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若多和我经历一些年,便会知道,我算是剑行里面为数不多的对内功深厚的人不抱有偏见的人。毕竟我往前最是要好的那对兄妹,便是武林里有名的「内功袋子」,时日久了,我便是学不会他们的法门,倒也懂得欣赏羡慕。却只有一件事情,让我打从第一天学剑直到今天都无比恼火:我学不会定身术。所以当我百般花样缴了人家的械的同时,临疏伸一根手指「随便一戳」,那个人就被定着求饶,总是让我想不明白剑法这东西,到底是百兵之首,还是鄙视链的底端。
但在我认识的剑行同仁里,大多都会用剑尖点穴。其中和我在槿楼同僚的夏微和江景谙就是其中翘楚。因为不想被夏微笑话,当年我先找到的是江儿。江儿因为某些不可名状的原因,一直是我的小迷弟,听了我这个请求,第一反应就是:九哥能定住的,都打不过九哥啊,你还定他们干什么?在我以为这是江儿的婉拒之后,腆着一张脸来找夏微。夏微这个小子倒是爽快,同我说,想学定身,首先要学不被人家定住。我欣然答应,可以可以,你来定我吧。
然后夏微剑尖一挥,我就被他定了半天。那会儿日头正毒,反而是梁三心疼我,在我身上晾了十几件衣服,帮我降温;临疏瞧我可怜说她可以教我解穴,我老脸一红,梗着脖子说不用,让我再悟一悟,临疏就没再问,往我嘴里塞了几个饺子,大抵是怕我这辈子都冲不开禁制,活活饿死。等到了夜里,怕是那定身术失了时效,我的四肢终于能动弹。我揉着酸得快要感受不到的肩,去找夏微,夏微问我,你悟到了吗?我方才摇了一下头,就被他剑锋一划,又被定了整整一夜……
等到棹渊第二天早上回来的时候,见我脸色蜡黄,手脚苍白,随手拍了拍我身上两处令我纾解,不由分说就把夏微给训了。
「你还真会找个人欺负?就他那垃圾功力,练过两年功的就能定他。」
到那会儿开始,垃圾功力如我就有了自知之明:不想着定人,也防着被人定。如此这般居然相安无事了□□年。而就在今夜,大小姐从我的嘴啃到了我的耳朵,又啃到了我的脖子。她的吻很生疏,还不太会用嘴唇舌尖来触碰,反而是拿着她细白的牙齿去磨我的皮肉。她的头发因为方才沾过水蜷曲着,那种痒带来的骚动,像是往我心里使劲儿地钻。我的神魂在这一刻和我分离了,一方面我能感觉到我的呼吸不自由地变得急促,一方面我的脑子疯狂地运转,却越转越乱。我情知这番突如其来的热情,终归是来源于对往后如何的恐惧和她血里流淌着的余醉,但是我一双该死的手,却不记得决断一点地推开她。
他娘的谢九,你个杀千刀的老流氓,你有什么资格腹诽大小姐!看着人家喝酒,还带着人家回家,期待着点什么的,明明是你吧!
在她伸出手来撕我的衣领的时候,子夜的冷风从窗外窜入这温度逐渐升高的房间里,我像是被月光砸到了天灵盖,瞬间清醒了不少。
我伸手攥着大小姐的手,不让她接着行动。「不行。」
我也不知道这个时候拿着卫道士的腔调,说几句「姑娘家要有姑娘家的样子,好好做人,不要□□男人」,会不会让大小姐因为过于倒胃,而放弃这个荒唐的想法。月光之下,大小姐那一张脸埋着,而她粉红的肤色上已经渗透出了窘迫来,正当我以为我及时的喝止,成功地对她当头一棒,她忽然挣脱了我的双手,趁我不备,啪啪啪三下,把我的点了。
她把我给点了!
乃至后来很多年,大小姐在「不合时宜」这件事上的造诣,让我无数次怀疑,我们两个从相遇到相爱到相离到相忘,究竟是不是因为我们两个对「时宜」两字的了解有所出入。而十年前这场,穿着本来要和别的成亲的嫁衣,在我二人原本可以完美收官的临别之夜,妄图使用武力强迫我就范一事,在我印象中她「不合时宜」排行榜上,却也只能排到第三。
我不去看那个像是一个小动物一样撕咬着我的皮肉的大小姐。「给你一个机会,把我的穴道解开,去洗个脸,在院子里吹上片刻穿堂风,然后回来好好睡一觉。我们往后,还有得是机会,如昨夜一般开心地见面。」
她的手心攥紧了我的领口,我看不见她埋在我胸口上的一张脸。
这个世道对女子总是格外艰难,而且会一直艰难这么下去,我有生之年也许都看不到一个尽头。那个晚上我所做的一切,也只是希望这个少女可以明白,如今这个声名狼藉的「谢剑圣」虽然没有办法陪她疯癫一辈子,但是被她放在心上的那个折木兰花为剑的少年,永生永世都不想成为另一个约束她人生的雄性混账。
我沉默了一会儿,「怕什么?我二十年之内就会欠你三十二个愿望,除了我自己之外,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我心口的衣襟忽然被濡湿,那泪水逐渐扩散,像是要把我的心都淹没了去。
「我不要愿望。我什么都不想要。」
她的头重重地嵌在我的心口上,声音小得如花苞绽放,「我只想要你。」
我现在身体被她定住了,所以也不知道如果我手脚自由,会不会不受控制地去伸手抱住这个哭泣的少女。我有想要答应她的理由,但是更多的,是那些不能答应她的理由。 「你,想要我啊。」
她蓦然抬起头来,含着泪花的眼睛近乎哀求地看着我。那目光柔软,于我却像是利剑一般,我顺延其中,我从不认为,区区几日我便真的对她情根深种,却也顿时觉得心中大恸。「那你有没有问过我,我想不想把自己给你?」
即便是后来回想,我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如何做到,才能陌生而冷静地说出那般残忍的话来。
「你不是想知道那条雪青色的大船吗?」我强撑着把一抹笑容挂在嘴边,「你真的很想知道,夏五为什么不让你问我?」
她缓缓撑起身来,嗫嚅道:「我以为……」
「以为哪个?左长祈?」我嗤笑了一声,「我打七岁开始在他手下混迹扬州,二十年来,也就断了五六年的往来。那厮拿着一点陈年旧恩,每每都要圈我入局,我倒是嫌弃他阴魂不散的,巴不得他消失了去,少点和我的纠缠。」
我皱了皱眉,「那只船,是我向他姐姐求婚的时候,给她造的。」
她愣住了,我真的好想撕烂了我这一张嘴,这样它就说不出我之后说出来的这些话。「你莫不是以为,我向谁求个爱,都要给她造一条船不是?那个女人,我从十三岁开始爱她至今。我在东京三年,你知道我这一身给她挨了多少刀子,我又为了她逼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典儿卖女?我的旧主对我恩重如山,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最好的朋友的妻子,我亦视她为平生知己……」
我深深吸了一口冷气,只觉得骨髓如同沸腾一般地痛着,「你又哪里知道,我就因为左长生对我掉了一滴眼泪,差点眼睁睁看着她被旁人侮辱?」
她惊恐地看着我,一双手颤抖着,渐渐捂在自己的脸上。
「我知道你都做过什么。」
她的泪水从她嵌在脸上的双手指缝中流出来,「从我十岁那年开始,我用尽了所有的法子,知道了你之后做的所有的事情。但是我也有眼睛,我也有心,我也可以看见你是什么样的人……」
我嘴里全是那牙关里渗出来的铁锈味,肺腑之间难受得几乎让我呕吐出来,「我是,真心想把你开开心心地哄回家,你姑姑的面子上过得去,你夫家娘家也不会找我的事,很难理解吗?谢某人在二十三岁之前,还算是槿楼的谢少侠,是荆州擂上的那个年轻的掌门。但是真是对不住了,我现在就是这么一个烂人,求小姐您放我自己一个人自生自灭去,祸害祸害和我臭味相投的人去,你冰清玉洁千金之身,我可没那福气拖累了你。」
她还在强撑着看着我,但是那眼神里的神采,已经逐渐失去了希冀。
我好想认个输。
我好想和她说,我都是胡说八道的。求求你别这么看我,求求你别讨厌我,我也想有路可走,我也想要个机会。只是现在这般,我不能让你付出自己的任性,来赌我能不能走出我的心障。
「世道也算是风水轮流转吧,左长生昨天就在那艘船里,向我提了亲。我也不知道我在那艘船里做的事情,算是答应她了,还是白嫖她一次。」
我故作挑衅地看了她一眼,「耽误了你的晚饭,实在是抱歉了。」
我的右脸结结实实地挨了她一记耳光。
她一脸的泪痕未拭,但是神情坚硬得如同石头一般,她没有给我解开穴道,轻轻巧巧地跳下了床,乘着月色,消失在了门外。
我倚靠在床头,从心到身,逐渐什么都感觉不到,一坐就是数个时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月光的银华渐渐变暖,晨曦笼罩了整个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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