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子沅看着我二人来到城南集的时候,也不免搞不清情况。他先看着我,又看了看穿得漂漂亮亮的宁梓湘,竟然也不知道该问我们两个哪一个。
最后还是附耳于我,「这是你私用的,还是谈判专用的美女?」
我叹息了一声,「你要不,自己问问她?」
郑子沅清了清嗓子放开了我对宁梓湘说道:「恕在下冒犯,在下郑子沅。」
「我姓宁。」
说这有钱人都会被有钱人吸引,郑子沅忽然多了几分兴趣,「姑娘姓哪个宁?」
宁梓湘倒也坦诚,「小妹家住青城山。」
郑子沅当时脸色就变了,一把就把我拎到了一边来,我一边抚平他拽出来的褶子,一边对宁梓湘说道,「你先去旁边,把耳朵捂上。」
宁梓湘乖乖听话照做了。
郑子沅像是看了鬼一样地看着我,「她怎么那么听你的?」
若真的要解释起来,我多少有点心虚,「我骗她江陵是我罩的,如果她不听话我就把她扭送成都。」
「咱们今天按照计划,可是去唬人拆了你家的封条的。」
我笑了笑,「谢某现在一穷二白,无人可依,唬得了谁?」
郑子沅看我不像是在开玩笑,他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但你可别忘了,南宫那人,断然不是个遇事好商量的善类。」
这个我自然比他还懂。南宫顼本人原本是南平国的世家之后,后来南平覆灭,南宫家才开始流落大野。七年前的荆州擂外的,郑子沅和我靠着消息散布,连续三次让「盈水天局」算错了赔率,让南宫顼这个开盘的赔进去了一万两白银的本钱,而我们两个反而靠着收了其同行,以及高额下注之人的回扣,赚了不少。而南宫此人对这件事的反应,则是在荆州擂四擂之争第九轮的时候,即我本人因为屡战屡胜,赔率低如谷底的时候,将我和李沭两个人绑架了去,自己则是压低了我的赔率引人下注,再对外高额押了我对手。
只不过我在荆州擂上每站五轮,便有一次机会找人代替,其结果相当于我本人。他算准我门庭冷落,却断然没想到,我们家那个万年睡不醒的江景谙,偏偏那天起了个大早,在城里慢慢悠悠地吃了个茶,逛了逛集市,溜达到我这一擂上来,就要因为我迟迟不来判我输的时候,他举手上了台。
江儿这小子,我纵然千般嫉妒万般艳羡,却肯认他为我们这一代的剑行最强。因而那天他随手帮我比划了几剑赢了擂台,困意上头又回撰风堂睡了。我这边兴着是命不该绝,被靖哥哥和棹渊给救了出来。而南宫顼此人,也因为绑架剑行选手留下了案底,从此和剑行之间不敢高调,二次折损更是让他元气大伤。后来我在东京发达,怕此人心有不甘伤及靖哥哥和我家的小孩儿,才慢慢假借各种渠道,时不时赔给他不少银钱去,只盼着一个两相安。
郑子沅见我不说话,觉得尚可一劝,「所以你千万别有什么奇怪的想法。如今他们家的大山主无妻无子,可就这么一个骨血相连的妹妹。这位真的就是青城山跑丢了那个正主儿,她要是有什么闪失,整个江陵都要被他哥一脚给踩平咯!」
我抬头看了一眼郑子沅,「宁氏一族,坐拥成都武林,中原十四分舵,麾下两千余人,多为后蜀御前好手之后。你说,如果谢某人尚且敢孤男寡女带着大山主那个离家出走的亲妹妹出入江陵黑市……」
郑子沅一脸诧异地等着我的下文。我则是一身轻松地伸出手,让跑过来的大小姐紧紧挽好了,「那我还怕他个赌坊老板干什么?」
郑子沅整整一张脸都写着「我看你能能浪到什么时辰」,他看了我很久,叹了一口气,「你的名帖,我给你递了,但今夜,我恐怕不能和你一起去。」
「我知道。」
郑子沅递给我了一只银色的发簪。
我装作淡然地开了个玩笑,「我又不是去赴死,你偏要这个时候向我求婚?」
「真不该去给这个么高级玩意儿,」郑子沅的眉头跳了两下,简直想拿那只簪子捅我,「这是南郷的「鹤唳蛊」,上面的珠子里藏着蛊虫,如果有什么意外,拿着簪子在手上扎一滴血喂给它,它会发出一种共振来。我在附近安排了十几个暗线,人人手里有一只这样的虫子,到时候收到这个信号,他们就能一拥而上,好歹捞你一条命出来。」
瞧着我这张嘴已经摆出来一个谢字,郑子沅有点不耐烦地制止了我张口,「当时坑南宫也是我的主意,谁知道现在你家能遭上这么个破事……这厢算我赔给你的,你提一个谢字,就算你不领情了。」
子沅这小子永远是嘴硬心软,我只好点了点头,「那敢情好。」
郑子沅斜了我一眼,「但是那些暗线,你得自己出钱。」
与其说是今夜我们求见「盈水天局」的大老板南宫顼,到不如说是此人自从我家遭了这件事来,一直在静观其变,等我送上门来。但是我此时尚且是想不明白,若想让他开口给我线索,我可能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来。
我二人驾轻就熟地混过了例常的搜身,坐在了此人的面前。四面环着冰槽,冷气蒸腾着白烟,倒也有几分诡异。一室之间总共有六个人,除去我和宁梓湘,我们两人斜后各站着两人,面前是赌坊的主人,侍立在他右手边之人蒙面颔首,一言不发。南宫顼眼神扫过我们二人,最后落在我身上。
「谢剑王,你倒也有脸来找我。」
我叹息道,「谢某如今举家流落街头,哪里还有什么脸不脸面的说法?」
「既然郑子沅那个小子拜帖上说了,那余家也不和你客套。」
南宫顼靠在椅子上,揉着太阳穴,「朱奉衡和张掖来找余家的时候,给我开价,但凡得手,便分我两成,余家算了算,大抵是有一千贯那个样子。虽说也没几个钱,但是得罪剑行上,我也是个惯犯,就当顺手捞一把。他们毕竟找余家在先,你若想让我反了他二家的水,最好给我报个数字。」
尽管此人与我有过节,而且也和我家此时景况脱不开干系,但是我从心底不厌恶这个人的原因,大抵是这个人就事论事,有一说一。当年绑架了李沭扣了我,目的明确,就是要我次日去不了荆州擂,但凡吃了他的吐出来,便愿意不再节外生枝。对付这等人,只要报价满意,便好相与。「要不尊驾开个价?」
「近日并无仇,就按照行里的规矩。」南宫顼眯着眼睛,「三倍。」
我不知道这南宫顼究竟是不是在唬我,但是看在他既然接待我,就是接受反水这个方案的。不过如果他所言不虚,光是朱家和张家就会要一举分走五千贯,还没算贺家和金家这两个债主。总和着算来,不卖了我家地皮根本还不上。而我家地皮一出,这租地的钱,不仅他们自然有很大自主,便是按照江陵的市价,也是天价。最后我肯定要不起这个房子,还需得举家灰溜溜地搬出去。但是一时之间,我不敢赌他南宫顼就是这背后的「带头大哥」,如果不是,我终究囊中羞涩,这三千贯到底是花得不划算。
他见我犹豫,「谢剑王是真穷,还是和余家装穷?你四年前可是给撰风堂买了半条长安大街,区区三千贯都拿不出来?」
我知道他在探我的底牌,不敢正面回答,「朱家和张家在我家的投入不多,若我家三家茶庄按照破产出手,按照合同他们总共只能取回三千贯钱上下。若拍卖我家地契来填补我家茶庄的窟窿,那钱还是进了茶庄,他们拿到手上的只能更少。尊驾如何觉得自己只分得区区两成,就能拿到一千贯?」
南宫顼冷笑一声,说道,「这一千贯是余家向他们的要价。既然他们找上了我,就该做好与虎谋皮的心理准备。」
我心里一冷,这不就是所谓的恶性循环吗?朱家和张家根据投入,破产处理,他们拿不到大头,他们若想从中捞一笔,就需得借助一方势力,逼我出手地契。若真的只有「盈水天局」一家要置我于死地,侠义道出于我为他们做事多年的情面,不能袖手旁观;万不得已,凭靠着梁三的面子,我的故友也不至于看我被逼死。但是,此时不折了「盈水天局」和朱家张家的牵连,他们还是有底气要动我家的地契来补窟窿。
我静静地看着南宫顼,「谢某没法许给尊驾三千贯。」
南宫顼眼睛扫过宁梓湘,对我道:「这姑娘水头不错,可以用来抵押。」
「怎么一个个都来如此这般?」我轻声叹息道,「人家活生生一个人,也不先问问人家愿不愿意用来抵押。」
南宫顼来了几分兴趣,看着宁梓湘,「姑娘你乐意做抵押?」
宁梓湘摇了摇头,指着我说道,「本小姐可是他私用的,不是谈判用的。」
南宫顼轻笑道,「那等谢剑王乔迁新居,南宫定然赶去随礼。」
「倒不是谢某拿不出这三千贯,」
我故作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只不过谢某想不明白,尊驾何德何能,让我拿这三千贯真金白银,交尊驾这个朋友。」
我这话音一落,南宫脸色微便,我身后就传来了拔刀的声音。以风声判断来路,这一刀出手意在威慑,而不是要取我性命,只不过他们所取之人不是我,而是宁梓湘。我是剑行之人,出于江陵的礼仪,搜身的时候也没有拿走我的佩剑。此时,我的手已然按在了剑上,却听见耳边一声娇斥,「都别动!」
我回首看去,只见宁梓湘忽然长发披散,那束发的红绳勒在了手腕上,细看之下,其中藏着一串珊瑚色的珠子,宁梓湘看向场上那四人的眼神里像是含着闪电雷光。她冷然说道,「三瞬之内,我能连发出七十二枚「蚀骨煞」,你们猜,凭着你们两个的本事,能不能让你们主子一颗珠子都吃不到?」
在武林里,有几样不祥之物总是人尽皆知的,就包含着青城山的「蚀骨煞」。虽说像个珠子,却是以暗器的手法打出去的毒物,遇血即溶。每中一颗蚀骨煞,便有五年之期,年年会在中招那一日疼痛难忍,非其解药「还情丹」不能纾解,非忍耐超强之人少有不自尽者。
但是南宫顼其中的一个手下,尚且没有意识到比这蚀骨煞更严重的一件事。「你这女人若真敢出手,还以为自己在吐出解药之前,能离开吗?」
南宫顼冷笑道,「若不放她走,还想要解药……怕是要她哥哥亲自来送了?」两人这时才恍然大悟,也不知此时该进该退。
南宫顼挥手示意他们二人退下,瞥了一眼我,说道:「能让青城山的大小姐能带剧毒、江陵剑王挂着佩剑出入,看来盈水那搜身的一环,还真是形同虚设。」
他眸子一转,从脚到头地打量了一番宁梓湘,「但你吓不到我。」
宁梓湘手里紧紧攥着发带,目不转睛地看着南宫顼。
他手指一伸,指向了我,「这个男人,从现在开始,就是咱们两个之间的小秘密。你的珠子不沾我,你的哥哥自然也不会知道……你是他专用的。」
我心里叹息,到底还是老江湖,几个大小姐也玩不过他一个。
南宫顼冷笑道,「怎么说,谢剑王?你莫要和我讲,你今天的计划,就是这位千金小姐,往余家身上打几颗蚀骨煞,逼我不掺和在其中?」
我苦笑道,「谢某在这狗屁大小的江陵,也不过就有个躲在女子裙子下面做个江陵锅王的名声罢了。若偏要硬气一回,怕吓到尊驾。」
「哦?」
「要我说,朱家张家那一千两,尊驾还是得要着,富贵险中求,他们既然找上了你,总不能这么点东西都不敢赌。」我对南宫顼说道,「但是我还是想和尊驾赌一局,谢某若赢了,那就请尊驾和我交个朋友。」
南宫顼忽然抓起手边一个铜酒壶就扔了过来,我微微侧身,刚好躲过。
他笑得狰狞,「你们几个剑行混账让我开盘赔了一万贯,余家为人,尚且还有几分记性。况且如今你谢九家道破败,你便是拿自己一条贱命下注,我还不稀罕和你开这局。」
「谢某区区一条贱命,怎么敢在尊驾面前卖弄?传出去了让人说我下不起注,逼赌于尊驾。」我笑了笑,「久闻尊驾黑市上人脉消息应该还都不错,所以想给尊驾相个物件,不知能不能入尊驾法眼。。」
「是又如何?」
我弯腰捡起那落在地上的铜壶,忽然向上一抛,在那一瞬间,我拔剑出鞘,迎着那铜壶落下来的地方便是一斩,随后剑身一翻,将那被斩成两截的铜壶接在了剑背上,而那残存的美酒随着剑的凹槽缓缓注入我案上的酒杯中,而那雪亮的剑身没见到半点的残损和卷刃。
妈的,东海的玩意儿,完美到简直气死个人。
南宫顼那两个护卫,这时候方才想得起来拔刀。而南宫顼此时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容你们两个在这里班门弄斧?滚出去!」
我的衣袖质地很好,价格也不算便宜,但是我用它来拭这把剑上的酒渍的时候,还是很小心。「这东西也算得上是一把「屠龙刀」了,不知道尊驾敢不敢收。」
南宫顼眯着眼睛看那把剑,「它叫什么名字?」
「青离。」
我的掌心缓缓划过剑背,「东海剑魁姬无夜的获胜赠品,假一赔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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