珍儿一面摇头晃脑地说着,一面调皮地冲路老眨了眨眼睛。
珠儿上前捏了捏珍儿的小脸蛋儿,也笑着接着道:“这次来的,可不光是朱家大房的女眷,还有朱大夫人的其他妯娌、侄女们。朱家是有名的簪缨世家,作为朱家的宗妇,要是她没遇上石家人倒也罢了,可咱们路老偏偏就是石家的府医,还特意秉着敦亲睦邻的原则,到她们府上来帮忙,怎么着这主人家也得问上一嘴。”
“三小姐的事儿她一旦知道了,即便再不想管,也得给那些亲戚、外人做做样子呀。至少也要先知会朱家大爷一声!”
“你们两个倒是猴儿精!”见两个丫头这么一唱一和的俏皮模样,路老忍俊不禁,笑骂了起来,脸上的笑容久久也未曾淡下……
事情便像珠儿猜测的那样,朱大夫人当天晚上便给京中的朱家大爷去了封信。
而石文婧,也早早就托敏儿打听到,附近的朱家庄子最近有主人前来小住。她将偷偷备好的信件交予敏儿,让她趁着出府采买之时,去到朱家别庄,想办法将信递到朱家主子的手上。
她还特意在信笺外套了两个信封,外侧那个乍一眼看上去,像是敏儿给老家亲人寄的家书,而里侧的信封,则盖有当年朱氏夫人在闺中的私印。
……
“下面的婆子说,你这丫头……一定要见到朱家的主子?”
朱家别庄的一处花厅中,一名身着烟紫色软绸长衫的美妇人,正斜倚着罗汉榻上的矮几,铜绿色的织锦百褶裙下,藏着一双绣了粉色并蒂莲的软缎便鞋,鞋尖上缀着的明珠熠熠生辉,散发出柔和的暖光,随着妇人慵懒的动作,时不时轻轻颤动着。
透过面前的水晶珠帘,有一翠衣丫头蜷缩着身子,跪在外厅的地毯上。听那美妇人突然问到她,翠衣丫头赶忙抬起头回话。
“是,奴婢是京城信国公府的丫头。我家小姐听说舅家夫人带着贵府女眷到庄子上小住,特意派奴婢前来问候一声。”说话的人,正是石文婧身边的丫头——敏儿。
那名美妇人轻摇着手中的缂丝海棠扇,嗤笑了一声:“呵——问候?你这丫头可不老实呀。”
“大胆!我家夫人是谁,岂能容你这贱婢糊弄!信国公府十年前便与朱家断了往来,算哪门子的亲戚!”立在美妇人身后的粗壮婆子一边怒斥道,一边大步走到外厅,伸出蒲扇大的手掌,便要抓着敏儿扔出去。
敏儿见状,忙挣脱开婆子的手,磕头求饶:“求夫人息怒!求夫人息怒呀!我家小姐是朱家女所出,朱家已故老太爷便是小姐的亲外祖,朱家大爷就是她的亲舅舅!”
“就算朱石两家早已斩断来往,这血缘关系却是万万割舍不断的呀!”
听敏儿这么说,那美妇人笑了笑,从踏上款款走下,站在珠儿身前,隔着珠帘望着她,道:“我再问你一遍,你要见朱家主子,究竟是为了什么?先别急着说,想好再答,要是再不老实——就滚出去,永远别进朱家的大门!”
最后一句,声音虽不大,却听的敏儿后背惊出了一身冷汗。
“奴婢……奴婢是信国公府里的,我家小姐是……是二房的三小姐石文婧,我家夫人是……以前的朱家小姐朱明瑜。”
“我家夫人当年产子后早逝,留下小姐一人孤苦伶仃。老爷自从续娶了那姓高的毒妇后,便对小姐置之不理,任由那毒妇欺凌、磋磨。这次……这次那毒妇更是借故将原先夫人留下来的朱家下人,全部清理掉,把小姐直接撵到庄子上自生自灭!”
“跟来的下人大多都是那继室的人,谁都能过来踩我们一脚!”
敏儿一开始说话时,整个人还有些发憷,讲话磕绊,声音也像蚊子嗡嗡。等她说到后面,许是带入了真情实感,说起话来越来越流利,声音也愈发清晰、响亮起来。
望向美妇人的眼睛,也早已因泪水而朦胧不已。
“哼——你们石家倒也有意思,昨日才刚来个大夫,给我说那三姑娘过得有多么不好,今天这位石三姑娘的丫鬟,便亲自跑来诉苦了。”
美妇人一面说着话,一面慢悠悠地移步回了榻上,“你们主仆倒真应该好好感谢一下那位老大夫,他可真是位热心肠的实在人呀。若不是他提前在我这儿知会了你家三姑娘的事,你当这朱家大门,是你一个石家奴婢说进就能进的”
“不过——”美妇人话音一转,“就是你今日不找来,过几天我也是要去石家庄子上拜访一下的。毕竟——我可是石三小姐的大舅母,亲外甥女一个人在隔壁养病,做长辈的怎能不去看看呢。”
敏儿听美妇人这样说,有些吃惊,大张着嘴,半天没有合上,“您……您就是朱家大夫人,咱们家小姐的亲舅母?”
显然是没有料到,眼前的美妇人竟是朱家的当家大夫人。
朱大夫人抬眉望了一眼敏儿,“怎么?不可以吗?”说完,又轻轻地摇晃起了手中的海棠扇。
“可……可以,自然是可以!奴婢就是没想到,竟是大夫人来见奴婢。毕竟……以石家和朱家的关系,派个年轻、不经事的新媳妇来理会,也不算是怠慢了。”
“呵——你这丫头,倒没一开始遮遮掩掩那么让人生厌了。”听敏儿这么说,朱大夫人拾起扇子,掩面轻笑了笑。
“若来的是旁人,我自然是不会亲自过来的。可昨儿个,你们府上那位老大夫刚说过你家小姐的近况,再听门口的婆子回报,有个石家的婢女拿着朱家旧物,说有要事禀告朱家主子。我就想着,应该是那位三姑娘的人,听说朱家有人理事,过来求救了。这便亲自来瞧瞧。”
“是,奴婢是来求救的!奴婢是来替我家小姐求救的!”敏儿一面红着眼眶说着,一面给朱大夫人重重磕了几个头,“这是我家小姐写给朱家的信,还请夫人看看吧!”
敏儿说着,从衣襟掏出那封石文婧备好的信,三两下便把最外层用来伪装的信封撕掉了。
朱大夫人示意一旁的婆子将那封信取来,待看到里层信封上鲜红的印章时,秀美的眉毛不禁挑了挑。
“这信……既然是给朱家的,那就等我家大爷来了,亲自看看吧。”朱大夫人说着,将信件收到身旁下人递来的锦盒中,“昨夜我已去信回禀了大爷,估计再过两日,休沐之时,我家大爷便会亲自过来跑一趟的。”
“到那时——石家的事,自然就要定个章程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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