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伟没想到他能还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还以为他会在地府的刀山火海里呆一辈子,毕竟,黑白无常既然都不是莫须有的东西,那么十八层地狱也就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东西了吧。
然而从那条马鞭套住他开始,他便难以分清时间的长短了,似乎只是一眨眼间,又似乎是过了很久很久,他对自己与黑白无常一起消失后的事情没有记忆,再次睁开眼时,他已经在这里了。
从炕上爬起来,坐在门槛极高的土门前看天,
他脑袋里的记忆告诉他,现在他所在的地方不是汉东,他也不再是祁同伟了。
这里是淮南,他是一个叫做雷虎的孤儿,十岁,无父无母,无亲无故,唯一的爷爷去年去世,目前靠着做童工挖煤过活——这活儿还是雷虎的爷爷活着时,爷爷的朋友介绍的。
这份辛苦的挖煤活儿给了雷虎一口饭吃,但是也让他因为这上面的的事故,差点儿死掉,所以才有了祁同伟此时在这个孩子体内苏醒的机会。
这本该是一个和他祁同伟完全无关的人,可以说他很可能是附身到了一个将死的孩子身上重生了,而且这个重生的过程可能还包括了类似过奈何桥没喝孟婆汤的意外事故。
如果他没有照镜子的话。
悚然而惊。
那是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和他十岁时一模一样长相的脸。
更别提还有那户口本上一模一样的出生日期。
祁同伟有点儿吓到了。
他不知道现在这样的情况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老天爷和他玩得一句游戏吗?
如果不是,如何解释着诡异的一切,如果是……
他疑惑着、思索着,然后……然后他肚子饿了。
摸摸咕咕叫的肠胃,怔然良久,他是真的又活过来了。
一瞬间,他又想起了死亡瞬间的那些怨恨、不甘,还有从未真正散去的愧疚。
然而,肚子再次咕咕叫起来,头晕目眩的感觉在提醒他,这具身体真的需要补充能量了。
算了,他想,先吃饭再说吧,既然没有真正死掉,那么他就不会再刻意去寻思了。
他以为一切已经结束了,早就结束了,可是现在,忽地一切不可思议的现实都在告诉他,一切尚未开始,一切原来可以尚未开始。
一丝火苗在心中点燃……
肚子再次鸣叫……他现在真的是需要先吃饭。
他饿了,他想吃饭,可是吃饭这件事情并不容易。
他和这个雷虎同年同月同日出生,在他也是这个叫雷虎的孩子成长的年代的乡村,吃饱饭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摸着肚子翻出那个原本这个小家伙背煤用的小筐,出门了。
一路上碰到了不少背煤的人,有不少和他一样大年纪的人,其中一个似乎和他相熟的叫郝越的孩子,块头很大,略壮,皮肤黝黑,凑过来和一起并肩走着,说:“嘿,虎子,你昨天发烧了,咋样?咋今天又出门了?”
祁同伟没理他,但这个叫郝越的孩子似乎是个自来熟,依旧自顾自地说:“虎子,我和我妈说了,不然以后你去我家住吧,你昨天吓死我了,我想今天要是看不见你,我就去你家看你……不是我说你,你也太扭了,你看六子,他妈跑了,他爸逼着他来做活,还不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皮实着呢,你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上杆子那么使劲儿干什么?还想买票去城里?城里有什么好!这不,差点儿把自己累个好歹的……我和你说,你知道咱们村里的那个妞子吗?她要结婚了,她爸给她找了个大她二十岁的老光棍!妞子现在哭得要死要活的,不干呢,正闹呢……对了,老李家你知道吗?李爷爷给他家那个瘫儿子买了个老婆,说是花了大钱呢!李家爷爷为了这个,把家里的老房子都卖了。”
郝越稀里哗啦、东家一句西家一嘴的唠叨,祁同伟背着煤筐、面无表情地听着,默默无声地向前走着,然后忽地驻足,转头看向他们正在行走的这条路的斜下方,被树木掩映着的一排平房,平房前有一个灰扑扑的空地,一阵阵读书声从平房里传出来。
这应该是村里的小学。
正当祁同伟看着那间小学出神时,郝越的大脑袋凑上来了,骚了一眼祁同伟看过去的方向,道:“你想什么?还想回去念书?你不是说不读书攒钱进城吗?”
祁同伟扫了郝越的大脑袋,转头接着背着煤筐往煤窑走,他想,他得想办法回去念书,在他们这个年代,念书是唯一出人头地离开这个山沟沟的捷径。
他还活着,他没死,一切还没结束,一切尚未开始。
他还活着,他不想再死一次了,所以他要好好活。
想好好活着,就得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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