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梓湘,夏微和我三个人,此时如同三只方才被捏好放在砧板上的元宵,老老实实地盘着腿坐在我大师兄面前。
宁归遐先挑了我,「你究竟是来行束脩还是来要你师父的命的?今天一大清早师父让我去找你,你自己带着湘儿卷着铺盖就跑了,倒是人家穆枫岸拎着自己弟弟的耳朵把他扔回家去的,自己在庐山脚下从早上跪到了日头都落了。你堂堂江陵剑王倒是趁人家不在家,给人家一家小的老的没个防备,一顿拳打脚踢,可给你厉害坏了哟!」
我不吭声,倒是夏微义气千秋,「他哥爱跪不跪。就是那臭小子欠揍,我本来也手痒,就是姓谢的抢先了一步罢了。」
宁归遐瞪了他一眼,「你一个侠义道判官来这里任务是什么还记不记得?不是要到时候送梓湘去穆家吗?如今青红不分就跑去穆家踢馆?你是庐山的座上宾,难道不是他穆家的座上宾?你要真是闲出蘑菇了,想找人打架,行啊,来和贫道比划比划,我乐的奉陪。」夏微缩着个脖子不说话了。
大小姐偷偷看了看姑姑,小声说道:「姑姑你别怪谢剑圣了,都是我的馊主意,我,我其实就是想看男人打架,觉得可能挺好玩的,没想到惹了这么大祸……」
我和夏五像是看魔鬼一样地看着大小姐。
喜欢看,男人打架?
宁归遐刚要开口,嘴巴张了又闭,到底是没骂出来,捋了捋大小姐的碎发,柔声说道:「下次别这样了。」
我是真的懵了,敢情这些孩子一个比一个熊,都是你们这些熊长辈惯出来的啊。等到散了会,我看了看夏微臂上肩上的几道新伤,心里猜了个七七八八,方要张口问他,夏微则是看都不看我一眼,径直出了门。
我讨了个没趣,揉着手腕愣了神,等到一转身见到大小姐像个鬼怪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凑了过来。「你,又要干嘛?」
大小姐一双眸子像是水晶一样闪闪耀耀的,「谢剑圣我错了,你别讨厌我。」
「你错哪里了?」
大小姐吭吭唧唧的,「我,我要是知道我大师兄在庐山,我就不让你去穆家了,这不是让你白跑一趟吗?」
行啊祖宗,敢情你还惦记着让我和你那个倒霉夫君打一架这件事儿啊?我的确不讨厌你,但我现在好想打你啊,你就感谢你爹娘给你的性别吧!
她看着我一脸难受地揉着左手腕,小声问我,「你还疼吗?」
我不搭理她。疼?你是说我的手还是说我的头?
大小姐伸了一只手过来,「那我帮你揉一揉好吗?」
「不行!都说好了,你别碰我,我也不碰你,你说说,你都犯规了多少次了?还能不能一起玩了?」
大小姐看了看我,轻声问道:「那,这算还我一个愿望好不好?」
「真的就这么简单?」
「真的。」
我依然保持警惕。「我手腕以外什么地方都不碰?」
大小姐真诚地看着我,「真的。」
犯规就犯规吧,这个相比之前几个,太简单了,诱惑力大得像是之后有陷阱一样。「你可想好了,这就算一个了,你可不要食言而肥。」
大小姐重重地点了点头,「真的。」
我大大方方地把手伸给了她,她欢天喜地地接了过去。她的一双手很小,也很软,像是一对小鸽子一般在我的手腕上翻来跳去的。一时之间,我如同所有色令智昏的男人一般,盯着她一双轻轻按着我手腕的小手,愣愣地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她看着舒服到眯着眼睛我的,一脸开心,「舒服吧。」
我也看了她一眼,「我要是说舒服,那你给我捏脚吗?」
她憋着嘴,一张漂亮的脸儿上落霞漫天。我心里是得意得是要飞起来,小丫头,跟我玩这一套,可算让我扳回一城,之前算我让你的,哼!
大小姐嘴里像是含了粥。「我又没说不行,你把袜子脱了吧。」
我顿时怂了,「你再犯规,手也不让你捏了。」
大小姐气得把我的手往我怀里一摔,「我才不稀罕呢!」
她这一摔,疼得我眼前一片塞外白雪皑皑。她听我哼唧出声,偷偷看了我一眼,小声问道:「怎么疼成这样啊?像是打在石头上了一样。」
说不定我真是打在石头上了。「记不清了。」
大小姐盯着我,「喂,你是,断片了?」
「应该是吧。」
大小姐小心翼翼地看着我,「那你,有没有问问五哥?」
这丫头又开始潜移默化搞定我身边这些狐朋狗友了,一天前还是夏公子,回来了就成五哥了。「他也不搭理我啊。」
「你和五哥出去的时候还好,怎么回来的时候就这样了。」大小姐一本正经地看着我,「五哥年纪比你小,你要让着他一点。」
我简直要吐血三升。
不过话说回来,夏微这个小子抽什么风?
我在山下找到夏微的时候,夜已经黑了,我看着堆在他身边的战绩,大抵是把这掌柜的酒窖喝空了。我在他身后拍了他脑袋一下,「别喝了,回去。」
结果夏微一个反手一拎就把我过肩摔在了桌子上。我疼得是个眼冒金星。不愧是少林寺的高徒,和我这个打一拳疼一天的少爷身子就是不一样。
酒馆老板熟视无睹地看了我们一眼,摇摇头走回屋子里去。
我狼狈不堪地从桌子上爬下来,揉着背在他面前坐下,看着还在闷头喝酒的少年,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道,「有件事我一直没和你坦白,是我对不住你。」
夏微也没见得有什么兴趣。
我硬着头皮接着说,「我以前没说实话,我练得内功,其实是不全的。」
夏微微微动容,放下了酒杯,「你讲。」
「我……练功的时候太晚了。功法是做不成了,只能练心法。杨天师当时欠我一个人情,若不是他帮我的开的任督,我可能这一生一丝内力都提不起来。你是学剑的,懂得剑诀这东西关心至深,我若妄动情绪,有没有功法扶持,心法就……」
我说不下去了。毕竟对所有习武之人而言,这东西比判了死刑还残酷。我苦哈哈地开了个玩笑话,「可能是你九哥我心法练得太好了呢?」
夏微低着头,良久之后忽然问道:「九年前我们几个在琼瑰,临疏中了姬无夜的唳血咒七窍流血,你差了半分就一剑穿了姬无夜的喉咙,你记不记得有这事?」
我老实交代,「是江儿后来和我讲的。」
夏五问道,「六年前我们在东京,他们胁迫你亮底牌,就绑走了谢嘉,挖了旁人一颗眼球骗做是他的寄给你,你浑身是血抱着谢嘉回来的那个晚上,昏倒在我家门口,你记不记得自己都做过什么?」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模模糊糊吧,我总记得我是怎么过去,怎么回来的。」
「真是稀罕,我居然认得一个动辄就会走火入魔的怪物。」
我笑得僵硬,「彼此彼此。」
「那,那望生崖呢?」「别,别说了。」「你让自己学会控制自己的心,我便住口!」
夏五低声吼道,「望生崖上,凤大哥跳下去的地方,那些死了的人,究竟是谁下的手?你,你记不记得?」
我的一颗心好像是沉进了一口无边无尽的枯井里。「我记得。」
夏微抬着头,略带着哀求一般地看着我。
我不想规避他的目光,「但是,棹渊他,不是一个魔鬼,没有人,可以说他是一个魔鬼。」
只是我到底是高估了自己,缓缓吐出了这一句话,几乎让我的血液都要凝固住。夏微嘴唇翕动着,却再也没说出一个字来,他仰面躺在椅子上,手指深深地嵌进了脸上。
良久之后,我依稀听见他在喃喃地说道:「随你们的意。」
他醉中的轻语,好似一道悠远的魔咒。「凤临疏,江景谙,梁三,还有你姓谢的,你们都不要洛阳,都不要槿楼,随你们的意。」
我看着醉得像是一团泥一般的夏五,清醒的感觉如同针毡一般刺痛着我,而就当我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酒杯的一瞬间,夏五忽然坐起来,抽出梧桐骤就钉在了离我一只手不到一寸的桌子上。
他双眼血红。「这是你答应谢嘉的。你再犯,当心我剁了你的手!」
我伸出的手愣愣的定在半空中,忽然脸颊热热的。伸手一摸,眼泪已然决堤。我稍微仰了仰头,想把新流出的眼泪遏制回去,但是全然无用。只能任由着他们,直到我的两只眼眶干涸得如枯死的树根。
而我那沉入无边枯井的心,却在这眼泪的濡染之中,重新找到的鲜活的感觉。
直到黎明撕开了深夜至暗的时辰,我摇醒了趴在桌上睡去多时的夏微。
「回家吧,祖宗。」
夏微像是一只挠人的小猫一般,在空中随意抓了两把。
我苦笑道,「自己走行吗?」
他撑起腰来,扶着桌子站了起来,我本想扶他一把,他一把将我扒拉开,但是脚下一拐,不偏不倚地趴在了我的身上。我心里是一百万个无奈,但也只能把这超大号的孩子我往我肩上一抗。
在我背着他爬上离他住所一共一千四百五十八级台阶的路上,夏微很给我面子,没有吐也没有闹。因为背着他,我走的很慢,路上我给他唱了几支歌儿,讲了一个老掉牙的笑话,也不知他究竟是没听见,还是听了也不觉得好笑。
直到我觉得他完全睡着了,我轻轻地道了一句,「你不是想让我管你吗?那你和江儿一样,叫我九哥不就行了?」
「少自作多情,谁要你管我?」
他这么突然一回答,倒是吓了我一跳。我心里好气又好笑,「醒了?自己下来走,你壮得像一头熊一样。」他反而又趴在我肩头装起了死。我心道也不剩多少台阶,便由着他撒这个娇了。
「那临疏凭什么就可以叫你谢九?」
呵呵,就你小子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料,还想跟临疏攀比同我的交情?「你管呢,往后你再管我叫姓谢的,我真的叫你微微了。」
「滚。」
灯火就在不远处,他在我肩上挪了挪脸,重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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