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写什么呢,同伟哥?还不睡?”陈海探头看着趴在床上拿着手电筒写什么的祁同伟,心中奇怪,要知道平时祁同伟可是从没在熄灯后还搞过这么一出的,从来都是准时守点儿的“乖宝宝”。

    “我帮在张鹏举写一份奖学金申请。”祁同伟道。

    侯亮平这个时候也没睡呢,他本来就是皮猴一样的人,总是整个寝室里折腾得最晚入睡的一个,今天这个时候也还没睡着,听到祁同伟的话,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奇道:“同伟哥,张鹏举这事儿你还真管上了?这……能申请下来吗?申请奖学金的同学一直都挺多的,一般也只给成绩好的,张鹏举……成绩一般吧。”

    祁同伟道:“试试看,不行再说,方正我写两份,一份我自己申请的,一份张同学的,我能申请下来的话,我可以借钱给张鹏举,他能申请下来的话,就更方便了,如果都申请不下来的话,再想其他的办法。”

    侯亮平皱着眉头想说点儿什么,但思索了半天最后还是没出口,最后还是陈海开口了,道:“同伟哥,我不是……我没其他的意思啊,只是……我觉得张家的人,看他爸就知道,不像好相与的人,你出头把这事儿揽到自己头上,小心他们以后赖上你。”

    祁同伟写字的笔顿了一下,半响,道:“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让张鹏举把书读完,他能有一个不一样的人生,不让他把书读完,以他的性格,这辈子就算完了。”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陈海忽地想起了课本上的这句话,脱口而出。陈岩石是穷苦孤儿出身,身上没什么官僚干部做派,但是却有那一辈经历战争的革命者都有的敢为天下先、舍我其谁的气度,从小耳濡目染,陈阳也好,陈海也好,哪怕秉性厚道,骨子里昂扬向上的劲头可不少,对于张鹏举这样懦弱胆小的人,当然不会看不起,却也有几分……就如同陈海自己说的那样,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这是你写的?”高育良看着手里的论文道。

    “是。”祁同伟道。

    沉默了一会儿,高育良道:“水平不差,你再细化细化,当毕业论文都够了。”

    自然是不错的,把两辈子的知识储备掏干了,平心而论,他真不是搞学术的料,能把这么几篇看着不错的论文弄出来,还是站了他有些较为“先进”的法学思想的便宜,祁同伟道:“我想投稿,我听说上个月《法报》和《法治》杂志搞了一个活动,投稿被采纳的有奖金。”

    这个年代的人对于投稿被报纸和学术杂志采纳是非常看重的,都认为是一项很高的荣誉,所以当高育良听到祁同伟最先关心的是投稿奖金的问题时,皱了下眉头,但是又联想到最近听那只皮猴子在耳边嘀咕的那些“信息”,心头又不由的一软。

    高育良是经历过上山下乡的人,虽说是书香世家,但也是恢复高考后才重新考回到汉大的,比起晚他一辈儿的很多从小读书读到博士没出过校园的天真过分的知识分子,他更成熟,也更知道民间疾苦,知道一文钱难道英雄魂是什么滋味,尤其是在农村来讲,贫困家庭的生活困难程度超乎想象。

    叹了口气,高育良道:“同伟啊,人有时候要量力而行,有些负担,不是你这个年纪能扛得起的。”

    祁同伟笑着低了下头,道:“那个猴子又多嘴多舌了?”

    聪明人之间对话省功夫,一件事情需要花费很多精力、言语对面的人还听不明白,会让人很烦躁,高育良是个聪明人,所以虽然是个负责传道授业解惑的老师,对于学生课业也足够耐心,可是本能地,他喜欢聪明孩子,所以他特别喜欢祁同伟、侯亮平和陈海。所以此时祁同伟一句话,高育良便明白祁同伟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忍不住生气状度伸手点了点祁同伟的额头道:“你呀,脑子要不要转得这么快啊!”

    揉着额头笑了笑,祁同伟知道他眼睛大,好看,所以微微仰头,含笑目视高育良,带着点儿小孩子的撒娇气样,道:“老师,你别听侯亮平胡说,没那么严重。”言毕神色微微收敛,似乎在衡量措辞,思索了片刻后道,“老师,我是农村出来的,我知道对于农村子弟来说,考上汉东大学是多么不容易,这可能是一辈子唯一的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

    这个道理高育良当然知道,不用祁同伟说他也知道,只是由祁同伟说出来,尤其让高育良感慨。他带着这个感慨到下班时,回家时,对吴慧芬唠叨起来,吴慧芬正在收拾换季的衣服,天冷了,因为屋子小,换季的衣服都要塞进床底下好节省衣柜的空间,眼看入秋,天气渐冷,是要把夏日的常服收起、秋季的衣服拿出来。

    手上没停止忙活,吴慧芬一边这衣服一边道:“同伟这孩子心太软,其实干政法口的工作,心软不是什么好事儿……算了,这个先不说,张鹏举这孩子也可怜,你也考虑考虑,奖学金给他不行吗?”

    “你怎么也说胡话,学校奖学金审批的事情是我一个人说的算吗?那要报到教务处的。咱们全校那么多孩子,家庭困难的不知道多少,就说那个二年级的小周,从来不买食堂的菜,就买一个馒头,上学带一罐子咸菜,一吃好几个月,咸菜吃光了回家一趟又带回来一罐儿……快毕业那个三班的王可,出了一件外套里面的衣服都是补丁,天冷的时候连件厚衣服都没有,冻得哆哆嗦嗦的……”高育良声音稍微有点儿高了,但是马上意识到自己有点儿迁怒了,有些疲惫地摘下眼镜,叹了口气,道,“学校奖学金的发放是有标准的,一定要成绩足够好,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学生才能通过审核……学校里家庭困难的孩子那么多,要是都按照家庭困难的程度给奖学金,那不乱了套?难道比惨还能比出个惨痛系数来?”

    吴慧芬开始还被高育良略高的声调弄得有些生气,心想:你冲我来什么火气啊!又不是我搞出来的事情!但是听到后面,尤其是提到学校里那些家境困难的孩子时,高育良声音里的无力,吴慧芬心中叹息一声,那点儿火气瞬时便烟消云散了,道:“道理是这个道理……”

    将手里正在翻看的论文递给吴慧芬,吴慧芬把手里的一件围巾搭在肘部提着,顺手接过,看了眼标题——《论法制建设中践行程序正义的重要性》,标题下的作者标的是祁同伟。

    又翻了几页,看到祁同伟提了几个案例,其中一件是地方法院作为成功调解的案例登过《汉东晚报》做过表彰的,但是祁同伟在论文中却拿这个反面教材:一个老头,老伴早死,家里四个儿子,二儿子生活最困难,老四被安排入赘到邻村,为了甩掉老二这个包袱,老头在一次生病住院后召开了家庭会议,家里的房子、地主要分给了老大、老三,老二就得了几十根木材,老四什么都没有,但是老头儿也立下“合约”,以后的养老问题归老大、老三,老二、老四不需要养老,可是过了十几年,老二与妻子在外打工,生活变好了,老头儿肝癌住院,又通知老二、老四要他们拿钱,负担医疗费并且养老,老四同意支付一小部分的钱,老二拒绝掏钱,拿出当初的合约。老头儿一气之下将自己手里的养老“合约”撕毁,并将老二告上法庭,法院调查发现。此案经法院调解,老二最终同意支付一部分老父亲的养老和医疗费用。

    祁同伟在论文里批判了这个案例,强调对这种养老合约,法律目前缺少足够详细的法律规定,所以如果法律不承认养老合约的合法性,就该积极宣传,告知老百姓这种私下订立的这种合约不受法律保护,如果法律承认,那么法院的做法就是在“和稀泥”,而执法本身最不需要的就是“和稀泥”。

    法律的执行必须是绝对性的,不打折扣的,不能为了迁就方便解决‘难题’而‘变通’,法律如果不适应地方特殊情况,应该酌情更改,而不是在执法上过分放大所谓的‘自由裁量权’,因为一旦执法本身偏离法条,谁能保证为了最开始的为了‘人情’,不会慢慢变成为了金钱和权力呢?

    基本上这就是祁同伟在分析这个案例时表达的观点。

    吴慧芬这个历史系教授,倒是把这颇为“枯燥”的政法系学生的论文从头到尾读完了,然后笑了一下点评了一句:“文笔不错。”

    “同伟这孩子,还是挺聪明的,难得的是有‘慧根’,对法律有自己的见解……我想就是我不批张鹏举的奖学金,他也应该能理解。”高育良道。

    吴慧芬笑着把论文塞回高育良怀里,道:“你不批张鹏举的,那你批不批祁同伟的?同伟的成绩、品行,可是没得说,反正我看啊,你批给同伟,他也得分出一多半去资助张鹏举的。”

    高育良也笑了,道:“吴老师,你要不要反应这么快啊。”

    吴慧芬瞪了高育良一眼,最后还是憋不住笑了,但是笑了一会儿又不知是想到什么,叹息道:“其实一个奖学金能解得了什么事儿。”国内大学不比国外,奖学金就是个意思,钱不多,不可能够一个学生一个学期的花销。

    高育良的笑容也淡了,良久才开口道:“说到底,作为老师,我们能做的太有限了,说到底,是国家不富裕,社会不富裕,哎,年轻时一腔热血,想着教书育人,让自己的学生替自己去改变世界,现在……却连自己的学生都不帮不了多少。”

    “怎么,觉得对做老师失望了?”吴慧芬笑着打趣道,“自己那么多的学生在政府机关里大显身手,高老师还不满足?想自己去当官?”这个年代,大学生毕业包分配,律师这个行当还没怎么兴起,所以绝大多数政法系的学生都留在公检法体制之中,所以吴慧芬才会笑谈说高育良的学生都在政府机关里“大显身手”。

    高育良无奈地笑着对吴慧芬道:“吴老师啊吴老师,你还打趣我,我就是想当官,有人让我当吗?难道政府机关的官位是天上的馅饼不成,正巧会掉我头上?是,我承认我想当官……不是我羡慕当官的威风,只是有时候真是觉得,比起教书育人,权力才是最能解决问题也是最能改变一些事情最好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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