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回到夏微的的山间别墅的时候,白娘娘已经离开了。屋子里只有夏微,大小姐和兮儿三个人。兮儿一见我就扑到我身上来,这个小妮子,在家里的时候被她亲爹管得严,小小年纪见人就恭恭敬敬地问好,乖巧得很,明明很想让我抱着,但是碍着她亲爹的面子,也不敢往我身上爬。现在不在家,真是被抱了个够。
夏微倒是眼尖,瞧见我背上背的「青离剑」,用胳膊肘捅了捅大小姐,笑道,「我知道了,他去和你那个倒霉夫君打架去了。」
大小姐赶紧凑了上来,「你居然不叫我去看!」
我心里苦笑,你和穆枫岸相互勾结,构陷我拐带你这件事情,看来是一点也不想藏着掖着了。我把兮儿放在夏微腿上,「今晚帮我带娃,我有事和梓湘商量。」
大小姐露出了兴奋的笑容,夏微露出了猥琐的笑容,「商量什么啊?」
「你带不带吧。」
夏微冷笑一声,「那你们自己轻着点商量,这山里动辄爬上爬下的,这里可没墙给你扶。」
「五哥。」大小姐气得跺脚。
夏微则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一脸的「你都懂」,坏笑地把兮儿放在脖子上骑着,哼着个小黄曲儿下了山。
他们两个走后,我和大小姐两个人百无聊赖地坐在屋前的门廊。没想到和穆枫岸耽搁了这么久,等我回来的时候,天边的长霞就像是我们遇见的那个黄昏那般好看。大小姐低着头,我歪着头去看她,她就红了脸,躲到了一边去。
瞧被夏微说得,像是我真能对她怎么样一般。只是我素来见她胆大妄为,敢爱敢恨,是个女中豪杰无疑,这会儿她大概知道我是去和她那倒霉夫君会了面,一副想要开口问了我们说了什么,却又放不开的样子。
她红着脸抬起头来,瞪着我,「你看什么看?」
「看你生得好看。」
也不知道是谁给我的勇气,竟敢主动出言撩拨这个烫手山芋逃婚大小姐了。大小姐素来心思活络,坏主意信手拈来,听我话语,大抵是把始末给猜了一遍,气得在腿上使劲捶了一下,「枫老大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嘴不严实。」
我心里叹息,他什么都好,你还肯这么伤他的心。但是这话到了嘴边,终究还是不想说出口,就像是我现在也不知道该如何和大小姐解释,我和他那个倒霉夫君擅作主张,让她明天就回家去。
「今晚,你要不要去我家住?」
大小姐惊诧地看着我,「你家?」
我笑了笑,「来庐山学艺的时候,毕竟是个男的,有些事情不方便,山下就有个狗窝。」
「那些事情?」大小姐的眼珠子都要瞪出眼眶来。
「洗澡啊。你觉得呢?」又想开黄腔?我将了她一军。
大小姐绞着手指,「那我,需不需要洗个澡换身衣服化个妆,然后再去你家?」
我哭笑不得,你这个臭丫头到底在期待什么啊。「我的意思是,往前我们都是天黑之前回山上来,今天你如果乐意的话,我们玩到稍微晚一点。」
大小姐咬着嘴唇,欲言又止,良久之后才小声说道:「你不是最怕别人看到我们两个在一起吗?我们要去山下的话,被别人看见了怎么样?」
我想了想,「你不想让别人看见……你和我在一处?」
大小姐扁着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们一群妖魔鬼怪,管得着我想和谁在一起吗?」
我耸了耸肩,「那我又有什么可害怕的?」
大小姐愣愣地看着我,忽然雀跃了一声,双手搂着我的脖子就跳到了我身上,我们两个几乎被她这一扑一抱,差点一起摔倒,慌忙之中,伸出双手向下一扶,结果这手感柔软而结实,不用看我都知道自己扶住的是什么。我的鼻息里是她头发的香味,胸口贴着她软绵绵的身体。枉我活了快三十年,一直自诩风流调侃,脸皮极厚,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结果到了这个时候,我从脖子到耳根到头皮都发着烫,「你,你赶紧下来!不然我,我放手啦!」
她的脸枕在我的肩上,歪着头对我低声轻语,「我们去哪儿?」
你若非要问我,此生是从何时开始对宁梓湘动了心,大抵就在她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刻开始。
究竟是因为今天的晚霞和初遇时那天一般好看,还是穆枫岸的述说让我虽然嘴硬但是心却没法不变得柔软,都因为她的那句话,变得不再重要。
对于两个自以为无路可走的人,有什么比拥有一个共同要去的地方更美妙呢?
那一夜,大小姐有很多想法。
她想逛勾栏。她想把两眼瞧见的糖果都买下来,吃到眼睛看不清东西。她想去打劫全城最贵的酒楼,大吼一声,我宁梓湘吃饭从来不给钱。
为了中和她的这些疯狂的想法,我们两个最后「打劫」了一个买糖果的小贩,而现今,她穿男装,我穿着女装,躺在了全城最高的勾栏的屋顶上,远处是灰暗的江水,脚下是灯火通明的长街,管弦丝竹声混着车水马龙声声入耳。大小姐把还剩最后一块山楂的糖葫芦递到了我嘴边,「你还是给那个小孩儿钱了,我们还是没有打劫。」
我伸着脖子咬了一个山楂下去,心里叹息,钱都是你塞给我的,反倒成了我的不是。却见她忽然从自己的斗篷里掏出了一大坛的酒。
保准是我换衣裳的时候,她去人家酒楼把酒给顺了!
我叹息道,「你怎么还单独行动?说好红尘作伴潇潇洒洒呢?」
「你不也没和我商量过,就和我师兄密谋,要明天就把我送回去吗?」她嘟着嘴,打开了酒坛,「你陪不陪我喝?」
这些天来江西,劝酒的诚然不少,反倒显得夏微那小子像个天使。我摇了摇头,「现在不行。」
大小姐没等着我阻拦,已经「咕咚」地喝了一口下去,抹了抹嘴,「那什么时候行?洞房花烛?」
臭丫头又开始说骚话撩拨我,我把酒坛子抢过来,她吃了那么多糖,还空着腹喝酒,待会儿偏要醉到南天门不可,「老实说,还有七年才行。」
「为什么?」
「答应我家两个小孩儿了,戒酒十年。之后观察表现,决定能不能再喝。」
她凑了过来抢我手里的酒,「你和谁生的,我怎么没听说过?」
「我哪里记得,」我忍着笑,换了一只手拎着那坛酒。「不过我家和我同龄的就一个,所以应该是靖哥哥的种吧。」
她在屋檐上脚下一滑,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整个人扑在了我身上。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她一张因为吃了糖而兴奋,又喝了太过烈酒而微醺的脸儿贴在我胸口,微微发烫。
「你欠我的两个愿望,该怎么办?」
哎呦我的大小姐,今天都陪你疯成这个样子了,居然一个愿望都没实现?真是一点都不心疼我现在穿得花花绿绿的,恨不得把脸放在你这个酒坛子里面!「那我,先欠着你的?」
她的脸埋在我胸口,声音有点幽怨,「那你要欠我多久?」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但还是鬼使神差地开了口,「算利息咯。」
她一脸疑惑地看着我。我搬弄着手指头给她算着,「现在不是还剩下两个愿望吗?那就十年滚一翻,变成四个愿望,二十年之后,就是六个愿望。还算划算吧?」
「五年。」
她倒也不抬头,光伸出了五根手指头,「五年滚一翻,利上滚利,十年之后,就是八个愿望。十五年之后,十六个,二十年之后,就是三十二个……」
她就这么自顾自念念叨叨地数着,我心想着,你这贪心的女人,就你这个许愿能力,不用二十年,十年之内我基本就算是赔给你了。「唉,这位甲方,你要不要,今天晚上,再行使一个愿望?在下小本生意,也算减轻未来负担……」
「不行,我要存着。」
她翻了个身,头枕在我腿上,「我想,再见到你。」
我也想再见到你。
有那么一瞬,这句话就要从我嘴里脱口而出。我看着她颤抖的睫毛,却终究没有说出口。不论是那个折给你木兰花的少年,还是那个窝藏着逃婚的你的「谢剑圣」,也不过是你一段心境吧。我即便是许了一生陪你疯癫,可是等你过了这年纪,五年之后,这段心境会在哪里,十年之后,他又可还剩下什么踪影?
她似是见我异常,伸出手来,想要触碰我的脸。可就在她还未碰到我的一瞬间,楼下忽然一声大喝让我回过神来,也让她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就是那个飞贼偷了咱家的东西,别让他跑了!」
飞贼这东西和江洋大盗不一样,这街上的人不仅没有惊慌,反而纷纷朝着屋顶看来,瞧着我们两个东倒西歪在屋顶上定着,不由得指指点点。
「诶?这飞贼怎么还掠了个姑娘?」
「啧啧,这贼口味特殊,这掠来的姑娘,像个男人一样。」
「你别说,这贼人生得还不错,我觉得我可以……」
就在这议论纷纷之中,一个清亮的声音,忽然脱颖而出,如在我心头敲锣打鼓。
「姓谢的,你又在搞什么鬼?」
我定睛一看,正是夏五带着兮儿在这条街路过,兮儿已经趴在夏五肩头上睡着了。我正刚微微吁了一口气,忽然大小姐拎着那一坛酒,顺着脖子全都灌了下去,将那空了的酒坛往店家追来的人面前一丢,那坛子顿时摔成了八瓣。
「谁偷你家东西了?」
大小姐一只脚登在房檐上,身体前倾于一只膝盖上,挑衅地看着人群。「我江陵剑王喝酒,就从来没给过钱!」
楼下的众人都是一愣,随着夏五疯了一般的大笑声,店家派来的人愤怒的吆喝声,我有生头一回,因为听到有人叫我「江陵剑王」,而感到万念俱灰。
如果你觉得这是我那一夜的低谷,那你就和那时的我一样想错了,之后我忽然觉得脚下一轻,缓过神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被大小姐她抱在了怀里。她施展轻功,飞一样地带着我逃脱了这个屋顶和身后的人群。
我从一开始是惊讶,愤怒,羞耻,逐渐化为死一样的平静。
随便了。这么被抱着,居然还挺舒服的。
等到了我们两个逃出了九江城的闹市,换而言之,我被她抱到了我家门口,她终于把我放在了下了,一边气喘吁吁地扶着腰,一边笑得像是要岔气。
从她这个笑声里,我大抵听出她现在已经醉入佳境。
我靠在墙上,斜着眼睛看着她,想骂又不知道该从何骂起。不过我倒是想明白一件事——我就知道夏五这小子没有那么好心,昨夜把我移到榻上的,八成是这个力大无穷的大小姐了。
我看着她弯着腰,只道她方才喝了太多烈酒,现在连跑带跳,自然难受到想吐。作为一个资深酗酒客,我到底是学会了几招照顾喝醉的人的法子,我扶着她的肩,试图让她先直起腰来。她一脸笑嘻嘻的,神情却迷离得很,一双手臂挂在我的脖子上,像是猴子挂在树上,晃晃悠悠地不肯下来。
我伸脚踢开我家的大门,把她安顿在椅子上。我点了灯,走到床前,自己解下了披着的这一身女装,蒙在了枕头上,又拎着自己这一床被褥,在空气中掸了掸。终于铺好了这一床被子,却突然发现什么东西缠住了我。我转身一看,大小姐大半截身子趴在地上,双手搂着我的两条腿。我叹了一口气,蹲下了身子把她扶起来,「起来,去睡床,不许躺在地上。」
她龇着牙在那里傻乐,「睡你的床?」
「你嫌脏?」
她蹒跚地爬到了床边,翻身爬进了被窝,小声嘀咕了一句,「不脏,有你的味道,我喜欢。」
我哭笑不得,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学得,说话像个女流氓一样,我听了都替她脸红。我蹲在她床头,「我去给你打点水,你喝了,再睡,好不好?」
她没答应,嘴巴不自觉地嚼了嚼。我权作她知道,便去后院打了水来。等到我回来,发现她一条腿已经露在了外面,夹着被子,皱着眉睡得又舒服又不舒服。
我伸手捅了捅她的肩,把她弄了起来,捏着她的下巴,在她半睡半醒之间,拿着一把勺子,把水喂了下去。只是这喝过了水,她整个人又不老实,伸着两只手挂在了我的腰上,头在我肚子上拱来拱去的。我试图挣脱,但是她就像是条蛇一样,我越挣脱,她箍得越紧。我被她勒到翻白眼,到底是放弃了挣扎,踢了鞋子和衣靠在了床头,任由着大小姐搂着我的腰,逐渐睡得香甜。
看她好容易安静下来,我更是不想扰她的好睡,一个人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的月光。她半倚在我怀中,体温渐渐传达到我的周身,眼前的窗棱逐渐模糊在了月光中,不知道从哪一刻,我也沦陷在了梦乡之中。
再醒来的时候,大概是四更天的光景,屋里的油灯已然烧进,月光明亮,透过窗子照在我的脸上。我睁开眼睛,她正坐在我的面前,那一身男装已经褪去,身上那披着晚霞一般明媚的嫁衣,在月光下似是在暗暗滴血一般。
不等我出一言询问,她忽然伸手捧住了我的脸,在我嘴上啃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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